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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你的眼中我是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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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不多应酬的酒店离燕谨开的酒吧并不远,都在市中心,季濯缨十来分钟就到了。
把车随便一停,季濯缨就大步往酒店大门走,不知是老头新订的香槟色宾利太过高调,还是季濯缨不输明星的帅脸和大长腿更显眼,引得不少路人驻足回头。季濯缨没有发觉这些,他三步并两步小跑进了酒店大堂,毕竟电话里面那个男的笑呵呵地描述很夸张,说余不多醉得快不省人事了都。
季濯缨心说余不多这个职场老鸟不会这么不知深浅吧,多半是中年人开玩笑的,但脚下油门一路也没松,怕余不多真躺人家五星级酒店大堂地上丢人现眼。
拨通刚才打来的电话,季濯缨一下就眼尖地瞧见有个体制内打扮的胖男人举起了手机,他快步过去说:“你好,我是余总助理,请问他人在哪里。”
胖男人原本也醉醺醺的,被突然出现眼前的季濯缨吓得酒都醒了三分,大概是没想到这么帅的年轻小伙居然是秘书助理,有点磕巴地笑着说:“你们家余总在那呢。”
顺着胖男人手指的方向,季濯缨一眼就看到那个坐在茶歇区沙发上的背影。不像想象中的烂醉如泥,那人像平时一样安静地独坐着,两只手平放在腿上,身上穿着的西服也是整齐没有一丝皱褶凌乱的,要不是头微微佝偻着露出一截雪白削瘦的脖子,季濯缨还以为他只是坐着休息。
慢慢走近了才发现余不多的眼睛是闭着的,这个男人喝醉了也是一副不会给别人添乱的礼貌德行,要不是第一次见面就见识过了,季濯缨真的会信他酒品很好。
瞅了一会儿,见他完全没有醒过来的样子,季濯缨插着裤兜喊了一声:“喂,醒醒了,你这个酒鬼。”
闻声,余不多的身体似乎有一丝晃动,他缓缓睁开了眼睛,抬眼看向季濯缨,迷蒙的眼睛在聚焦之后有一瞬间的怔然,表情也跟着僵硬了,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但是很快那份紧绷就消失了,他像是看清了来人,嘴角微微上扬说:“是你啊,你怎么来了?”
季濯缨心里泛起了莫名的烦躁,这货刚才绝对又认错他了,那个眼神和第一次在KTV洗手间遇见的时候一模一样,他不耐烦地说:“人家电话打到我这说你喝得不省人事,谁叫你把我电话给出去的?真把我当伺候你的小秘了?”
“抱歉,我当时不太清醒。”余不多一面说一面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行了,走吧。”季濯缨听到那人又在道歉,心里无名火也没有消退,只是也不打算跟他计较。
谁料余不多刚迈开步子,脚下虚浮地就像踩在棉花一样,直直地就要往下跪,多亏季濯缨眼疾手快一把薅住了他。感受到半趴在自己怀里的沉甸甸的重量,酒气扑面而来,季濯缨才知道中年男人说他喝得烂醉如泥是真的。
“你这个酒鬼真是的,不知道自己那点酒量吗?喝这么多!”季濯缨一边抱怨一边手上用劲把余不多架起来,结果这家伙脚上好像真的一点劲都用不上,扶了半天,季濯缨一弯腰干脆把他背了起来。
余不多瘦归瘦,到底是个个头不矮的成年男人,季濯缨吃着重用力把他往上托了托,就赶紧往外走。
他扛了这家伙两次,次次都是喝醉的时候,真不知道是什么孽缘。
背在背上余不多嘴里还在念叨:“对不起。”
季濯缨突然想起临下班的时候VICKY跑来跟余不多抱歉地说她得去接小孩所以晚上不能陪去应酬,还担心地问余不多自己能不能应付的过来。
余不多立马就同意了,让她赶紧去接小孩。VICKY好像临走的时候还嘱托季濯缨陪着主任去,说xx局的那群爷们劝人酒很厉害,可是那个时候季濯缨在一门心思奇怪VICKY这个人妖居然有小孩这件事,就随口应承了一声。
再说了,他才不要去陪余不多应酬呢,无论是和一群没中年男人喝酒,还是在人面前给余不多当下属都很讨厌。
行吧,就当你没错好了。
季濯缨背着余不多无奈地想道。
到了车那里,季濯缨艰难地把后车门打开,小心翼翼把背上不知道还有没有意识的男人放下来,塞进后座。他这辈子还没干过什么伺候人的事,手上也没轻没重的,余不多倒在座位上的时候,脑袋还撞了一下车门,“咚”地一声吓得季濯缨赶紧伸手去揉了揉他脑门,发现没青没肿松了一口气。
这家伙可是个脆皮,要是他给碰坏了,他哥他爸绝对要治他的罪。
揉完脑门,季濯缨发现自己半伏在余不多的正上方,两个人的距离不过半臂,那人呼吸的热度自己都能感觉到。和着酒气的还有余不多特有的气味,朴素的不知名的洗衣皂还是沐浴露的香气,闻起来让人觉得安心,很熟悉却让人永远叫不出名字,季濯缨之前就在心里默默吐槽是老人味。
被撞了脑袋,余不多还是紧紧闭着眼睛,季濯缨正好逮着机会,近距离肆无忌惮地打量这张脸,感叹这家伙皮肤真好啊,成天熬夜不好好吃饭也没看见有毛孔和皱纹,只有眼角在笑的时候会带一点皱纹。嘛,毕竟这家伙也不年轻了。明明眼睛、鼻子都没有很突出的优点,但放在一起就很不错,但还是睁开来更好看,要是笑起来就更能骗人了。
突然,余不多毫无征兆地睁开了眼睛,季濯缨的心脏猛地缩紧,感觉心跳都要慢半拍。
余不多眼神在季濯缨的脸上流转,细细地看着,也没有说话。
季濯缨原本还在紧张自己偷看他睡觉被发现,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的尴尬,结果看着那人不知道清醒与否的眼神在自己脸上打转,心头那股无名火瞬间冒了出来,忍无可忍地怒声道:“你仔细看清楚我是谁!我可不是你心心念念的那个男的,再把我认错我真的会揍你!”
好恶心,他季濯缨就是季濯缨,才不是谁的替身,再被当成别人还被用那样的眼神看着真的好恶心。怒气满盈的胸口还带着一丝难以忽略的酸涩,季濯缨努力忽略着那一点,眼中的怒意烧得更加剧烈。
突然,余不多伸出了一只手,季濯缨看着面无表情好像没有丝毫被吓到的他,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不由地屏住了呼吸,余不多那只手抚上了他的头发,一下一下摸了起来。
季濯缨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更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办,就那么待在原地让这家伙摸起自己的脑袋,摸了几下之后,余不多突然笑了起来,眼角的皱纹又出现了,轻声道:“没有认错啊,这么软的头发,眼睛也这么大这么漂亮,说话还喜欢撒娇,不就是你吗?”
“我是谁?”季濯缨的声音不自觉颤抖起来,他整个人刚刚像是被电流走了一遍一样,待在原地丝毫无法动弹,虽然知道这家伙大概率在对眼中的心上人说话,但还是怀着一丝的侥幸问道。
“你就是你啊。”
“我叫什么名字?”
“季濯缨。”
那三个字响起的时候,季濯缨感觉心里有什么东西崩塌了。
直到身后的巨大的车笛响起,他才惊醒发现手臂几乎不能再支撑他半伏的姿势,即使在黑暗中,季濯缨都知道自己的脸瞬间涨红了,因为那直冲面门的热流根本让人无法忽视。
后面的车子似乎是在催促季濯缨没停到位的宾利赶紧让开,季濯缨几乎是手忙脚乱地出了后座,把余不多拽起来扶正坐好拉上安全带,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手是颤抖的,拽余不多的时候都像摸烫手山芋,努力忽略手上的烫意,季濯缨关上后车门,坐进驾驶位。
启动车的时候,季濯缨脸上的热意都没有消退,他的心扑通地跳个不停,好久都难以平复下来。
哈?我的头发当然软啦,也不看看我花了多少钱,我的眼睛好看又不是你一个人说,我自己当然知道。
只不过,我什么时候说话喜欢撒娇了?成天被骂被使唤还说别人是在撒娇,这家伙果然酒喝多了,简直胡说八道。
季濯缨脸上热意消退之后,余不多的话还在脑海里面打转,他还是没有搞懂这家伙刚才的反应,只不过他知道余不多确实没有认错他,心中冒起了一阵无来由的欣喜和得意。
开上大路好一会儿,季濯缨才想起来一件事,他没问余不多家里的地址。
瞥向后视镜,发现余不多像无事发生过一样,闭着眼睛,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季濯缨突然觉得有点不爽,他有些不悦地喊:“喂,喂,别睡了,快说你家住在哪?”
余不多好一会儿才睁开眼睛,环顾四周,明白了自己在哪之后,说了一个地址,是靠近公司的一个小区。
听到回答之后,季濯缨有些无语,住的这么近,还经常睡在办公室,真服了。
他看向后视镜的目光和余不多的撞在一起,余不多好像醒了过来,在四处打量,季濯缨不自觉心中一紧,下意识没话找话:“你一个人住吗?不和爸妈住在一起?”
“对,我没有父母。”余不多的语气没有任何起伏。
季濯缨闻言有些惊讶,感到不好意思,还有点同情起来,他妈虽然过世了,至少还有一个爸在,虽然天天折腾他,但至少不会让他成为孤儿。没想到这家伙这么年轻就没有父母了。
“很早就去世了吗?”季濯缨斟酌着语气问。
“有十来年了,在我上大学之前,出车祸一起走了。”余不多的声音还是那样平静。
季濯缨闻言有些触动,跟自己一样,都是发生在上高中的时候。不过车祸的话比生病要突然多了吧,还是双亲突然双亡,真是悲惨。这家伙什么事情都自己扛的态度是因为这种家境造成的吗?
“我妈也是在我上高中的时候走的,不过她是得癌症。”季濯缨手一下一下敲着方向盘。
季濯缨感觉到有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几秒钟的沉默之后,余不多的声音响起:“你会想她吗?”
“当然想咯,以前天天想,后来就不会了,只不过有时候想起来还会觉得有些难过,又不是那么难过,就是不像当时那么难过。”
季濯缨觉得自己描述地有些混乱,但是余不多应该能理解,听到他轻轻“嗯”了一声。
“你呢?这么多年过去,还会不会想他们?”季濯缨问道。
“一点不想。”
余不多的回答让季濯缨差点以为听错,反问:“一点也不?”
“一点也不。”
季濯缨没想明白是什么意思,但是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想了一会儿正要开口的时候,却看见后视镜里面的余不多头偏倒了一边。这家伙又睡着了。
一直等到车开到余不多家楼下,他都没有醒的意思,季濯缨只好下车去后座给他解开安全带,在碰到余不多的时候,季濯缨还会不自觉心跳加快,都怪这个酒鬼胡说八道。
余不多喝得是真的不少,脚上一点力气也使不上,季濯缨只好故技重施,把他背起来。只不过这次,背后那人的呼吸热度碰到脖子的时候,季濯缨心总是紧一下,他努力无视那种感觉,哼哧哼哧地把余不多背到家门口,又废了好大力气从他身上翻出钥匙,开了门。
进了门,季濯缨发现是个户型不大的两居室,装修也没什么特色,只是很干净罢了。干净的原因大概是没有什么多余的东西,果然这货的家又是这种风格,无趣至极。
季濯缨也懒得换鞋,他把余不多弄到卧室,把他放倒在床上,还好心地帮他把鞋子拔掉。余不多还是没有醒的迹象,季濯缨拍了拍他的脸,叫他醒一醒,结果毫无反应。
季濯缨叹了口气,准备去倒杯水,到了厨房又吓了一跳,因为整个厨房崭新地像没用过一样,冷锅冷灶,锅碗瓢盆一应俱全,可是全是新的,甚至上面还落了一层薄灰。打开冰箱,果然,空空荡荡地啥也没有。
季濯缨无语了,这家伙到底是靠什么活着的,毫无生活气息的家,不回也罢,怪不得睡办公室。
涮了两个杯子,幸好有直饮水,接了杯水走回卧室。看着躺在床上一脸安静睡着的余不多,季濯缨莫名有些脸红,发觉自己的异常之后赶紧甩了甩头,走到床边拖起那人,把杯子放到他的嘴边,有些抱怨地说:“别睡了,赶紧喝口水。”
晃了半天,余不多才半睡半醒地咽了几口水。
放下杯子,季濯缨把那人侧着放倒,给他身上拽上被子。
按道理说,他现在就该走了,但是一片寂静之后,季濯缨听见自己的心又在跳,他看着那人安详的睡颜,心说:“再等一会儿呗,万一这家伙呕吐给自己噎死了怎么办?我也有连带责任。”
季濯缨把卧室的灯关掉,留了半掩的房门,走了出去。他准备好好打量这家伙的家,余不多怎么买房子和买车一样,都买这么朴实无华的,一个半新不旧的小区,虽然是市中心的学区房也不便宜,但是也太不符合身份了吧。他一个gay又不用结婚,怎么不买新开发的精装大房。我去,这个装修不会是开放商自带的吧,怎么这么土。
季濯缨边吐槽边溜达到另一个被当做书房的卧室,书房里面没有床,却堆满了东西,大多数都是书。季濯缨走了进去,里面有几个靠墙的书柜,走进了一看,季濯缨又无语了,这些书柜上面摆的不是别的,居然是这么多年的各种项目文件。按照年份整齐地排好,一盒一盒的,怎么会有这么变态的人,在公司活没干够还要带回家干。
施远方年终奖是不是能给余不多发一千万啊,她知道余不多比她还爱公司吗?
走到书桌那里,书桌上的东西吸引了季濯缨的注意。
一本法语教材上放着一副旧眼镜。法语书没什么奇怪的,余不多不知道为什么最近一直在学法语,大概又是为了项目吧,时不时还会找江超请教,虽然是半被羞辱嘲讽半被教学的模式。
那副眼镜很旧了,无框的近视眼镜,镜腿掉了漆不说,还有一半镜片摔裂了。
余不多有近视吗?季濯缨有些奇怪,他拿起眼镜仔细看了看发现没什么平平无奇的,突发奇想地架到了自己的鼻梁上。
不低的度数让他感觉眩晕,突然身后响起了脚步声。
“你怎么在这里?”余不多的声音有一些颤抖。
季濯缨闻声转头,透过镜片看到的是变形的世界,隐约中,他好像看见余不多赤脚站在地上。
“你怎么光着脚?”
季濯缨话音落下没多久,就听到急促的脚步声响起,脸上一痛,是眼镜被粗鲁地扯下。
“我草!你干什么!”季濯缨吓了一大跳,有些不爽。
“没经过我的允许,为什么乱动我的东西?”
季濯缨头一次听到余不多这样不客气的语气,他有些楞然,回过神之后涌上心头的是怒意:“不就是一副破眼镜?!有什么碰不得的?”
说罢,季濯缨抬手就要抢回来,却在他举起手的那一刹,余不多像是在下意识迎接挨打的一样,闭上眼睛,紧绷着脸。
季濯缨放下了手,他根本就没有想过要打他,除了第一次遇到的时候的两耳光,那是明明是他被莫名其妙强吻了,所以下意识的回击。原来在这人眼里,自己是会随便动手的存在吗?
“再破也是我的东西。”没有等到巴掌落下,余不多睁开了眼睛,极为反常地强硬回嘴道,语气有些不稳,大概是喝了酒的缘故。
季濯缨看着眼前面无表情、冷漠的男人,就好像他们从来没有认识过一样,一个突发奇想的念头冒了出来,他有些嘲讽地说:“这该不会是你那个单相思对象的东西吧?”
沉默了几秒钟,余不多的冷淡的声音响起:“和你有什么关系。”
“哈。”季濯缨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笑了一声,他努力控制自己的表情,他以为自己会发火,但是他只是摇了摇头说:“确实和我没有关系。”
说罢,转身走出了书房,快步走出了余不多的家门,大门在身后重重合上的时候,他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有冰凉的东西滴在手上,季濯缨这才发现自己居然哭了出来。
眼泪好像在落荒而逃之前就夺眶而出了,越流越多,还在季濯缨自己没有弄清楚为什么要哭的时候,就没有出息的源源不断涌出。
随着眼泪一起冒出来的是心里快要蹦出来的东西,像是一个呼之欲出的答案,一个定论,他有预感而这个东西注定要把他拉下万丈深渊。
他只能不停地在心里说:不要出来,不要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