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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 30 章 ...

  •   石头在往下掉。

      砸在万俟初的脑门上,有些疼。

      万俟初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看不见的感觉。

      四周都是黑暗,深不见底,无处可逃。

      他能感觉到有热气在不断地上升,这种马上就要死了但不知道怎么死的死法很滑稽。

      一只手从河里伸了出来,硬生生地把他拽入了河底,水进了他身体内的每一个部位,眼睛、鼻子、嘴,胸腔呛得生疼。

      万俟初没有慌,这样阴暗湿冷的黑暗,他总有似曾相识的错觉,只能任由自己的身体下沉,不知道归宿在何方。

      如果就这么死了,他有些不甘心。

      可是,如果他死了.......除了小白和南柏,没有人真的会愿意为他哭吧。又觉得没什么好操心的,他爹最重视的反正是哥哥,他娘呢,他娘永远像一个局外人。

      他的公主母亲在外的名声不太好,世人都说她嚣张跋扈,确实如此,如果不这样,她就没什么事情可干。

      她恨不得把这世间所有人都得罪个遍,反正别人惹不过她。

      ****

      他爹对他的门生们都要比对万俟初要亲厚几分。

      他想,是因为自己从小就是一个不太听话的孩子,因为调皮溜出去玩还害了自己的哥哥,小时候的事情万俟初有点记不清了。

      母亲说是因为人就是这样,痛苦的事情不敢回忆,大人小孩都很爱逃避,找各种理由说服自己。

      只记得他去找哥哥,哥哥躲在房间里,缩在角落,离他远远地,眼睛底下冰凉一片。

      哥哥的血肉挂在骨头上,万俟初能清楚地看见他的器官。

      母亲站在他身后,淡漠地说是哥哥救了你的命。

      内疚像山一样压着他喘不过气,如影随形。万俟初不敢出声,佝偻着窝在角落,眼泪滚落,抹了又抹,往复着。

      后来他用金灵根赎了罪,可他永远也抬不起头。

      ****

      他爹常和他说,蹈仁义而弘大德,这是为士大夫的准则。

      万俟初不想当这个士大夫,只为了虚名活着有什么意义?这个世上有数不胜数的人打心眼蔑视自己,不管他变成什么样,有多好,没有人想知道。

      他们只想要眼神蔑视地踩上两脚。

      然后再轻描淡写的说一句:众生平等,人并无贵贱之分,只有品德高低之分,你就算是投胎投得好也不见得高人一等。

      爹不疼娘不爱,没人给万俟初撑腰,骂他足以让他们与众不同。

      这些话也足以让他们称为清流,只因为一个可笑的理由:不畏权贵不趋炎附势的名声。

      踩在的万俟初身上来成全自己。

      讥笑人太简单了,他们将其可怜的自卑感,毫无理由地全部泄在了小小的万俟初身上。

      小小的万俟初不懂为什么他们会在背后说自己,走在哪里他都是焦点,风言碎语永远往他的耳朵里面钻。

      万俟初气急败坏的回嘴,他爹给了他一巴掌,说他肆无忌惮、心眼小,成不了气候。

      后来,变成了比对。大抵是些哥哥是俊才,弟弟是鳖这样的话,除了南柏,从没有人替他打过架,说过话。

      这些话让他成宿成宿地做着噩梦,他心想,如果能把伤害哥哥的邪祟抓来,心里的刺会不会好一点。

      那会这是他活下去的唯一目标。

      可他只是一个什么灵根都没有的废物了,后来,他找师簌清拜师,也被拒绝了。

      这是理所当然的。

      身边的人都笑他亵渎神明,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所有的天之骄子想拜师簌清为师,他万俟初算什么东西。

      小万俟初不泄气,又接二连三地找了他第二次、第三次……师簌清的面前得时时刻刻出现自己的身影。

      一个午后,师簌清终于看见了他的身影,弯下腰来,笑着说道:“小初,我是真的没办法收你为徒哦~”

      小万俟初的双眸暗了下去:“这次是什么理由?黄历不是收徒的时机,还是今天的五行没有金,或者说你想找一个头发有十三万一千七百四十九根的人,我数过了,一根不多一根不少。”

      “我师父让我别祸害别人,”也许是看他太可怜,又或许是不想自己再黏着他,师簌清又道:“小初又噘着嘴不开心了,不过,我可以让你知道有什么办法可以抓到邪祟。”

      小孩都是有感知的,师簌清和他认识的所有人都不一样,虽然他是全天下最受崇拜的祖师爷,但他不会动不动嘲讽别人,不会随便教育人,光明磊落,遇到任何事情都笑眯眯的,拒绝人的理由也很柔和。

      看着不正经,骨子里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就连他站着的地方阳光都要比别的地方的更耀眼明亮。

      受到恩惠不能坐享其成,不能觉得理所应当,要懂得感恩,予以相报,礼尚往来。

      那该怎么回报他才好,师簌清肯定不缺吃的也不缺喝的,他不喜欢金银珠宝,总是穿一身青衣裳,朴素但胜过浓妆艳服。小万俟初老爱给自己找心事,心事一多就辗转反侧,不过这次他没有再被吓得红眼睛了。

      如果身边的人都是师簌清这样就好啦。

      万俟初十年来,都是带着这个念头睡着的。

      只有这样,他的梦里才会没有那么黑。

      万俟初想起来了。

      他还没有告诉师簌清一声谢谢。

      他觉得只说一句谢谢着实压不住自己那么多年的感激,如果能为师簌清排忧解难一次,他就能心满意足了。

      什么都还没做到呢。

      还不能死。

      ****

      “这是个什么东西?”小白双眼睁得大大的,看着从下面钻出来的东西。

      它被罩在黑色里,与黑暗融为一体,如果不是猛然张开了血红大嘴,将地面上那一个个的人骨头都给吞了下去,几乎发现不了它的存在。

      南柏和孟青同时阴沉着脸,孟青道:“就是这玩意害我们被困在这里,它十分可怖,一口就能生吞上百人,我国大军就被它害死了数千人,我要和万俟小兄弟一起替他们报仇。”

      “去你的吧,你带着那么多人都打不过呢,现在别拖着我兄弟下地狱,”南柏翻着白眼劝阻,他又朝着下面呆愣着往下掉的万俟初喊道:“小初初,你别跟它置气了,咱又不是铁打的,先逃命吧!”

      万俟初充耳不闻。

      就算他手中无刃,只拿两张符纸,却毫不犹豫,和邪祟双向奔赴。

      小白与孟青看着浑身也充满了斗志。

      “不愧是我家主子。”

      孟青喝彩道:“男儿应血气方刚,当有恣意汪洋的杀伐锐气!让我助你一臂之力!”

      南柏看得瑟瑟发抖:“真是血腥!打算手撕邪祟呢!”

      *****

      师簌清沉默无言,邪祟带着黑眚而来,不知道吃了多少活死人的尸体才会黑气那般重,它不是那么好打的,更何况这里还是别人的地盘。

      黑眚,五行水气而生的灾祸,它们被魔修们用五行给豢养起来,有黑赤青黄白五种颜色,分别对应五行之力,昼伏夜出,食人血。

      这些都是古书上记载的,当时人人恐慌,师簌清的师父小时候还拿这件事情吓唬过他,把黑眚说得很是玄乎,它吃人喜欢折磨人,从对方的身体里钻进去,然后慢慢食脏腑再往外透,来无影去无踪,没有人抓到过它。

      如果这是之前古书记载的那只,就算他自己出手,也不能保证能轻松打败它。

      而万俟初像是冲昏头脑一样,怎么就任由自己跌落下去,在看不见胜算的事情上前赴后继地去送死。

      他莫名觉得这样的万俟初很奇怪。

      万俟初不像其余一样爱阿谀奉承,也不装出温顺的外表,做什么事情都很有冲劲。他不是一个冲动的人,心思谨慎周密,他的谨慎不是说推三阻四,爱猜忌多疑钻牛角尖,而是稳住阵脚、沉着应对,为自己留下可进可退的空间。

      师簌清像他这般年轻的时候,轻易爱惹事,更不怕事,压根不管什么叫“小心驶得万年船”。

      师簌清一手提了一个人,站在石柱上,眯起了眼睛。

      这样下去可不行,这小兔崽子杀邪祟的瘾怎么就这么大呢?

      *****

      万俟初压根就不知道下面是什么东西。

      他前后左右都是黑暗,什么都看不清,也不知道敌人长什么样,这种感觉很难受。

      但是他能嗅到危险的气息。

      他感受到浓厚的威胁,比河伯带来的威胁感觉更大,这祸害定然是杀了更多的人。如果能把它清掉,师簌清也会轻松一些吧。

      这是他唯一能为师簌清所做的了。

      万俟初把体内所有的阴气,运转周遭所有的鬼气,竭尽全力地将它们承载入符咒中。

      人最强大的其实不是自己的能力,而是豁出去的决心与勇气。

      一开始,万俟初就知道,师簌清与他迟早有一天会告别,相伴走过一程山水,已经是他求之不得的福分。

      深知再见遥遥无期,他回头,嘴角动了动,带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当做最后的告别。

      可惜,他看不到最后一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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