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何有之乡》丛文李

35、第 35 章

　　看电影回去后的两天，李家过的井然有序。

　　仿佛李婉清和秦怀生的猜忌是空穴来风。

　　于是他们放松了警惕。

　　腊月二十三，灶王爷上天。

　　李明良带孙靓靓来了家。

　　傍晚，李家早早吃了饭。

　　两个小的吵着要去看城区小广场上放烟花烧苇子。

　　所以还不到五点，家里就只剩了秦家姐弟和孙舒然。

　　汽车马达声减弱，秦怀生拍拍衣襟站起身。

　　正要回屋，孙舒然一把拉住他。

　　“小舅，我和妈昨天给你买了身新衣裳，你去屋里换上来看看。”孙舒然提着纸袋塞到秦怀生手里。

　　见秦怀生茫然地从纸袋里掏出一抹红，孙舒然拿过领带又道：“我糊涂，这领带等你换好衣裳我再教你怎么打。”

　　秦怀香见不得秦怀生慢吞吞的模样，看了眼表，推着人叮嘱，“这胡茬子都冒出来了，进屋里刮刮。”

　　西装很合身，崭新的深蓝色呢子面料上不染一丝杂质，同色系的衬衫扎进了裤腰，显得腰身更加挺拔。

　　刮胡子的时候，秦怀生的右眼皮忽然跳了一下。

　　只一下，下巴就传来一阵刺痛。

　　怀生倒吸一口凉气，指尖碰了彭下颌那道不明显的血痕。

　　秦怀香的催促在门外响起。

　　怀生忙不迭应了一声。

　　将那道血痕上的小血珠抹掉，刀片和卫生纸都没来得及收拾，秦怀香已经推门而入。

　　“哎哟，穿上这一身，就是不一样，更精神了，比城里人还像城里人！”秦怀香拉着秦怀生，转着圈打量着，冲外头唤孙舒然。

　　“快给他把领带系上。”

　　领带是条暗红色的，上头还带着金色丝线，灯光照映间，不时晃着秦怀生的眼。

　　孙舒然系领带不快，为的也是让秦怀生看明白。

　　但不管多慢，都有系好的时候。

　　领带搁进呢子外套里头，是整一身里最亮的一抹颜色，却又不突兀，很协调。

　　孙舒然退后一步，上下打量着焕然一新的秦怀生，满心满眼都是带着欣赏的笑。

　　“妈，我小舅换上这衣裳，可比明善都要气派呢！”

　　秦怀香乐的见牙不见眼，站在秦怀生身侧，看着镜子里的青年，点着头道：“怀生长得好，穿什么都好看！”

　　秦怀生被两个女人夸得脸红，看得差不多了就要脱。

　　秦怀香一把拉住那只解扣子的手，一脸神秘的冲他道：“你先别急着脱，一会儿等见过了人再脱。”

　　“见人？”秦怀生眉头一皱，迎上秦怀香的视线，“见什么人？”

　　见状，孙舒然嗡得一下提起心，脑袋有些空白地看向秦怀香，“妈您还没跟小舅说？”

　　秦怀香并不觉得有什么，对孙舒然过于紧张的态度不甚在意。

　　“说不说的吧，不打紧，其实怀生和那姑娘早就见过了呀！”

　　“那也不能——”

　　孙舒然的话还没说完，今晚要来的人，就已经到了。

　　“有人在家吗？秦大姐？”

　　秦怀香没再关注孙舒然和秦怀生的脸色，扭头高声应下，语速极快地吩咐了两人。

　　“怀生跟我去迎迎人家，舒然你把柜里准备好的水果点心都端出来。”

　　话落，秦怀香拽着秦怀生就要走，可秦怀生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又拽了一下，秦怀香有些急，凑近了人追问：“怎么了？不就是见见人家，就是周灿呐，上回你不是还送她了？”

　　“姐，”秦怀生扯回袖子，微垂着头，语气坚决，反抗着秦怀香这回的安排，“我不想相亲。”

　　眼见着外头人马上就要进屋，秦怀香心一横，冲孙舒然道：“你去迎人，就说怀生马上就来。”

　　孙舒然站在原地犹疑不决，秦怀香直接将大儿媳妇推出门。

　　房门轻轻阖上。

　　秦怀香转过身，一个箭步来到秦怀生面前。

　　面上是恨铁不成钢的焦急。

　　“这哪是相亲，你俩见过，能聊上话就行，先慢慢相处着试试啊！”

　　秦怀生垂着脑袋摇头，“不是，我不想和她试。”

　　秦怀香深吸一气，听着外头孙舒然给打了个合时宜的掩护，放低了声音斥责，“你连周灿都看不上，你想要个什么样儿的？！”

　　秦怀生无法和秦怀香解释，他怕他说出来，会引起轩然大波，不管横眉冷对千夫所指是对方城还是对他，都不是他想要的。

　　“不是，她很好，可是我——”

　　“她很好！对你也说她很好！那是为什么呢？”

　　秦怀香很不理解，她眉头紧锁着，用足了力气平复急促的呼吸，拉起秦怀生微凉的手掌，张口诱哄。

　　“怀生，我知道你可能觉得，她人确实好，但你们还不熟，所以喜欢是肯定谈不上。”

　　“但是今天晚上，人家姑娘连带着中间人也亲自来了，你不能不给人家脸面。”

　　“这事儿要是传出去，你让外头人怎么看咱们这一大家子？”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一番说劝，的确让秦怀生动摇。

　　秦怀香见机下了一计猛药。

　　“算姐求你了，就是见一面，成不成的另说，又不是见了就一定成！”

　　终于得了秦怀生的点头。

　　秦怀香长舒一气，拉着人出门时，抬手在秦怀生下颌处轻轻蹭了一下。

　　言语间带着嗔怪，“多大人了，刮个胡子还能破了皮，疼不疼啊？”

　　“没事，不疼。”

　　棉布帘子掀开的瞬间，秦怀生有种意料之中的感觉。

　　长发姑娘穿着一袭淡粉色呢子外套，腰带从中间一掐，显得整个人愈发苗条高挑。

　　紧挨着她坐的另一个姑娘，也并不因为身旁人的亮眼而失去颜色。

　　周灿套着一件长款的宝蓝色呢子大衣，微敞着怀，露出里头那件白色高领的修身连衣裙。

　　一人带着少女的娇俏，一人带着岁月的优雅。

　　“怀生，好久不见。”

　　粉衣服率先起身同进门的秦怀生打了招呼。

　　“诶呀，客气什么，又不是生人，快坐，坐下聊。”

　　秦怀香招待着周灿和赵雪晴，丝毫没发现秦怀生和赵雪晴对视时迸发出的火花。

　　“真的是你。”

　　秦怀生同赵雪晴面对面坐着，许是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懂这话里的意味。

　　秦怀生说完这句后，屋内竟没人接话。

　　赵雪晴抿唇微笑，两手包裹住水杯，眼底一点看不出怯懦。

　　“当然啦，你在清州的朋友不多，我当然是，能帮则帮啊。”

　　秦怀香敏锐察觉到秦怀生对赵雪晴的不喜，眼下一缩，面上倒看不出变化，依旧热情满满。

　　“在家里吃完过来的？”

　　周灿同秦怀香点点头，温声细语，“是，这几天还得多麻烦秦大姐了。”

　　“嗐，不麻烦，不就是一张嘴，这有什么。”

　　秦怀生猝然转头，秦怀香立马垂眼躲开那道视线，可秦怀生今天像是变了个人，很是激进。

　　“大姐，这是什么意思？”

　　眼见着秦怀生不打算放过秦怀香，孙舒然深吸一气，扯了扯秦怀生的衣摆。

　　“当自己家吧，来，吃点糖瓜，”孙舒然冲周灿和赵雪晴说完，给秦怀生拿了块糖瓜，盯着人开口，“今儿先把灶王爷送走。”

　　*

　　相亲见面，差不多一个小时。

　　按照清州当地的习俗，若是两人看对了眼，那姑娘就会在男方家住上一段时间，时间不长也不短，主要是考察这个家庭。

　　如果可以那就定下日子准备结亲。

　　如果觉得不成，女方还有掉头回家另择他婿的机会。

　　而这些，秦怀生一概不知。

　　他只知道，他和周灿的事，和赵雪晴脱不了干系。

　　于是，赵雪晴离开时，秦怀生毅然决然地跟上。

　　月亮很亮。

　　白霜很冷。

　　这个晚上，没有风。

　　所以人的脚步声，很重。

　　怀生刚出胡同，就看见了站在路边的赵雪晴。

　　她穿得单薄，应该比他还要冷。

　　可她站在那里，竟然比她身旁那颗小树还要板正。

　　这一刻，秦怀生感受到了赵雪晴骨子里的骄傲。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出来。”

　　赵雪晴拎着手提包，歪了歪头，朝怀生走了两步。

　　隔着两米左右，赵雪晴停下，直直看进秦怀生的眼底，蹙起眉，似乎想把他这个人看穿看透。

　　“怀生啊，我也很不明白，你究竟还有什么不知足。”

　　秦怀生盯着人没说话，因为他看赵雪晴深深吸了口气，似乎还有很长一段话要说。

　　“来到清州之后，你的工作一个比一个好，你的生活一天比一天精彩，能够在清州有自己的小家，结婚，生子，长长久久的这么待下去，不好吗？”

　　“还是说，你从大山里出来，根本就不懂什么是人该有的生活！男人和女人的区别你懂吗？从古至今，男子为夫女子为妇，夫妇才是一个家，你不知道吗？”

　　许是伤人的话说出口不符合赵雪晴的身份，她闭上嘴，阖上眼，深深呼吸着平复波动的情绪。

　　秦怀生从来不知道，朋友之间会挥出这么刺骨的利刃。

　　他能明白赵雪晴生气的原因，可他却不愿意再向这个人妥协。

　　因为他是真的不想把方城让给别人。

　　“不要再打扰我的家人，不要再多管闲事。”

　　秦怀生转身离开前，或许是同理心作祟，让他鬼使神差地给身后姑娘说了句对不起。

　　道歉说出口，秦怀生心里好受许多。

　　他才走出没几步，后头姑娘就追了上来。

　　他停，她也停。

　　再次转身，秦怀生站在阴影里，看赵雪晴站在月光下，唇齿张合，剜取人心。

　　“是你姐姐找上门来，求着我，她求着我，让我给你和周灿见一面的机会。”

　　“你不为你姐姐想想吗？她这么大年纪，为了你，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如果让她知道她的亲弟弟竟然是个——坏种！你觉得她在清州还有脸活下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