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雀鸩鸟归》沉默的戏剧

131、基地（九）

　　吴量抱着一罐可乐蹲在地上，钟擎没给他开门，他就可怜巴巴地倚着墙，用宽大的外套把身体裹得严严实实，整张脸埋在口罩下。

　　等秦少淮和宋温峤出现在走廊尽头，他才把口罩摘下，小心翼翼把可乐递出去，“小、小虎，喝可乐......”

　　宋温峤敲开门，顺手从吴量手里抄走可乐，吴量蓦地瞪圆了眼睛，正要咣火，秦少淮幽幽看了他一眼，吴量吞下了怒气，低声说：“我再去拿一罐。”

　　秦少淮进门：“你进来，我有话问你。”

　　吴量‘哦’了一声，跟着他往里走。

　　屋子里只有钟擎在，仰躺在床上玩离线游戏，屋子里不见田无酒和丁陵。

　　宋温峤问：“那两人呢？”

　　“田哥还没回来，丁哥去找他。”钟擎低着头，手指摁得飞快。

　　宋温峤单手握着易拉罐，食指扣进环里，往上一抬扯开了拉环，两口可乐下肚，把泡面和烤包子的油腻感都冲散了。

　　吴量像小学生一样坐在椅子里，胆怯地看着秦少淮。

　　秦少淮倚在床架上，问道：“你之前进过密林深处，那里环境如何？”

　　吴量只去过一次，也就是零五年那一次，闻言老老实实地说：“走的不深，有山有水有树，和普通大山差不多。”

　　秦少淮沉吟道：“羲天山脉深处是未开发的原始森林，应该更茂密，更野蛮。”

　　吴量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拨空瞪了宋温峤一眼。

　　宋温峤冲他挑挑眉，仰头喝一口可乐。

　　秦少淮问：“你之前提过，被人攻击，对方是什么人？”许望山手无缚鸡之力，但常寿和吴量显然并非如此，常寿执念几近疯狂，仍能逼迫他退出密林，对方一定实力不凡。

　　吴量说不上来，他拿手比划了一下，“几个人，很高，很凶！”

　　“多高？”秦少淮追问。

　　吴量指向宋温峤：“比他高一个脑袋。”

　　钟擎插嘴说：“那得两米一、两米二了吧？”

　　宋温峤说：“应该是异族。”

　　秦少淮又问了吴量一些问题，吴量手脚比划着回答了他。

　　宋温峤听得腻烦，可乐也只剩最后一口，便说：“密林区我去过，龙城我也去过，你问我就是了，让他回去吧。”

　　秦少淮不是没有问过他，可据宋温峤的描述，密林深处就是一片森林，生活着一群异族，没有什么特别稀奇的。

　　秦少淮慢悠悠说：“最后一个问题。”

　　吴量眼珠子一眨不眨看着他。

　　宋温峤抬起可乐罐，把余下的可乐倒进嘴里。

　　秦少淮笑问：“吴量，你今天为什么说，慕容长天对小虎不好？”

　　“他出轨！”吴量尖锐嘶吼。

　　宋温峤一口可乐呛在喉管里，像是心虚一样剧烈咳嗽起来，秦少淮眼神凉凉看着他，嘴角还勾着冷笑。

　　宋温峤咳停后把可乐罐捏扁，咬牙切齿道：“混帐东西，张嘴就来！”

　　吴量厉着眼，眼底泛起杀意，“慕容长天可稀罕那位琴师，十多岁就喜欢他！喜欢了十年！心心念念！心心念念！心心念念！”

　　宋温峤后颈冒出了冷汗，刚喝下肚的可乐像是硫酸一般，烧得他五脏俱沸。

　　吴量又说：“后来他去龙城，小虎没地方住，没办法，才成亲！琴师要是回来，就不要小虎！”

　　秦少淮胃里翻江倒海，脸上慢慢挤出笑容：“吴量，你先回去吧。”

　　吴量瞪了宋温峤一眼，虎着脸走了。

　　钟擎连忙穿鞋下床，“田哥怎么还不回来，我去找找。”说完就低垂着脸往外冲，咣当关上了门。

　　随着关门声停歇，房间里静得落针可闻，宋温峤感觉自己的脖子很僵硬，转头的时候就像木头人一般，脖子里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

　　秦少淮朝他笑了一下，云淡风轻地说：“你没有和我提过琴师的事情。”

　　宋温峤的喉咙像是被黏住了一样，声带里发不出一点声音。

　　“没关系。”秦少淮轻轻吸气，“上辈子的事情，我现在来吃醋，未免也太小气了。”

　　“没有什么琴师。”宋温峤艰难地发出声音，他揽住秦少淮的腰，将他拉进怀里，“阿淮，没有其他人，只有你。”

　　秦少淮把额头靠在他肩窝里，身体微微发颤，声音却淡淡的，“是我太小气了。”

　　宋温峤肩膀一热，温热的湿意透过布料渗到肩头，他惊诧地抬起秦少淮的下巴，才见他眼眶氤氲着湿气，眼梢泛红，鼻翼翕动。

　　太丢人了，秦少淮拨开他的手，背过身去。

　　宋温峤心软得一塌糊涂，又觉得心疼，又觉得他可爱，忙从身后抱了上去，蹭着他的鬓发说：“是不是不信我？又准备冤枉我？”他抬起手，替秦少淮擦了擦眼角，低声又说，“转过来，让我亲一口。”

　　秦少淮闷声闷气地说：“你现在撒谎太理直气壮了，我分不清。”

　　宋温峤不由得收拢了手臂，情绪瞬间低落下来。

　　秦少淮见他不吭声，扭过头去看他，嘴唇不小心擦过他的脸颊，迟钝了几秒钟后，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宋温峤眼神怔怔地看着他。

　　秦少淮脸色讪红，“不是要亲吗？”

　　“不是这种。”宋温峤把他的身体转过来，捧着他的脸吻了上去，含吮着他的唇瓣温柔地亲。

　　两人的情绪慢慢平静下来，秦少淮看着宋温峤那张可怜兮兮的脸，突然就笑了，嘀咕道：“也不知道是谁哄谁。”

　　宋温峤虔诚地吻了一下他的额头，低沉的声音若有似无，“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你。”

　　秦少淮低头发笑，把额头抵在他肩上，“我知道。”过了一会儿，他仰起头，用亮晶晶的双眸看着宋温峤，轻笑着说：“那天在莲花寺里，我向上苍祈愿，希望来世我们还可以再相遇，为此我愿意付出任何的代价，你呢，下一辈子你会来找我吗？”

　　宋温峤的眼底是难以名状的悲戚，在那双深邃如渊的眼眸里，化出一滴眼泪，滚烫的泪水砸在秦少淮鼻梁上，旋即就被宋温峤抬手擦去，他哽咽着说：“我会来，生生世世，我都会来见你。”

　　秦少淮抿着嘴笑，“嗯。”

　　距离华随风预言的大限之期，还有三月余。

　　*

　　丁陵好不容易在二楼走廊的尽头找到了一个无人的角落，他把外套拉链滑开，露出小松鼠毛茸茸的脑袋，压低声音说：“饿坏了吧，有羊肉和火腿肠，我喂你吃。”

　　他抱着小松鼠靠墙坐下，屈着膝盖把它放在腿上，原本是想喂他吃点饼干，哪知这小东西喜欢吃肉，不断扒拉着背包里的罐头，指甲可别挠坏了。

　　丁陵捻着羊肉喂给它吃，殷红的小舌头一伸一缩，把肉片卷入嘴里，然后继续张开嘴，仰头脑袋等喂。

　　丁陵用一只手喂他，另一只手抚摸它柔软蓬松的毛发，“你真是通人性，我给你取个名字吧？”

　　小松鼠讨好地舔了一下他的手指。

　　“叫鼠蛋怎么样？”

　　舌头往后缩的同时，獠牙瞬间合拢，小松鼠狠狠咬住了丁陵的手指，鲜血倏地喷了出来，丁陵猛地把手往回缩，疼得直抽气，抱怨道：“你不喜欢就算了，咬我干嘛？”

　　他对着手指头轻轻吹气，小松鼠着急地用脑袋拱他。

　　“好好好，这就喂你。”丁陵把火腿肠撕开，让它自己抱着吃，绞尽脑汁想了半天，小心翼翼问道，“要不，就叫铃铃？叮铃铃、叮铃铃？”

　　小松鼠咬了口火腿肠，歪着脑袋，用乌溜溜的眼睛看着他。

　　“好听吗？铃铃？铃铃？”丁陵兴奋地把它举起来，又怕动静太大引人注意，连忙又把它放下，手忙脚乱喂它吃饭，“快点吃，我们出来太久，该回去了。”

　　铃铃似是听明白了，小脑袋点了一下，张大嘴一口气吞了半根火腿肠。

　　“小心噎着了。”丁陵拍拍他的脑袋，突然一个激灵，“忘记给你喂水喝了，等会儿洗澡的时候，去浴室喝点吧。”

　　丁陵窃窃私语时，转角处响起一串脚步声，随即是刻意压低的怒骂声，“操他妈的，不弄死他们老子今后不用混了！”

　　声音由远及近，丁陵循声看去，猝不及防与黄毛一行人对上了视线。

　　双方都怔住了，丁陵佯作淡定，把铃铃抱在怀里，佝着腰站起来，准备往回走。

　　黄毛一跺脚，众人拦住丁陵的去路，还未等丁陵开口，黄毛伸手拽住他的衣领，一个巴掌将丁陵的脑袋扇偏了过去，然后屈膝一脚，踹在丁陵的胃部，铃铃在腹前被波及，发出一声凄厉嘶鸣声。

　　“救命——”丁陵疼得嗷呜直叫，整个人疲软摔了下去，黄毛没打算放过他，招呼人上来将他狠狠揍了一顿，其中一人专门负责捂住他的嘴，让他发不出一点声音。丁陵以一敌五，知道不是逞能的时候，他不是宋温峤，也不是萧屿，甚至可能还不如秦少淮身手好，神智朦胧之际，他把铃铃紧抱在怀里，蜷缩着身体将它护在身下。

　　五人你一拳我一脚，毫不留情地落在丁陵身上，像是要刻意折磨他，专挑刁钻的地方下手。

　　黄毛一脚踩在他脚腕处，丁陵痛得冷汗直流，却发不出一点声音，他侧躺在地上，汗水流进他的眼窝里，模糊的视线里，铃铃正在看他，乌黑清澈的瞳孔里反射出他狼狈的脸，铃铃呜了一声，声调上扬，似是困惑极了。

　　在丁陵痛得难以忍受之时，走廊上发出一声厉吼：“你们在干什么！”

　　丁陵费劲地抬头看去，一个戴眼镜扎马尾的女孩儿站在不远处，身后跟着两个穿迷彩服的强壮男人，应该是科研队请来的保镖。

　　女孩嘹亮的喊叫声让黄毛松了手，黄毛举起双手，咧嘴笑道：“玩儿玩儿嘛。”他指了一下自己的脸，“你瞧，我脸也受伤了。”

　　女孩严肃道：“你们快走！再不走，我要把主理人叫来了！”

　　黄毛笑得满脸褶子：“好，走，我们这就走。”他路过女孩身边的时候，冲她挤了下眼睛。

　　女孩侧过身体，让他们五人过去，等人走光后，她跑向丁陵，焦急问道：“你没事吧？”

　　丁陵痛得嘶嘶吸气，女孩扶他坐起来，缓了十分钟，他才说：“我没事，谢谢。”

　　“我叫陆年年，是周天研究所的，我有药膏，你需要吗？”

　　丁陵自己也有药膏，但总觉得一身伤回去过于窝囊，他小声说：“要的。”

　　陆年年让保镖帮忙扶他回房间，帮他擦了药，小松鼠钻到了床底下，安静地没出声。

　　丁陵脸上迅速红肿了起来，陆年年把药膏递给他，“你脸上也擦擦吧。”

　　丁陵沉默了一会儿，问：“你有粉底吗？”

　　“啊？”陆年年表示费解，但还是把粉底借给了他。

　　丁陵胡乱往脸上抹了一层粉底，陆年年帮他抹匀了，仍是盖不住高高肿起的淤痕。

　　陆年年说：“好像不太管用。”

　　丁陵一瘸一拐走去卫生间，照了下镜子，“还行。”

　　“你确定吗？”

　　“没问题的。”丁陵露出笑脸，“没人关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