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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目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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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桓沉默着敲键盘。
第四次失败原因:不够委婉,让杨景生气了。本次梦境和现实有出入,原因待查。
卜庄行坐在他旁边,看着陈桓啪啪敲键盘,那手速,键盘好像都快被抡冒烟了。
“过几天你就要过生日了,今年准备怎么过?”卜庄行敲敲桌子问道。
“和杨景过,我订了蛋糕。”陈桓偏头望了卜庄行一眼。
卜庄行“哦”了声:“那晚上呢,不出来一起吃个饭?”
“不了,最近相馆没怎么开门,还剩一堆照片要修,再这样下去,我真的还不如关门。”陈桓叹口气,抬手闭眼捏了捏鼻梁。
“不行就喊我去帮忙,我别的不会,收钱还是可以。”卜庄行说。
陈桓苦笑道:“你有没有想过,没有生意哪儿来的钱收?”
他和杨景有一个相馆,在离家不远的巷子里。
杨景认为每一张照片都有意义,带着人们无限的思念。
风景是会耳语的,人的眼里是有故事的。
所以他给这家店取名为“目光”。
陈桓有天在店里正修着片,进来两个人要买相框。
他找了好半天才找到——他真的太少来店里了。
以前修片不是他的事,这里的老板应该是杨景。
只有杨景又拍照又修片,客人大多都是来找他的。
陈桓只负责接待一下,递个道具什么的。
自从杨景出事之后,这些事就全压到陈桓身上,他并不靠这家店过活,他只是不想让那些客人再也不来了。
要是这样的话,杨景醒来肯定会难过。
陈桓自认为自己不是什么好东西,杨景出事那天,是他们冷战的第三天。
起因是陈桓忘了买一把小葱。
杨景说他永远不记事,干什么都要重复百遍。
“那你想怎么样?”陈桓将视线从手机上挪开,终于看向厨房里忙活的那个人。
杨景说:“不怎么样,陈桓。”
“那你还说什么。”陈桓又摆弄起手机。
“你最近有点不一样了。”杨景放下手上的菜,洗了洗手摘下围裙。
“没意思。”陈桓直说。
他厌烦了这种模式,日复一日。
以前还是有热情灌溉,后面越来越亲密无间,俩人的毛病也暴露得越来越多,日子也渐渐平淡下来。
杨景喜欢管着他,陈桓刚开始很享受,觉得这大概就是甜蜜的负担。
后面时间越来越长,他开始觉得杨景简直是无理取闹。
就没见过这么磨叽的男的,一把小葱能叨叨这么久。
那次以后,他们有两天没说话。
陈桓白天去相馆待着,杨景就出去拍照。
回家了也互不搭理,床上的被子也成了两床。
在第三天,陈桓接到一通电话。
那天下着倾盆大雨,陈桓急匆匆地赶过去,只看到杨景就那么趴在方向盘上,额头正流着血。
从那天之后,杨景再也没和他拌过嘴。
杨景那天是去拍日出的,赶上天气不佳,估计是准备回去。
但那座山的位置很远,他被发现的时候已经快天亮了。
最后的车祸鉴定说他是因为刹车失灵,可能也有暴雨天气的原因,导致最后撞向山体。
陈桓那天在医院待了很久,杨景父母都劝他回去歇歇,明天再来也行。
“我挺害怕的。”陈桓只有这么一句。
他认为是自己的错,不应该和杨景吵架。
那天就应该陪着他一起去的。
最后的结果也真的让他害怕了。
一个月左右的时候,他被告知杨景可能会一直这样醒不过来,也就是成为“植物人”。
陈桓就这么待着,一直在杨景病床前站着。
站了很久后,他说:“景宝贝,这次吵架……你真的赢了。”
后面的日子真的变成了平淡枯燥的日复一日。
陈桓一直都亲力亲为,为他理发、修剪指甲、按摩、清洗身体……
杨景父母以泪洗面将近两年,心里也有过期望,但实在是不敢想,这种情况竟然持续了十年。
敲门声将陈桓从回忆中拖了出来。
他从“目光”回来后,已经在书房坐了大半天了。
陈桓看着来人叫了声:“妈。”
“怎么?不欢迎我啊。”陈母坐在沙发上,环视着周围。
“有事去店里找我就好了。”陈桓说。
陈母反问道:“你开门吗?”
也是,他最近都没怎么去。
“有什么事吗?”陈桓站在电视旁问。
陈母倒也直接,她说道:“这都十年了,你是不是也该放过你自己?”
“这有放不放过的,如果是我爸躺在那儿,你会不管吗?”陈桓问道。
“你这打得什么比方,你是谁,是他老公吗!”陈母用力拍向身侧,动作挺大。
落在沙发上却没什么水花。
陈桓看着女人,语气平缓:“这个问题都讨论这么些年了,您也早该想通了。”
“我现在压根就不指望你结婚,就希望你能过得好,你看你现在瘦的。”女人声音都有些哽咽。
“他快醒了。”陈桓说道。
女人望着他,眼神里没有任何波动。
她摇头笑笑:“你快疯了。”
“留下吃饭吗?”陈桓问道。
“不吃,我给你带了汤,这就走了,”她放下东西就准备走,走之前还丢下一句,“醒了最好,你们俩都好好的最好。”
陈桓送她到电梯口,在电梯门关闭之前说了句:“谢谢妈。”
书房里那面照片墙被陈桓复刻了一份小的,他把那些照片全部重新打印了一份,按照杨景排版的顺序又做了一面墙。
就放在那面照片墙的对面。
其中有张照片是告白后拍的,背景是大红大金,人物是他们牵着手。
照片里的两个人笑得无忧无虑,那是属于18岁的笑容。
陈桓在照片上标记“4”,前三次梦境都不在这些照片里。
不过,也可能是在的。
毕竟这是属于杨景的回忆,陈桓并不了解每张照片的意义。
陈桓晚上来到医院,坐在病床边给杨景剪指甲。
“杨景,你醒来后也要给我剪。”
“杨景,沐浴露快用完了,下次买橙花味的怎么样?”
“杨景,你下次梦什么?”
“杨景……”
陈桓扶着杨景胳膊,将他的手抚上自己的脸,一下一下摸着。
自从“梦境者计划”开始后,他本来没有波澜的心起了浪,他开始和第一年一样,日日盼,夜夜望。
到了陈桓生日这天,蛋糕店早早地就发了配送信息过来,陈桓直接去医院门口收了货,还带来一捧绣球花。
“景宝贝,今天是你桓哥生日,速速来接驾!”陈桓今天心情挺好。
“你看,这个蛋糕做得不甜,长得也好看,我先吃一块尝尝。”
陈桓切开一块,放到旁边的桌上。
“你就先看着吧,这个给你留着。嗬,挺好吃的,下次还买他家。”
陈桓摸了摸杨景的头,扎手得很。
他不好意思地说:“手艺不精,我也只会剃寸头,这么些年了还是学不会。”
陈桓自己的头发也不怎么样,他为了给杨景剪个好看的,还在自己头上下过剪子。
不出意料地,他被卜庄行笑了半个月。
卜庄行说他的头发像被狗逮着啃的。
陈桓笑着看向病床上的人:“再过几天就是第五次实验了,景宝贝,这次你会梦什么?”
陈桓一个人吃光一大半蛋糕,还有一半分给了护工,这些年也多亏有护工帮忙。
手机响了声,显示有一条未读消息。
卜庄行:过完二人世界了吗?
陈桓:给我过三十六岁大寿?
卜庄行:行啊,想通了要一起吃顿饭?
陈桓:老地方见吧。
陈桓把手机揣到兜里,看向那捧绣球花,他对杨景说:“这是送给你的,希望你喜欢。”
陈桓就这么坐在那里望着杨景,好像永远看不够。
他过了一会才站起来,对门口的护工说道:“今天也麻烦你了。”
护工在门口摆摆手说:“我又不是没拿工资,还得谢谢你给我这份工作。”
这也是个很能吃苦的人,这么多年,从来不抱怨什么。
不过陈桓给的工资也不低。
老地方是一家清吧,以前他们三人经常一起来。
“你是真不吃点就开喝了?”卜庄行靠在沙发上划拉手机,“要不要给你点个外卖吃?”
陈桓摆摆手道:“不用,蛋糕吃多了,到现在都撑得慌,还腻。”
“那就给你随便点个没酒精的,再吃点小食凑合,可别以后翻旧账,说我饭都不给你吃一口。”卜庄行笑着说。
“是是是。”陈桓从烟盒里抽出一根,叼在嘴里点燃。
“你近半年越抽越多了。”卜庄行也从烟盒里抽出一根叼着。
陈桓“啊”了声:“还行,我在家里不抽,医院也不抽。”
“别的地方都抽。”卜庄行抢答道。
东西都上齐后,卜庄行送上了他最真挚的祝福:“生日快乐,今年就不祝你快乐了,祝杨景早点醒来。”
陈桓笑着说:“谢了,我最爱这句。”
俩人聊到凌晨才散,陈桓回到竹廊里的时候将近深夜一点半。
他洗漱完后,习惯性地去书房里待着,什么都不干,就只是看着那面照片墙。
杨景很喜欢拍风景,里面有一半是各种风景照,还有些是他们纪念日拍的照片。
“今年都要过在一起十八年的纪念日了,我也已经是十八岁的两倍……杨景,你在我心里早就是一起过了半辈子的老婆了。”
陈桓摸着中间那张照片——那是他们在第一个纪念日拍的,俩人在空中比画着心形。
“你不喜欢我叫你老婆,可你现在反驳不了,”陈桓用手轻轻点上照片里杨景的脸,“景宝贝,晚安。”
杨景浑身是血地站在陈桓面前,他不动也不说话,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只这么站着。
陈桓用纸一直擦,一直擦。
血却怎么都擦不干净。
“你这到底是怎么弄的!”陈桓急了。
杨景还是不说话,就这么望着陈桓。
一双手突然抚上了陈桓的脸,这是一双冰凉的血手。
“陈桓……你为什么不救我?”
杨景声音沙哑,喉咙里好像卡着沙,说出的话没有一点感情。
陈桓停下擦血的动作,缓慢抬起头。
“救……?”陈桓紧紧抓着杨景的衣服,眼眶酸疼,“我要怎么救你,你告诉我……我他妈要怎么救你!”
“怎么救你啊!”陈恒猛地惊醒,后背全被汗水浸湿。
陈桓很少梦到杨景,一旦梦到,就只会是噩梦。
为了这件事,他还去咨询过心理医生,最后还是没用。
但这是杨景第一次在他梦里如此狼狈。
也是杨景第一次在他梦里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