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云》彩带以南

23、童工

　　进入隆冬，这座北方的小城连续下了好几场小雪，连日来的阴沉天气使得这座古城更加灰暗阴郁。
　　自那次与曾栾在副楼独处后，恩荣感觉自己与他的关系仿佛缓和了很多，这段时间里虽然他还是会偶尔逃学旷课、打游戏写检讨，但总归没再犯过什么值得叫家长的大错，令一直担心被取消助学金的恩荣倒也慢慢放了心。
　　可这段平静充实的日子并未持续太久，直到2008年元旦假期来临……
　　按照学校计划，2008年的春天，北城实验高一年级会派4名理科尖子生代表学校参加市里的理科竞赛，原本名单定的物理组恩荣，数学组方一权、化学组袁铭泽、生物组苗苗，但张凯旋一直对数学组的方一权不太放心，怕方一权临时撑不住压力导致发挥失常，最终决定让恩荣顶了数学的坑，物理给了二班的闫文博。
　　这天中午放学后，当恩荣正要和钱军一起收拾东西去餐厅时，却被一个箭步冲过来的方一权拦了个正着：“你和老师说了什么？！数学的科目本来就已经定了我了，为什么最终变成了你？！”
　　恩荣解释道：“竞赛的名单是老师定的，我没插手。”
　　但方一权根本不信，嚷嚷道：“少撒谎！你是物理，我数学，咱们本来可以井水不犯河水，但你为什么要抢我的！”
　　恩荣说：“竞赛名单是老师们做的决定，我一个学生能做什么。”
　　方一权立刻回呛：“你能做的多了去了，比如说装可怜！我告诉你恩荣，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情况！”
　　“你知道什么？”恩荣不确定方一权口中的「情况」指什么，小心翼翼问道。
　　方一权冷哼一声：“我给你提个醒，实惠多超市……”
　　恩荣身形巨震，若不是钱军在身后扶住他，或许恩荣早就双腿一软摔地上了。
　　教室里看热闹的同学皆是一愣，不知道「实惠多超市」这个临安再普通不过的超市名背后究竟藏了什么大秘密，竟能让一向牙尖嘴利的恩荣有这么大的反应。
　　看着恩荣的反应，方一权很是得意：“你最好别惹我，惹到我小心把你所有的秘密都抖搂出来！”
　　“什么秘密？快快快，说来我听听？！”坐在教室后方的韩庆宇立刻来了精神，当着全教室的人插进恩荣和方一权中间，张着一副好事者的脸搂住方一权的脖子问道。
　　“方一权！”恩荣立刻喝住正打算开口的方一权，不让他说出来。
　　“闭嘴吧你！”韩庆宇松开方一权的脖子，朝恩荣用力地推了一下。
　　没有准备的恩荣忽得被推，脚下不稳连连向后退了好几步才勉强站定，待稳住身形后，内心也仿佛被挑起了愤怒的火焰，双眼通红地立马冲过去想与韩庆宇扭打。
　　眼见着一场剑拔弩张的争论即将演变成一场见血的互殴，看热闹的同学纷纷四下散开，场上只留下满脸愤怒的恩荣和挑事不嫌事儿大的韩庆宇。
　　恩荣因长期营养不良导致身形很小，反观韩庆宇的个头就大了很多，扭打中恩荣渐渐力不可支，一个不注意被韩庆宇绊倒摔在了地上。
　　正当韩庆宇要骑在他身上动手时，从教室外抽烟而归的曾栾见状立刻大喝一声，然后拨开看热闹的人群，将骑在恩荣肚子上正张牙舞爪的韩庆宇愤怒地拎到一边。
　　待韩庆宇看清抓着自己的人后，刚出口叫了声“栾哥”后，话音还未落，脸上就被曾栾打了一记重拳。
　　韩庆宇双脚支撑不住，被打得一下子趴在了地上，嘴角也渗出了几滴血丝。他不可置信地抹了一把嘴角流出的鲜血，看着曾栾的眼神中透露出愤怒和痛苦：“你……竟然为了这个小菜鸡打我？”
　　曾栾根本没有理会韩庆宇，松开拳头后便弯腰将躺在地上的恩荣扶起来，替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从一开始被打，然后摔在地上时，恩荣都不觉得有什么，可当他看到曾栾的身影在重叠的人影中出现后，他心里开始下意识地期待曾栾能做点什么，比如说阻止这场互殴，又或者将韩庆宇拉开。但他没想到的是，曾栾竟能为了他不惜打了自初中就和他玩在一起的好友韩庆宇。
　　恩荣大脑一片空白，但他清晰的感觉得到自己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破土而出。
　　曾栾松开恩荣转向方一权：“竞赛名单不是他一个学生能左右的，你要是真有疑问，就去找老张求证。”
　　说完不等方一权再说什么，拉着恩荣离开了教室。其他看热闹的同学见主角已走，大多也散了，只留下满脸黑青的方一权和不止何时已被愤怒和仇恨铺满全脸的韩庆宇！
　　方一权看向韩庆宇：“跟我过来。”
　　方一权将韩庆宇领到了教学楼的尽头的
　　正值中午吃饭休息，12点半的教学楼现下空无一人，所以韩庆宇一进教室，便看到了座位上端坐着的方一权。
　　韩庆宇的表情好似还没从刚刚的愤怒中回过神，阴沉沉地对方一权道：“有屁快放！”
　　方一权也爽快，直说道：“我有个办法能狠狠地将恩荣教训一通，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你要找人揍他？”脑袋单纯的韩庆宇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暴力压制。
　　方一权不屑地笑了一声：“我才不会以暴制暴。恩荣是个孤儿，这件事你知不知道？”
　　“什么意思？”韩庆宇没太明白。
　　“看来你不知道，”方一权呲笑一声，“孤儿就是字面的意思，无父无母，纯粹的野孩子，打死了都没人埋的那种。”
　　因消息过于重磅，韩庆宇听完甚至嘴巴都来不及闭上，张张合合地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方一权继续道：“恩荣无父无母，自然一分钱没有，所以他只能去外面打黑工维持生活，我查过，雇佣童工属于犯罪行为。”
　　“你想怎么做？”韩庆宇强壮镇定地压低声音问道。
　　方一权笑了笑，自那双如鼠一样的眼睛里射出一道卑鄙的光：“他的童工行为，或者他是孤儿的事一旦大家都知道了……你觉得，他还能在学校里整日趾高气扬的？或者你的好朋友曾栾，一旦知道了他是个脸爹妈都不要的孤儿后，还会和他玩在一起？再或者说，他一个孤儿，以后要是得罪了你，是生是死还不是任你摆布？”
　　韩庆宇双手垂在宽大的校服袖口里，手指在空中胡乱地抓了几下，然后望向方一权说：“你想让我做什么？”
　　静谧的教室里，此刻只剩下窸窸窣窣的耳语声，甚至连空气中都流转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危险气息。
　　“党鹏烧烤”因为天气的原因，在上个星期撤了招牌，“党鹏火锅”随之登场。
　　天气骤然转冷，火锅店的生意比之烧烤时更加忙碌，因为涉及的工作过多，党鹏便在附近居民区招了几个临时工大姐负责配菜，党鹏和恩荣便在前厅做服务员。
　　今天是元旦假期的最后一天，恩荣照例骑车来到鹏哥店里兼职。
　　深冬时分的「党鹏火锅」中午人声鼎沸，但下午两三点钟的时候便归于平静。恩荣一边收拾上桌客人吃剩下的残羹，一边与坐在收银台后面的党鹏闲聊。
　　正在两人说话间，火锅店玻璃门刷的被推开，连带着冲进来一股冷气。
　　党鹏以为是有客人进来，立刻扬起嗓子：“欢迎……”，但见到来人后，最后“光临”两个字被他硬生生咽了下去。
　　三名身穿深蓝色制服的中年男人带着一身令人森森然的严肃气质，在火锅店大堂前环视一圈，然后沉声说道：“哪位是负责人？”
　　党鹏的脸上立刻飘出一抹谄笑，上前两步道：“领导，我是，我是这里的老板，您三位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其中为首的一名制服工作者从口袋里掏出一枚证件，在党鹏脸前亮了一下：“我们是城阳区市场监督管理局的，有人举报你店里非法雇佣童工，请配合一下我们的调查。”
　　「童工」两个字一出现，党鹏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领导……这、这……我怎么会雇佣童工呢。应该搞错了吧。”
　　为首的执法人员根本不听党鹏的辩解：“先把您的身份证、员工健康证、身份证复印件以及您的营业执照拿给我们，是不是的，等我们看完再说。”
　　“这……”党鹏抹了一下额头的汗，忙忙跌跌的回到收银台，在打开抽屉拿证件的时候向恩荣使了个眼色。
　　恩荣看到后，立刻转身向后厨走。
　　“等下，你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