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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小可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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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喻怀疑自己没有睡醒。
他竟然在梦里看见了自己。
另一个自己正抱着胳膊靠在走廊栏杆上,冲着他笑。
哦,应该是他们,因为他身边还有一个人。
站在他边上抱着书的那位面色病态,身材削弱,好像风一吹就要倒了。
“哎哟,少爷这是要回家了?”另一个自己朝着他们讥笑道。
梦境确实很不真实,他怎么可能说出这种话。
他自认为自己在学生时代虽然顽劣,但也不会无缘无故讽刺别人。
最多就是和老师顶个嘴,和爸妈吵个架,完事还会顺着台阶下的那种。
“不要管他,我们走。”身边的人扯着邹喻衣角,他的脸色不太好,抱着书的指尖都有些发白。
这人……是陶柏水。
他拉着邹喻朝办公室走,邹喻也无所谓,任由他拽着。
活了二十五年,邹喻还是第一次经历这么神奇的梦境。
他对身边的一切都感到好奇。
高中校园啊,真是好久不见。
老师们都纷纷表示可惜,特别是班主任。
她对陶柏水说:“你这成绩要在学校继续待着该多好,那样还能为校争光,真是可惜了……你回去后可要好好休息啊。”
“我还是会参加高考,没什么好可惜的。”陶柏水朝班主任笑笑,那脸白的……邹喻都怀疑他下一秒就得倒地上。
“罗乐齐,你也是一样,就算是在家里也要用功读书。”班主任看着邹喻,随后又叹了口气。
班主任见他没有反应,便又喊了他一次:“罗乐齐?”
邹喻依旧是没有回应。
“罗乐齐!”班主任这次的声音明显大了不少。
陶柏水背着手戳了戳他的背,这个动作终于让这人回了神。
“叫我?啊……好的好的。”邹喻敷衍应付着,他才不知道罗乐齐是谁。
快出学校大门时,邹喻鬼使神差地望了一眼保卫科,旁边的玻璃上映出一个人。
这是一个有点眼熟的人。
眼熟到,他才刚见过这人不久。
邹喻在睡前把家里收拾了一遍,那个被他塞在柜子里的高中毕业照也被翻了出来。
当时他还专门坐下来将照片好好看了看,这个人应该就是当时站在陶柏水身边的那位。
印象倒也不至于深刻成这样吧……
竟然还会在梦里变成罗乐齐。
“你怎么了吗,”陶柏水问道,“你在看什么?”
陶柏水的声音太小,此刻但凡路过一辆车,邹喻都会听不到。
他没再继续看玻璃里的自己,转身朝陶柏水笑笑:“没什么。”
学校门口停着一辆车,陶柏水带着他走过去,邹喻拉开后座车门就先坐了进去,陶柏水愣了两秒,去到了另一边。
“你觉不觉得……邹喻变了。”陶柏水突然问道。
“我变了?”邹喻有点纳闷。
“我没说你,我说邹喻。”
“做个梦还这么多事,那你说说看,我怎么变了。”
陶柏水盯着这人一直看,他深吸口气说道:“我说邹喻,不是说你。”
“那你说说看,邹喻怎么变了。”
“脾气差了点,别的方面,我也有点说不出来。”
“你们也不熟吧?”邹喻说的是事实,高中的时候他就没怎么和陶柏水说过话,他们的交集非常少。
再加上陶柏水在高三的时候选择了休学,他们从同班同学成了再也没见过面。
陶柏水点头说:“确实。”
邹喻不吭声了,这个梦怎么还不醒。
眼见着这车越开越远,目的地是哪里他都不知道。
司机一个大甩尾给他们停在了一栋别墅门口,这个地方都是别墅区,环境好是好,就是离市区有点远。
“林叔,下次我们可以再慢一点……”陶柏水咳嗽两声,打开车门下了车。
邹喻跟着他一起下了车,走了两步后突然觉得不对劲。
他跟着回来干什么?
在高中时期,陶柏水和罗乐齐的关系是不错,他们每天都是形影不离的,但也不至于住在一起吧。
不过最后这俩人又一起办了休学,很难说不是住在一起。
邹喻迟疑地问:“这是你……哦不是,这是我们家?”
“你又怎么了?咱们不是一起在这儿长大的吗?”陶柏水看着他,语气中满是疑惑。
邹喻摇摇头:“没事,走吧。”
家里空荡荡的,司机送完他们就走了,偌大的房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邹喻站在门口左看看右望望,当他看向坐在沙发上喝水的陶柏水时,这人突然开了口。
“今天张姨也不来,她说家里有事,那就还是得麻烦你做饭了。”
“我做?”邹喻指着自己问,“我吗?”
“是啊,平时不都是你吗,我不会啊。”
“行,那我就随便露两手。”邹喻慢悠悠地朝厨房走,还好这是个开放式厨房,看一眼就知道位置在哪儿。
邹喻打开冰箱翻看着,食材都很新鲜,单独拿出来他也认识,怎么做出来才能好吃他却一点都不清楚。
做个梦还得做饭,也是造了孽了。
他能活到二十五岁要谢谢爹妈,谢谢食堂,还得谢谢外卖。
邹喻平时最多也就是煮个面,热个菜。
正儿八经做菜什么的……他真的一窍不通。
邹喻抱着两根黄瓜朝沙发上的人喊:“我手机在哪儿?”
陶柏水说:“不知道,我给你打个电话吧。”
过了几秒后,音乐声从沙发缝里响起。
陶柏水帮他把手机拿了出来,邹喻放下黄瓜走到他旁边,接过手机后嘀咕了一句:“怎么在这儿啊。”
“谁让你每次都乱丢的。”听语气,陶柏水对这个罗乐齐应该也挺无奈的。
邹喻用指纹打开手机,毫不犹豫地直奔搜索,几个菜谱看完,依旧是摸不着头脑。
他只得硬着头皮下刀,一种不顾砧板死活的声音在厨房响起。
起锅烧油,葱花蒜末一股脑地往里面放。
大概是油放得有些少,锅里冒起了烟。
“呛人,你把油烟机打开啊。”陶柏水被呛得直咳嗽,油烟刺得他眼泪直流。
“什么?”
陶柏水声音太小,就算是没开油烟机,邹喻也听不清。
邹喻揉了揉被油烟熏得快睁不开的眼睛,心里止不住地叹气。
真是没想到,做饭的苦头啊……竟然在梦里也得吃。
陶柏水快步走过去,抬手按下了邹喻头顶的开关。
他偏过头咳嗽两声,用手捂着鼻子对邹喻说:“乐齐,你怎么心不在焉的?”
“我就不是罗乐齐好吗?”邹喻满不在乎道。
油烟机声音太大,陶柏水没听清,他又问道:“什么啊?”
邹喻懒得再说,说再多也没意义。
只要等梦醒就好了。
他腾出手轻轻推了陶柏水两下:“你去别处等着。”
陶柏水倒是挺听话的,他真的就这么坐在餐厅里等,乖乖地,什么都没做。
只是等着。
邹喻也放快了手速,他做了三个菜——拍黄瓜、黄瓜炒鸡蛋、黄瓜炒青菜。
他将菜端上桌,冲一边坐着的陶柏水说了句:“吃饭。”
陶柏水朝他笑笑,站起身走了过来。
这人的微分碎发看着十分好摸,换下校服穿着居家服的样子反倒显得有精神了些。
“新菜式吗,刚在手机上学的?”陶柏水还挺有兴趣,可他拿着筷子就是不夹菜。
这颜色……确实有点下不去筷子。
“快吃,怎么这么多问题。”邹喻先吃了一筷子。
痛苦,实在是太痛苦了。
齁咸就不说了,竟然还有股煳味。
他扯过地上的垃圾桶就要把菜往里面倒。
陶柏水马上伸手拦了下来,他说:“能吃,可以吃的,我们用水过一遍就好了。”
邹喻皱起眉望着眼前的人,这人家里条件也不差啊,干吗还这么勤俭节约?
主要这菜的味道……也没必要节约成这样。
“我带你去外面吃。”
邹喻面无表情地掏出手机准备叫车,他看过,罗乐齐手机里还是有钱的。
后一秒,他又觉得自己实在是太过于严谨了。
做梦还管这么多!
“真的?真的可以出去?”陶柏水对这句话感到惊讶,就连他的询问都带着不可思议。
“怎么不能?”
陶柏水顿了顿,又说:“你以前不是不愿意带我出去吗?你总说外面太闹,怕我又生病。”
梦里还管这些七的八的!
去就去了,又能怎么样。
“走了,车到门口了。”邹喻懒得听陶柏水说这些,他拉过陶柏水的胳膊就往外走。
陶柏水往回抽抽胳膊,好几下都没挣开。
“你先放手,我穿的睡衣。”
邹喻停下步子看了他一眼:“无所谓,你不穿都行。”
陶柏水的脸唰一下子就红了,他大着声音说:“那怎么行,我套个外套!”
还好外套离得近,陶柏水从沙发上拿起那件外套就往外走,他就连穿衣服时都带着笑。
坐上车后更是高兴得不行。
邹喻不管是什么时候偏过头看他,始终都能看见陶柏水那张带着笑的脸。
陶柏水显得很兴奋,对一切事物都很感兴趣,就像三岁半没见过世面的小孩儿。
“乐齐,我们去吃哪一家?”陶柏水下了车就开始四处张望,嘴角的笑依旧没有下去。
邹喻说:“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呗。”
陶柏水想了好一会儿,他说:“我想吃火锅,可以吗?”
“想吃就吃,还需要我同意?”
邹喻突然开始可怜陶柏水了。
他记得陶柏水在大学快开学的前几天去世了。
听说是病死的。
看陶柏水现在这样子,估计生前也过得不好。
爹妈不陪,大门又不让出,就算不病死也得闷死。
陶柏水没注意到邹喻的眼神,他正扒拉着手机研究哪家火锅店好吃。
“这个上面写着套餐很划算,要不我们就吃这个?”陶柏水点着屏幕上的“A套餐”,兴致勃勃地向邹喻推荐。
邹喻收回视线没搭理他,自顾自地开始扒拉手机。
过了一会儿,他才把手机递到陶柏水面前,他说:“你看看是不是一样,这才是真的划算。”
邹喻看的这家和陶柏水看的那家店菜品差不多,但套餐比那家还要便宜五十。
陶柏水显得更兴奋了:“还是乐齐厉害!”
“是是是,我也觉得我厉害。”邹喻已经懒得揪他毛病了。
他爱叫谁叫谁。
店离得不远,陶柏水在走过去的路上都快蹦起来了。
这孩子……得是多久没出门啊。
陶柏水点了个鸳鸯锅,还来了一份麻辣牛肉,剩下的菜全由邹喻决定。
准备下单的时候陶柏水又犹豫了。
“真能吃?”
“磨磨叽叽,叽叽歪歪,歪理邪说,说来说去!”邹喻一把合上菜单递给服务员,冲着对面的人说,“能吃!”
陶柏水吃得很开心,边吃还边念叨。
“终于换口味了,每天都吃阿姨做的那些营养餐,来来去去都是那几道菜,给我腻得不行。”
“嗯,”邹喻点头,“那你多吃点。”
陶柏水笑着说:“你还记不记得,前几年有一次同学聚餐,也是吃的火锅,那天吃完我胃疼了一夜,害得我们两个都被说了一顿。”
“记得记得,”邹喻刚敷衍完,下一秒就用筷子拦住快要下锅的牛肉,转头就往辣锅里丢,“麻辣牛肉就应该下在辣锅里,下番茄锅多难吃啊。”
陶柏水看着辣锅,试探着问他:“那我只吃一片。”
邹喻无所谓道:“你吃五片都行。”
陶柏水肯定很少吃辣,他刚吃完没多久就满脸通红,嘴唇的颜色也跟着一起变了,可这人没有停下的意思。
他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额头的汗,冲着邹喻笑,他说:“这是我这段时间吃过最好吃的一顿饭。”
邹喻愣了愣,说道:“那就多吃点。”
吃饱就要去喝点。
就算是在梦里也不能丢掉任何一环。
邹喻想着,既然这是在高中时期,那家果茶店肯定也还在。
“走吧,带你遛弯消消食。”
邹喻招手示意陶柏水快走,陶柏水快走两步,跟在他边上笑着点头。
陶柏水这副开心的样子,想必是没这么吃过。
邹喻感叹道:“你怎么会在我梦里变得这么惨?”
他的这句话和服务员的“欢迎下次光临”交叠在一起,陶柏水压根就没听清。
陶柏水问道:“什么?”
邹喻叹了口气,他说:“没什么,小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