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云》彩带以南

6、打工

　　城北实验高一（1）班教室。
　　“栾哥，你说恩荣不会有事吧。”韩庆宇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露出担忧的神色。
　　曾栾沉默着，眼神则落在斜前方恩荣空空的座位上，面上并未有太多波澜，甚至韩庆宇都猜不到他此刻在想什么。
　　韩庆宇继续聒噪道：“就算西关再远，这第一节课都上完了，他没理由回不来啊，不会真被逍遥厅的人给扣下了吧？再说了，也就几十块钱而已，他不会连这点钱都没有吧。”
　　曾栾歪了歪上身，耳朵躲开韩庆宇一米远。
　　“曾栾！你给我过来！”班主任突然出现在教室的后门，对着正眯眼养神的曾栾一阵河东狮吼。
　　韩庆宇立刻抓住曾栾的手臂，担忧的问道：“糟糕，栾哥，是不是恩荣出事儿了？”
　　曾栾拂开胳膊上的手，给了他一个“闭嘴”的眼神后，随着班主任去了办公室。
　　一进办公室，班主任劈头盖脸就对曾栾一通骂：“我特地让恩荣去找你，人家中午饭都没吃就去接你了，而你倒扔下他自己回来了，你就不担心同学在外面出意外？”
　　曾栾目光一凛：“他出事了？”
　　“你盼着同学出事啊？还有，你和恩荣到底有什么过节，还把他的车偷了，西关那么远，骑车都要半个小时，何况没了车他只能走回来。”
　　“什么车？”曾栾颇觉无辜。
　　班主任气急败坏：“别跟我在这儿演，或许你只是觉得好玩，但恩荣却不是你可以捉弄的人，你不知道恩荣的情况，他……”
　　曾栾抬起眼睛，等着班主任的下文。
　　但班主任却像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似的，及时止话音：“算了，总之你快点把车给人还回去。”
　　曾栾问道：“他人呢？”
　　“走回来的路上。”
　　曾栾抓住了事情的bug：“公交车也不是没有……”
　　“啪！”班主任一掌拍到办公桌上：“都说你不了解恩荣的情况了！……算了，等他回来你好好向他道个歉，先回去上课吧。”班主任骂了一通似乎也累了，挥了挥手就示意曾栾回教室了。
　　回到教室后，曾栾二话不说拎起书包就朝教室外走，尽管韩庆宇在他身后拼命的喊，他也充耳不闻。
　　恩荣是在下午第二节课课中回来的。
　　下课后，胆小的韩庆宇不敢上前去问恩荣为何这么晚回来，只偷偷藏在桌子底下给曾栾打了一通电话。
　　“栾哥，你在哪儿啊？！”
　　——外面。
　　“外面是哪儿啊，恩荣回来了！刚回来的。”
　　——……
　　“栾哥，你在听吗？我说恩荣回来了，曾栾？曾栾？欸，没信号了吗？”韩庆宇用手拍了拍手机。
　　正当韩庆宇以为信号中断就要挂了时，曾栾才在电话中回道。
　　——学校太吵，我打游戏去了。
　　韩庆宇半信半疑对着电话筒问道：“下午还回来吗？”
　　“曾栾呢？！”
　　还未等到电话里曾栾的回复，头顶冷不丁的一生质问将正在偷偷摸摸打电话的韩庆宇吓了个激灵！小巧玲珑的最新时尚手机在手里和半空中打了好几个转后惨遭自由落体，在地上摔了个七零八碎。
　　韩庆宇先是一阵恼怒，刚想抬头寻衅这个令他手机见阎王的王八蛋，可见来人是恩荣后，刚刚燃起半分的火焰立刻就被心虚泼灭了，他连忙弯下腰捡手机：“我……我哪知道。”
　　恩荣站在韩庆宇桌前，样子看起来似乎在压抑着情绪：“转告曾栾让他快点回来，我不想自己辛苦一中午，赔钱、赔车又赔命的，工作成果还打水漂！”
　　韩庆宇解释道：“我们只是开个玩笑而已，多少钱？我们给你。”
　　“你只需要转告他就好。”话说，冤有头债有主，恩荣知道这件事的主导者是曾栾，所以也不为难韩庆宇，撂下这句话便离开了。
　　逍遥厅的小票还在包里放着，恩荣左等右等，甚至等到晚自习时连曾栾的影子都没看到，眼见着马上要下课了，恩荣心中气归气，但总要想办法按时去鹏哥的店打工，可一想到从学校到鹏哥的店距离将近5公里，恩荣的腿就直打颤。
　　“王八蛋！”恩荣双手重重合上书本，低吼道。
　　钱军见同桌状态不对，低声问道：“谁欺负你啦？”
　　恩荣刚想对着钱军开口问候曾栾祖上十八代，不巧放学铃声救了他一家，恩荣顾不得多说，一边愤愤地收拾书包，一边对着钱军说：“我先走了。”
　　说完就快速越过钱军冲出了教室，因为他必须要赶在9点半之前冲到鹏哥的饭店，这样才不至于迟到。
　　党鹏饭店是一家开在临安六溪夜市的烧烤店，老板名叫党鹏，约莫二十五六岁年纪。店里只有两个工作人员，一个是老板本人，另一个就是是兼职的恩荣，别看恩荣年纪不大，却已经在这里工作两年了。除了来自学校1500块一个学期的助学金之外，恩荣大部分的生活费都源自于这家店的兼职收入。
　　通常来说，恩荣会在晚自习结束后来店里，忙得时候会一直待到凌晨才回去，没有特殊情况的周末和假期会全天都待在这儿。烧烤店兼职并不轻松，如果有喝酒喝到嗨的客人，下班时间甚至可能会更晚，因为第二天早上6点还要起床上早课，所以对于恩荣来说，白天唯一可以补觉的时间是中午吃完饭到上学前的四十多分钟。
　　虽然说今天被曾栾偷走的那辆自行车本身价值并不高，但在恩荣的生活里意义重大，没了自行车，他去烧烤店时间就会成倍的增长，甚至中午连那可怜的四十分钟休息都没有了保障，另外，帮曾栾付过逍遥厅的费用后，恩荣的生活财政直接成了赤字，接下来连基本的吃饭都成了问题！
　　正值夏末，烧烤店的生意依旧火爆，甚至当恩荣气喘吁吁地来到后，党鹏虽然奇怪恩荣为何会迟到，但也只是在晚上11点左右才空出闲暇问了问他。
　　“今天这么晚？”党鹏随便找了一张椅子休息，点上一支烟，对着一旁收拾残羹的恩荣问道。
　　恩荣把空的啤酒瓶依次放到啤酒篮里，简短地答道：“车丢了。”
　　“那可是院长送你的生日礼物，怎么丢的？”党鹏问道。
　　“街上丢的。”恩荣不愿多说。
　　党鹏以为恩荣遭到了小偷，说：“哪个小偷能看得上你那辆破自行车，那他的职业生涯也基本报废了。报警吧，搞不好能找回来呢。”
　　恩荣把鹏哥嘴里“没有职业生涯”的小偷和曾栾的脸联系在一起，不禁恨的牙痒痒，他停下手里的活儿，说：“鹏哥，我能先预支一下这个月的工资吗？最近喜儿生病了，这个月的钱多半给她买了东西，所以生活费就……。”
　　党鹏叹了口气，熄灭手里的烟蒂，脸色沉重道：“你也还是个孩子啊！”
　　恩荣重新收拾桌子，眼角余光扫过隔壁桌喝酒的客人，此时他们情绪正嗨，估计没个一两个小时散不了场。另外，借着夜市的灯光，恩荣似乎认出了喝酒的客人中，两名正是今天中午在逍遥厅与曾栾打游戏的社会小青年，而那两个社会小青年似乎也认出了恩荣。
　　党鹏没注意恩荣的目光，抽着烟自顾自地加重了聊天的话音：“喜儿再怎么生病都有阿姨和保育员照顾，不愁吃不愁喝，用不着你这个年龄已成年但身份证还不满16岁的人充当她的救世主。她叫你一声爸爸，你真把自己当她爸爸了？！你见过哪个高中生当爸爸的，而且屁血缘都没有的那种。”
　　恩荣低声解释道：“喜儿很可怜，我希望她快乐地长大，”说完，他顿了顿手里的活计，更加坚定地答到：“能快乐一点是一点。”
　　党鹏有些恨铁不成钢：“那你呢，按照规定，18岁后福利院就不再给你发生活费了，你想想，到时候你又要上学、又要生活，又要攒大学学费，哪里还能有钱照顾她？！恩荣，不是鹏哥不爱喜儿，你还小，在这个社会里生存，我们要学会量力而为。”
　　恩荣懂得鹏哥的话，只是就这么让他以后不再管喜儿，那比杀了他还要难过：“喜儿是我三年前在福利院门口捡到的，也是我一点一点把她照顾大的，她是我的「女儿」，我就要管她到底。”
　　关于喜儿的问题，党鹏和恩荣聊过不下百遍，说来说去，恩荣没有一次能听得进去的，这次自然也不例外。他感动恩荣的善良，也恼怒他的不自知，更心疼他小小年纪就承担了他所不能承担的责任和压力：“随便你吧，一会儿下班后从我这支500块钱。只是这钱，要么用来给自己买辆车、要么当做生活费，别再用到喜儿身上了。”
　　恩荣点点头，感谢道：“谢谢鹏哥，我心里记着你的恩。”
　　党鹏切了一声，笑道：“你还是少记我的恩，多记点国/家的恩吧，毕竟是国/家把咱们养大的。”
　　恩荣有些烦躁：“身份证上的年龄真的改不了吗？我明明已经18岁了。”
　　党鹏为难的说：“你要是被领养了的话，作为居民户口是非常好改的，但你现在的户籍还在福利院，一旦改的话，所有的档案和证明都要改，而且需要的手续非常复杂，你也知道咱们在福利院生活，能少点麻烦就少点。不过，等你法定18岁年龄到了以后，要有能力的话就自己跑跑这事儿，说不定能办成呢。”
　　恩荣难免失落起来：“可真到那时候，多两岁少两岁的意义已经不大了。我就是担心自己在这儿打工，对你来说是个定时炸弹，万一被查了……”
　　“呸！”党鹏赶紧打住：“盼我点好吧。”
　　隔壁喝酒正在兴头上，其中一个人回头朝他们二人招呼道：“老板，再拿一箱啤酒！”
　　党鹏掐了烟刚要起身就被恩荣拦下了，擦干净手上的污渍就去店里搬啤酒。
　　“喂，三好学生！”中午逍遥厅里的其中一个社会小青年拉住恩荣即将离开的胳膊，流里流气道。
　　恩荣挣脱了几下没挣开，否认道：“你认错人了。”
　　社会小青年一听立马不高兴了：“你点点头承认也就算了，说我认错人就是打我脸呢！我孟强啥都不好，就一个优点，认脸！”
　　党鹏一看心知不妙，立刻冲过去打圆场陪笑道：“强哥强哥，搞半天原来是熟人啊，我这个弟弟不太记事儿，这样，今天这箱酒算我的，就当给各位大哥助兴了。”
　　社会青年还想再耍耍威风，但其他同伴倒没他的兴致，况且他们也不愿意欺负一个小孩，所以均摆摆手示意这事儿过去了。
　　党鹏立刻给恩荣递了个眼神，恩荣会意后转身回了房间。
　　大约半个小时后，那伙人就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