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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故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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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荣再次见到曾栾,已经是深州分别后的一个月之后了。
自从和陈如新撇清关系后,恩荣几乎每天都在掐着日子期待回临安,以期见到那个他要「娶」的人,虽然他和曾栾之间很少联系,但那种「我们已经是彼此的人了」的安定感,让他就算在0沟通的前提下,似乎也能无比安心。
有关于陈如新,恩荣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安的,他明确记得分手那天陈如新说等两天后给自己一个不能和曾栾在一起的答案,可自日料店离开后,陈如新就像突然蒸发一样消失在自己的生活里,再也没有联络过。
为此恩荣还焦虑了一段时间,总担心是否发生了些他不知道的事,可后来这份担心慢慢被回临安的喜悦覆盖,直到踏上临安土地的那一瞬,他才将和陈如新的关系彻底划上了句号。
党鹏和党莉莉结婚四年后有了他们婚后的第一个孩子,因他们二人都没有父母,所以孩子便随了党莉莉养父的姓,取名杜晨阳,寓意早晨的太阳。孩子外公对这个千辛万苦得来的宝贝寄予了无限美好的期望,并亲自出资为杜晨阳办了一场宏大的满月酒宴。
满月宴过后,恩荣提前离场,沿着临安熟悉又陌生的马路,一路悠闲地走到了临安实验中学。学校距离满月宴饭店并不近,所以当他踏着“11路”走到学校铁门时,夜幕早已落了下来。
学校门前两侧有两盏橘色的路灯用来照明,昏黄灯光下,恩荣的影子被拉得无限长,轻柔中带着寒气的北方早秋夜晚,像一抹云纱般将恩荣周身的落寞笼得严严实实。
实验中学大门历经6年依旧没什么变化,只是从前的手动推拉铁栅栏换成了如今的电子门,门头处还闪着一块LED灯,写着“欢迎光临”四个字。铁门里面是一面巨大而空旷的操场,操场正对面的尽头是主教学楼,正值晚自习阶段,整座楼此刻灯火通明,如同一只漂亮的水晶盒。
恩荣至今还记得6年前曾栾突然消失后的那个元旦开学的早晨,他满怀着期待与兴奋早早地从福利院来到学校,并把从福利院偷偷揣出来的两个包子趁班级还没人的时候,塞进了曾栾空荡荡的书桌,想象着他发现包子后会凶巴巴地骂自己寒酸呢,还是微笑着对自己说谢谢。
那天早上是恩荣有史以来度过的最难熬的早上,他早已数不清自己回了几次头,看了多少眼,可无论他如何期待,晨读结束直到熬过晚自习,他期待的那个身影至始至终都没再在教室的后门处出现。
那时的恩荣像个失心疯一样,从未逃过课的他,在曾栾「不见了」后的第二天骑着他那辆破旧的自行车穿越整个临安,又爬了几十公里的上坡公路,在夕阳落下前的最后一刻,精疲力尽地赶到了温阳度假村,结果是毫无意外他扑了个空。
隔天他又揣了一包面包去温氏集团大厦蹲点,甚至连庞庆麟工作的温氏食品厂也没放过,只是他等来等去终究等来了一阵空。
班主任忍无可忍,派了袁铭泽亲自押他回学校并通知保卫科除放假之外一律不得放他出门才作罢。
在曾栾最初消失的那段时间,恩荣就那么堂而皇之地住在那间曾经独属于曾栾自己的单身宿舍里,每每深夜熄灯后将自己埋在曾栾睡过的那张床上,闭着眼睛回忆着与曾栾之间的点点滴滴,包括元旦那天在教室里短暂却激烈的吻。
春节过后,班主任接到温氏的通知,称曾栾再也不会复课,自此,那个曾经粘在恩荣身边烦了又烦的跋扈少年便突兀地消失在了他的生命里。
曾栾是恩荣十八年痛苦人生中唯一的一束光,而这束光又随着他的离开成为了他十八岁以后难以挥去的噩梦。
虽然他总不愿承认,但他心里知道,曾栾是临安社会食物链顶端的尊贵少爷,自己则是藏在阴沟里无论如何摧残都激不起任何水花的残破生命,高高的阶级围墙将他和曾栾硬生生隔开,痛彻心扉的无力感让他在之后的日子里渐渐屈服于现实。
秦妈走的匆忙,甚至一句遗言都未留下。无儿无女的她,身后事多半是恩荣负责操持的,为了让秦妈走得体面,恩荣动用辛苦打工攒下的积蓄为她买了一个高级的骨灰盒,并倾尽所有为她一次□□了2年的骨灰保管费。
“请问你有什么事吗?”穿着保安制服的大爷从传达室探出头来,询问这个在门前站立了好一会儿的少年。
恩荣慢慢询问道:“我是这个学校毕业的学生,能进去看一眼吗?”
大爷听完,为难地扶了扶头上的保安帽,操着一口正宗的临安方言道:“学校有规定,非师生之外的人除了预约拜访之外一律不让进呢。如果你有认识的老师,可以给他打个电话报备一下,我这就可以给你开门。”
既然学校有规定,恩荣也并不强求,对大爷微微点了点头便离开了。
因来学校完全是下意识之举,所以没能进去时恩荣也没感到什么遗憾,只是略微带着些许落寞沿着从前走过无数遍的路,朝临安福利院方向去了。
或许人生就是这样,身处某个阶段,享有某种权利,一旦脱离了那个地方,除了记忆之外,一切都将化为云烟消失。
……夜幕深深,华灯闪烁,去往福利院的那条路竖起了几盏路灯,相比6年前亮堂了许多。
“叮——”口袋里的来电铃声暂时打断了延绵的回忆,当看到手机屏幕上显示的人名后,恩荣开心得几乎要跳了起来:“曾栾!”
——去哪儿了?党鹏说你早早就离开了。
恩荣看了看四周,柔声说道:“随便溜达溜达,刚刚去了学校,不过保安没让我进。”
——现在呢?
恩荣说:“福利院门口的小巷子,你呢?你答应来陪我参加满月酒的,我等了你一天。”
——临时有事,没走开。
“那现在呢?”
——我给你个地址,去那等我。
电话挂断后随即进来一条短信,地址为红星小区,恩荣握着手机,忍不住开心地扬头看向某个方向。
6年前的元旦,当彼时的恩荣抱着与曾栾划清界限的必死决心,去学校教室见他时,曾栾坐在窗边的座位上,手指着远处那片高楼大厦中间的一片城中村对他说:“那是我曾经的家。”
红星小区是临安有名的城中村,人口密集、经济落后,住的大多都是临安本地人。九十年代中期,临安市中心开始进行大幅度改革,大多黄金地带被开发成了大大小小的商业写字楼,又或者直接被争府买断建成了体育馆或公园。
红星小区因人口密度较大,开发成本太高,所以争府便将红星小区这块地交由3个开发商共同负责,后三个开发商在债务问题和拆迁赔偿问题上迟迟无法谈拢,再加上红星小区是穷人的聚集地,家家户户都梦想靠这份祖上积来的一点家业,乘着拆迁的东风为自己的后代多争取一些经济赔偿,所以一方面开发商经济断裂,另一方面民众对开发条款不满,所以造成了这片在临安属于绝对黄金地位的小区,成为了一块又贵又烫手的山芋,至今没人敢动。
红星小区入区门立着一个巨大的石作牌坊,经年未修缮的石柱上被贴了大大小小的疏通下水管道、空调清洗等牛皮癣广告,牌坊上方中央挂了一颗红星,上面红漆脱落了大半,露着里面灰色的石头原色。牌坊两旁石柱原本挂着两幅对联,但经过大半年的风吹雨淋,对联早已被摧残得不成样子,只稀稀疏疏的飘在柱子上,显得既喜庆、又荒凉。
自接到曾栾的短信后,恩荣甚至连走几步路回福利院看一看都没顾上,紧接着便在马路上拦了辆出租车,直奔红星小区。
下了车后,因是第一次走近这篇繁华的贫民窟,路况复杂程度令他恨不得每走两步都要抓人询问一通。十几分钟后,当他在林楼密布的复杂小区里找到一个名为5-3-B13的楼牌号时,额头上早已蒙上了一层细密的薄汗。
门牌号下的不锈钢大门紧闭,恩荣拉了两下没拉动,又透过外面的窗户朝里探了探,只见里面黑漆漆的明显没人在家。恩荣按照曾栾的吩咐,踮起脚尖在门框顶处一阵摸索,因个子太矮的缘故,摸了半天才在缝隙处摸到了一个冰凉的铁制品,他犹豫地拿下凑着灯光一看,果真是一把银色的钥匙。
恩荣心中一喜,立刻弯腰开门。
铁门刚打开,只觉眼前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甚至背后城中村里微弱的路灯也照不进来,他试着在黑暗处小声唤了唤:“曾栾?”
细柔的声音自喉间发出后便如同被卷入了黑洞般没激起半分水花,恩荣等了连三秒见无人回应,狐疑地自言自语道:“看来我到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