《从做树到做人》不已

1、觉醒

　　闷热的午后没有一丝风，蝉鸣不断。

　　“咔……”

　　“轰！”

　　伴随着一道断裂声和异响，位于灵山之巅的灵树剧烈抖动起来，好像在为刚断裂坠地的粗壮树干感到难过。

　　只见那枝干上被层层祈愿条包裹着，看不出树干的原本模样，只能看到红布条上露出来一些黑字。

　　常年累月，灵书最矮的分枝终是不堪重负脱离了主体。

　　整株灵树的其他分枝也全都系满上祈愿条，密密麻麻的，随着灵树的抖动晃荡着，在烈日下泛着刺目的红光。

　　灵树生来就有灵智，他知道自己是一棵树，在知道如何纪年后，至今已数了三千年，见过许多朝代的男女来写下心愿系上祈愿条，听说过很多爱情故事。

　　他安安静静地做着一颗承载人类心愿的大树，只会随风摇曳树枝。

　　直到刚才，他的识海突然多出一段记忆，一段他根本没有经历过的，完全陌生的记忆。

　　他发现自己被设定成一款全息恐怖游戏的NPC，被赋予能让游戏玩家写的祈愿条内容成真的能力，还能自由伸展收缩自己的枝干和根须。

　　但是，玩家的祈愿被实现的同时，他们位于现实中全息营养舱里的身体将会死于缺氧，在游戏中的躯体会被传送到其他副本——被抹去和游戏相关的记忆，成为游戏副本中合格的NPC。

　　灵树回忆了一下曾见过的各种颜色的烟雾，发现游戏玩家在半年前开始出现的，因为在这之前他从没见过彩色的烟雾。

　　他试着控制根须，只见几条根须破土而出，缠住地上的断枝，举起来往红布条中的断裂口挪去。

　　“咔～”

　　“咚～”

　　几条根须受力陆续断裂，粗壮的残枝再度坠落在地。

　　灵树收回根须看着断在一旁的须尾，控制着一根树梢把须尾捡起来放在断枝的红色外衣上，又抚了抚身体右侧的断裂处，望着山间的云雾陷入了迷茫。

　　我竟不是一颗树吗？

　　我的三千年的记忆都是假的？

　　那我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他冥思苦想。

　　黄昏时分上来了一个衣着褴褛的年轻女人，只见她面容憔悴，脸上有个巴掌印，嘴角带血，黑色头发披散在脑后，拄着跟树枝停在灵树下面。

　　喘了一会儿，她的面前浮现出一块半透明的光屏，上面飘着文字，她抬手操作了两下，一条写着黑字的红布条就凭空出现了。

　　“灵树，请让我回到两天前。”

　　她说出自己的心愿，踮起脚拉下一个枝头，把自己的祈愿条绑了上去，然后双手合十朝着灵树鞠了一躬。

　　灵树静静看着她的身形越来越模糊，直至化作一股淡蓝色的烟消散在空气中。

　　又一个游戏玩家死去了。

　　她确实会回到两天前，但那时她不再是现在的她，只是一个遵从设定的游戏NPC。

　　天黑起风了。

　　灵树无感地跟着摇摆着树枝，上面的祈愿条飘飘荡荡，远远看去像是盛开着茂密的红花。

　　风吹日晒，三日后的一场大雨中上来三个浑身泥泞的男人，都很年轻，脸上胳膊上满布淤青，像是经历过一场恶斗，看上去精神很不好。

　　这三人分别调出光屏，取了块带着愿望的祈愿条，满含希翼地把愿望系在树干上。

　　然后双手合十虔诚鞠躬。

　　没一会儿他们互相搀扶着转身下山，灵树看着他们变成浅蓝色的烟消失在雨幕中。

　　又有三个游戏玩家在现实中死去了。

　　是我害的吗？

　　可是我就站在这里什么也没有做啊？

　　灵树疑惑极了，看了眼新增的三个玩家心愿。

　　一个许愿杀死新手村的邪恶老玩家。

　　一个希望能吃一顿丰盛的晚餐。

　　一个祈祷三个人顺利通关。

　　如今都变成了其他副本的NPC，许的愿望也都能陆续实现，毕竟这些愿望都太过笼统，在他们变成NPC后实现——在游戏方看来也叫实现。

　　灵树在心中暗暗叹息，可惜游戏玩家不知道让自己实现心愿的代价，一个个前仆后继赶来许愿。

　　一个月的时间，他送走了28位化作蓝烟的游戏玩家，习惯了他们穿的T恤短裤和短发，静静地矗立在原地，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入夜虫鸣阵阵，虫儿歇息的时候天地静谧一片。

　　他试着调动粗一些的根须卷起自己的残枝，趁着风儿吹开布条露出主干右侧发芽的缺口时把残枝拼上去。

　　不行，他没有愈合能力。

　　保持了一会儿完整无缺，他轻轻把残枝放在地上，收拢起断裂的小枝干，连同几条飞落的祈愿条和残枝堆在一起。

　　“唉～”

　　他学着人类叹气，突然的声音惊飞了在他身上停驻的鸟雀。

　　之前没感觉，今晚他只想叹气，用两根光秃秃的树梢摸了摸残枝发黑失去水份的断裂处，心里生出淡淡的难过。

　　“人类失去右臂便如我这般感觉吗？”

　　灵山之巅，清冷男声自言自语。

　　“好想把残枝接回去啊……”

　　“有人许愿叫我恢复完整就好了……”

　　“唉～制作游戏的人不维护NPC吗？”

　　“我残疾一个月了，快修修我吧……”

　　灵树闭上眼睛享受着月亮的照耀，跟着风用力地摇摆着树梢，暗暗叹了口气，想着自己大概是个被遗忘的NPC吧？

　　如此，又过了半月，他不再出声说话，继续当自己的树。

　　这天深夜，月朗星稀。

　　他正遥望着月亮思考自己到底是树还是NPC，只见高空中一道白色身影极速坠下，伴随着不甘呼喊，声音越来越大：

　　“你个龟孙儿！亦菲仙子是我的！”

　　眼看这人就要落下悬崖，灵树伸长枝桠迅速缠住了他，枝桠跟着往下坠了几十米才堪堪停下。

　　“我的亦菲啊！”

　　把叫喊中的男人放在地上，灵树缓缓缩回枝桠，发现这个人一身白袍，一头飘逸的乌发用木簪挽了个松松垮垮的发髻，手里还攥着根白色的笛子，一副仙人之姿。

　　此刻他满脸怒容，愤愤指着天空叫骂，“你个臭演戏的！亦菲是我的！你等我回去收拾你！”

　　不说话的时候是仙人之姿，灵树默默补充。

　　“嘶——”

　　枝桠完全撤离的瞬间扯掉了这人的几根头发，只见他捂着头不爽往后望，见到两根僵在面前的光秃秃的枝桠，眉头狠狠一皱。

　　然后他疑惑地回头看了眼悬崖，又盯着飞速缩回去灵树枝桠，挑了挑眉调出光屏扫描面前满身红布条的大树。

　　很快光屏上出现识别结果：

　　姓名：灵树

　　类别：植物类NPC

　　年龄：3000岁

　　作用：在玩家迷惘时实现玩家心愿

　　能力：无限延长枝干根须

　　攻击力：0

　　防御力：0

　　已实现玩家心愿：298人

　　看完介绍，这人绕着灵树啧啧称奇，没想到这个攻击力为零的NPC居然会救玩家，“人届真的有灵树啊！”

　　虽然害他失去了几根头发，但他不是这么小气的人。

　　伸手拍拍外表光滑的大树，他四下扫视一圈，看到堆在一起树旁的碎树枝和枝干，不禁疑惑道：“人间服有人收集木材吗？”

　　灵树很想说不是，但不想在人前暴露自己说话的能力，只是用力晃了晃树梢。

　　古装帅哥往山下走了几步，跃上一块大石头往山下眺望，黑漆漆一片，一个人影都没有。

　　感觉应该不是玩家收集的树枝，便折回来坐在枝干旁，动手解那残枝上的祈愿条，随手一扔，那布条飘飘荡荡往崖下坠去。

　　灵树新奇地看着这人的动作，看着越来越多的祈愿条飞出悬崖，隐入山腰的云雾中……

　　注视着这人全身贯注的眉眼，不知道为何他停留在这里消耗时间，听说游戏玩家都在竞争最先通关，好能拿到最高的通关奖金。

　　这个人，不想拿最多的钱吗？

　　灵树对此很是疑惑。

　　从深夜到黎明，古装帅哥的动作越来越快，直到扔出最后一条祈愿条，露出残肢的本来面目，光洁又有些干燥泛黑的皮肤。

　　他好奇地伸手摸了摸，从没见这种外表如此光滑的树，枝干和分叉都是一样的光滑，连个坑洼虫眼都没有？

　　他想着这是全息游戏，大概是游戏方设计的非现实世界的树种吧。

　　抻了个懒腰，他扶着残枝站起来，拍了拍灵树光滑洁白的主干，笑着道：“树兄，虽然我摔下去也不会死，但还是感谢你救了我，我便帮你减减负，试试能不能帮你把这个主分枝愈合吧？”

　　灵树晃了晃树枝，有些期待。

　　晨光中，模样英俊的古装男人扛起残枝飞了起来，神色认真地拽掉挡住树身缺口的祈愿条，缓缓把残肢的断裂口拼上去，只见一阵金光从他的双手流到残肢，涌到接合的地方流转起来……

　　灵树感到一阵暖意在断裂处绽开，树梢剧烈抖动起来，没一会儿他便感受到残肢的存在，试着从残枝伸出一个分枝拍了拍那只有力又纤长的大手。

　　古装帅哥满脸冷汗，笑着看着光溜溜的小枝条，“恢复了啊，我再帮你加固一下，不然被系满愿望又要断了。”

　　灵树知道流汗代表劳累。

　　看着对方脸上越来越多的汗，感受到右主分枝越来越契合自己的身体，他解下一条祈愿布，调用三根纤细的小枝干学着人类的动作帮他擦汗。

　　古装帅哥震惊地看着灵树这个过于拟人的行为，感觉差不多了便落在地上，踉跄了一下抹了抹头上的汗，看着追过来的红布条，摆摆手道：“无碍，你还有哪里受伤了？我帮你一起治了吧。”

　　灵树有些犹豫，瞧人从光屏里拿了瓶蓝色的水喝了后就恢复了精神，果断操纵不同的小枝干捡起地上的树枝指向不同的创口。

　　对方愣了一下，无奈扶额叹气，飞身陆续把灵树的小伤口全部恢复了，最后帮他接上根须，摸了一手的湿泥，嫌弃地拽了条祈愿条擦了擦手。

　　“ha～”

　　和阳光空气的接触面增加，伤口愈合的舒适，这些让灵树情不自禁喟叹出声。

　　这声音却让刚扔了脏布条的男人脸色一变后退一步，警惕地四下打量着道：“什么声音？是谁在装神弄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