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柳疏桐，又见面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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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顺元年春，细雨蒙蒙，京城笼罩在一片烟雾中，淅淅沥沥，润湿一片土地。
在这宁静的清晨，柳太傅府中却喜气洋洋。
原是柳太傅的发妻在今晨诞下一女，不哭不闹 ，倒是颇为乖巧。
故赐名疏桐。
在上有一兄长，唤作柳慕宁，大她七岁。
柳疏桐自小文静，不喜言语，与母亲学习琴棋书画，已成一大家闺秀模样。
十一岁那年冬。
“疏桐，可否为哥哥带些春华楼的枣泥糕？”一大清早，柳慕宁身边的小厮便给她的婢女若桃递了一纸条。
她这兄长也是温文尔雅，学业在太学也是顶尖水平。近日不知犯了何错，被爹爹罚闭门思过一月。
今冬初雪来得晚，酝酿了几日也不见有雪下来，只是黑压压一片云，使得天地都灰蒙蒙的。
柳疏桐拢好衣服，披上狐裘，便走出自己的院子。
可今日似乎有些不同。
她院中的梧桐树上，正坐着一个人。
那少年看起来只比她大两三岁，身着墨色衣裳，面颊好如玉琢磨而成。一腿曲着搭在树干上，另一腿潇洒的垂下。
见了她，趣味盎然地挑了挑眉。
“这位公子，私闯民宅，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柳疏桐缓缓开口，直勾勾盯着树上的身影。
而那少年摊了摊手，神情间似乎有些自豪：“整个京城的所有树，我都能爬上去，并且，没人敢管我。”
她并不在意，仍是面无表情：“总要有人当出头鸟，旁人不管你，可这是我的梧桐树，你若是压坏了，可得全额赔偿。”
“我怎么会压坏，若是坏了，定是你这梧桐质量不好……哎哟！”话还没说完，那根树枝骤然摇摇欲坠，他眼疾手快抱住主干，迅速爬到另一树枝上。
若桃抱着主干，拼尽全力摇晃着，势要把这擅闯私宅之徒抖落下来。
“小姐，等奴婢把他摇下来，你我就把他送衙门去！”若桃义愤填膺，更加用力地摇。
就这样，一个人在树下抱着树摇，边摇边嚷嚷；另一人在树上乱窜，却还不忘调笑几句。
柳疏桐无奈，捏了捏额角：“若桃，休要再闹了。”
若桃不满地停手，却还不断叫嚣：“小姐怎能就这样放任这登徒浪子……”
“哎哎哎，打住。”那少年重新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下，“我可什么都没做，如何就是登徒浪子了？”
柳疏桐抬眸看了他一眼：“公子还是早些离去吧，我要去街上一趟。”
他轻笑：“还未知晓小姐名姓。”
“姓柳，名疏桐。”
他将这几个字在嘴里来来回回念叨了几遍，又是一笑：“小姐这名字一听便雅气，今日多有叨扰，便不久留了。”
她微微歪头，柳眉蹙起：“可公子还未曾告知我你的名字。”
“若是你我有缘再见，我再说也不迟。”语罢，他便翻身跳到屋顶上，不知去哪儿了。
“可真是个怪人……小姐快走吧，这天色看起来不太好。”若桃拉着柳疏桐就跑出了院子。
待从春华楼买好枣泥糕出来，果真纷纷扬扬飘起了雪花。
“哎呀！都怪那少年，耽搁了小姐时间，如今下起雪来了，可如何是好？”若桃急切地跺着脚，将柳疏桐身上的狐裘拢得更紧了一些。
“无事，你且去买把伞来，我在这檐下躲雪便是。”
若桃立马狂奔着从雪中穿过，前去买伞。
柳疏桐亭亭立在原地，望着飘雪，枣泥糕的香气飘进鼻腔，思绪飞扬。
“柳疏桐，又见面了。”
身后倏地响起一道声音，她回眸望去。
那少年半靠在栏杆上，高马尾与腰上玉佩随风摇晃，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正定定看着她。
柳疏桐礼貌性报以一个微笑，又把头扭了回去。
他却走上前，立于她身侧，伸手感受了一下雪，便侧头朝她轻轻道：“这雪看着可不小，小姐这是回不去家了？”
她抬头看向他，感觉到了空气中那一丝木兰香，他比她高了一个头，此时仍是盯着她，视线相接，倒是毫不避讳。
“我的婢女已经去买伞了。”她收回目光。
“噢——”他了然地点点头，“那我这恰巧有一把伞，原看小姐没有，准备送给小姐的。如今看来，倒也不必了。”
她敷衍地点了个头：“既然如此，公子不妨看看街上哪位姑娘需要，去送给她？”
他哑然失笑：“嗯，也好。”
语罢，竟真跑到街上，冲进人群中。
人群熙熙攘攘，柳疏桐一会便瞧不见他了。
明明见面并不多，柳疏桐却觉得，他很熟悉，仿佛已有千百次会面之缘。
可谁知过了一会，若桃气鼓鼓地走了回来，手中空空如也。
“嗯？这是发生了何事？”柳疏桐问道。
“又是那个少年！他突然跑进店里，二话不说买下了全部的伞，连我看上的那把也不放过！”若桃气得直跺脚，“他是不是存心找小姐麻烦呀？实在是欺人太甚！”
柳疏桐扶额，看来他这不是去给姑娘送伞，而是抢姑娘的伞。
“哎！小姐，这居然有一把伞！”若桃跑到柳疏桐身后，拿起了一把静静靠在墙上的伞。
正是那少年方才靠着的地方。
那把伞也是黑色的，靠在那，竟有些像它的主人。
“如此看来，竟是老天爷保佑的！”若桃笑嘻嘻地打开伞，伞中却落出一封书信。
若桃疑惑地捡起递给柳疏桐：“小姐，这是何人的信啊？”
信封上未写任何字，可她很快就知道这是谁的了。
于是她拆开信，信中附着一枚双龙玉佩，是他刚才佩戴的那枚，纸上只写了三个字——萧景澜。
若桃却惊了一跳：“小姐！这好像是萧小侯爷的伞，还有他的玉佩！”
萧小侯爷？
她只听闻昭定侯萧奕权倾朝野，膝下仅有一子，极尽万千宠爱，生得俊美非凡，才学武艺双绝。
原来是他，萧景澜。
“暂且先用着吧，待回府，再差人将玉与伞送还便是。”
第二年春，万物复苏，百花开放，花朝节。
皇后邀请了各世家小姐在御花园赏花游玩，据说还要选出“花神”。
与其说是赏花游玩，倒不如说是给成年不久的太子选妃。
可柳疏桐没想到，她还未曾及笄，就要去参加这花红柳绿的赏花会。
可她更没想到的是，自己的兄长竟兴致勃勃。
“你……也要去？”她不解发问。
“御花园东园留给你们姑娘家，西园便是各公子少爷一展风采的地方，圣上也在，倒也是讨赏求功名的好地方。”柳慕宁对着铜镜，理理衣冠，整整发髻。
她可从来没见过她兄长有过这副模样。
“今日打扮如此艳丽，难不成是去吸引哪家的小姐？”她沉吟片刻，恍然大悟，“所以你今日要向圣上讨赏求娶那家小姐？”
柳慕宁咳嗽两声，脸颊上爬满红晕。
柳疏桐见状，不禁笑了出来：“兄长莫要害羞，春心萌动乃人之常情，可否将那小姐的名姓告知与我，我好帮兄长尽早俘获那小姐的芳心。”
“你呀，还真是人小鬼大。”柳慕宁无奈一笑，摸了摸她的头，“也不知疏桐可有遇见过心仪的男子？”
她扶额：“兄长，我还未及笄。”
他哈哈一笑，一拍脑门：“还是疏桐太乖巧，都让哥哥糊涂了，走吧。”
柳慕宁与柳疏桐二人乘坐马车至宫门口下轿，却听身后一阵马蹄。
她不经意回头看了一眼。
少年着一袭红衣，策马奔腾在皇城的宫道上。
马尾随着风向后飘去，腰间的玉佩，仍是那一枚。
是那熟悉的人。
他也来了啊。
到了宫门口，萧景澜翻身下马，眼神瞥过柳疏桐，闪过一抹讶色，但很快便被遮掩。
“柳兄，听说今日有骑射，怎没见你平常那匹马？”萧景澜对柳慕宁客套道，眼神却半分也不给柳疏桐。
“想必圣上是有准备的，早就听闻萧小侯爷文武双全，今日总算可以一睹风采。”柳慕宁也客套道。
萧景澜垂眸轻笑一声，便准备进入。
柳疏桐的目光一直都落在他身上。
他看起来比去年高了许多。
而这时，那双清澈如泉的眼睛忽然也望向了她。
四目相对之间，她的心跳骤然漏跳了一拍。
他收回目光，仍是挂起那抹若有若无的微笑，跳上马，骑进了宫门。
柳慕宁回头，却是神秘地看着自己的小妹妹：“你与萧小侯爷相识？”
她摇摇头：“萍水相逢罢了。”
“萍水相逢？谁一直盯着人家看，眼神都痴了。”
她没有说话，径直走进了宫门。
柳慕宁只得追上去。
到了御花园，柳慕宁给柳疏桐交代了几句，两人便分道扬镳了。
这赏花会果真美人如云，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风格各异。
不过……未及笄的仅有她一个。
她个子较矮小，又没有熟识的同龄小姐，于是便无人过多搭理她。
不过她也并不想得到过多关注，坐到凉亭内，便开始尝糕点。
被最多姑娘家围着的，便是怀国公嫡长女周解玉了，她是京城闻名的大家闺秀，据说为人温婉贤淑，也是皇后早早看中的太子妃正选。
而周解玉似乎朝她这看了一眼。
随后又是好几眼。
她告诉自己，只不过是人家小姐随便看看罢了，没什么的，便又埋头吃糕点。
“这位小姐。”柳疏桐抬头望向声音来源，周解玉正笑吟吟地看着她，“不知小姐可是柳太傅嫡女，柳疏桐？”
她有些受宠若惊，默默无闻十二载，终是有人在见她第一面便认出了她。
她立即起身行礼：“正是，周小姐安。”
周解玉身旁的另一位小姐见了柳疏桐，有些惊讶：“这么小吗？先前不是说只邀请及笄的适龄小姐吗？”
“早就听闻柳小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又生得一副好皮囊，才学在女子学堂中也极为出挑，且知书达理、落落大方，想必是皇后娘娘破格邀请的吧……”周解玉含笑凝着柳疏桐，夸她的词一个一个蹦出来。
这可让柳疏桐有些无措。
这周小姐一见她便过来搭讪，又给予了她这么高的评价……周小姐不会就是兄长爱慕的姑娘吧？
她饱含深意地看了周解玉一眼。
看来这是在讨好未来小姑子。
“周小姐谬赞了……”
这时，忽听东园门口一阵嘈杂。
竟是圣上迈步走进，身后又引着一排排公子哥儿。
那一袭红衣的公子在其中自是最为出挑。
众小姐见此，皆行礼：“拜见陛下、太子殿下。”
萧景澜的目光越过前方的重重莺燕，径直落在了柳疏桐身上。
又是四目相对。
她赶紧收回目光。
萧景澜身后的柳慕宁见此，目光颇有深意，而在看清妹妹身旁的周解玉后，眼睛亮了亮，便直直盯着人家。
“哈哈，平身。”圣上信步走上中央的凉亭，与皇后并坐，“今日少见我京城众公子小姐齐聚一堂，原是打算分开来，在公子那边进行比试，但景澜提议都到东园来，因为各位小姐也有才学出众之辈，如此来既公平，又能互相增进感情。景澜年纪轻轻，尚有如此考量，朕甚感欣慰。”
而萧景澜却仍是浅笑，脸上没有什么情绪。
原本是给太子相看太子妃的宴会，如今倒成了相亲宴，也不知这萧景澜打得什么算盘。
“那现在就开始吧，方才在西园已经择选过了，公子这边出的是太子燕将行、昭定侯独子萧景澜和柳太傅嫡子柳慕宁，不知小姐那边出何人？”圣上望向皇后，似乎是在等皇后决断。
皇后心中早有人选，但还是沉吟片刻：“那就怀国公嫡女周解玉和孟尚书嫡女孟婉婉吧。”
“可还缺一人。”太子燕将行微微皱眉，他看上去和萧景澜差不多大。
皇后看着众位贵女，有些为难。除了与她相熟的周解玉和孟婉婉，其余小姐是怎么个样子，她都不甚清楚。
“皇后娘娘，景澜有推荐的人选。”萧景澜突然出声，吸引了众人的目光，而他仍是浅笑安然，“柳太傅嫡女，柳疏桐。”
原本只打算看戏的柳疏桐突然被提，嘴里的糕点都噎了一下。
萧景澜眼含戏谑，幸灾乐祸地看着她。
“柳疏桐……”皇后沉思，似是终于想起了她特意邀请的女子学堂的杰出学生，“嗯，柳小姐也上来吧。”
柳疏桐只得幽幽走到中间：“参见陛下、皇后娘娘、太子殿下。”
下一刻，皇后身旁的婢女走到凉亭正中央，大声道：“第一项，对诗词。便由陛下题主题吧。”
圣上四面看了看，开口：“今日春光明媚，百花开放姹紫嫣红，不如就以‘春’为主题吧。”
第一个是太子燕将行，他挥了挥手中折扇：“小径红稀，芳郊绿遍。”
第二个是柳慕宁，他看了周解玉和柳疏桐一眼，默了一瞬：“高台树色阴阴见。”
第三个就到了萧景澜，他轻笑一声，毫不犹豫开口道：“春风不解禁杨花，蒙蒙乱扑行人面。”
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好！”，大家都鼓起掌来。
轮到了下阙，周解玉美目流转：“翠叶藏莺，朱帘隔燕。”
孟婉婉先是向周解玉投去了赞赏的目光，又冥思苦想半天，终才道出一句：“炉香静逐游丝转。”
柳疏桐面色平静，极快接出了下一句：“一场愁梦酒醒时，斜阳却照深深院。”
圣上满意地点点头：“此词极为不错，此处桃花艳艳，下一个便以‘桃花’为题作诗词吧，两人一组对，将行便与解玉，慕宁与婉婉，景澜与疏桐。”
燕将行与周解玉相视一笑，便开口道：“桃花春色暖先开，明媚谁人不看来。”
周解玉挑了挑眉：“可惜狂风吹落后，殷红片片点莓苔。”
大家都鼓起掌，拍手叫好。
接下来便轮到柳慕宁了，他对着孟婉婉微微作揖：“桃花浅深处，似匀深浅妆。”
孟婉婉叹气，许久未言语。
“春风助肠断，吹落白衣裳。”柳慕宁只好自己补上了后半句。
孟婉婉拱手：“技不如人，还是先将婉婉淘汰了去吧。”
皇后慈爱地安慰了孟婉婉几句，便叫萧景澜开始。
“桃花羞作无情死，感激东风。吹落娇红，飞入闲窗伴懊侬。”
其余人皆倒吸一口凉气，不愧是才高八斗的萧小侯爷，一开口就是这么高难度的。
柳疏桐心里咯噔一声，原本这留给她的思考时间就不多，他还说了如此句子，是在存心为难她。
若是旁人，也如孟婉婉那般退出了吧。
但她可不是。
“谁怜辛苦东阳瘦，也为春慵。不及芙蓉，一片幽情冷处浓。”
语罢，她朝萧景澜丢去一个浅笑。
其余人都不禁为柳疏桐喝彩：“柳小姐果真才学出众！年纪轻轻也有如此造诣！妙绝！”
萧景澜也笑了笑，难掩眸中欣赏之色。
“嗯，好！柳太傅真是教出了一双好儿女！朕在此，做主将柳小姐破格进入太学中随诸位公子一同学习，可好？”圣上笑着看向柳疏桐。
她有些惊诧，太学都是给这些公子哥儿学习的地方，从未有过女子进入的先例。如今，她竟是要做第一个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柳疏桐，又见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