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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离开观天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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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寂多年的水井,终于再一次发出巨大的响动。
而后,便是万籁俱寂,尘埃落定。
叶阑终于随了他的心,与白子辰一道去了。
众人石化,想破脑袋也想不到,事情的结局居然是叶阑和云峤掉井而亡。
最先有反应的还是叶阑阿爹,他拼了命地奔到井口旁,冲着井下终于喊出那句藏了十几年的话。
“儿啊,是爹娘错了!”
……
二人随年兽掉进井中,叶阑第一时间拉住云峤手腕,把人往怀里带。
一枚发着红光的贝壳在二人中间旋动,从内至外窜出一缕水雾,自觉地包裹住两人,与周身的水隔绝开来。
原来,在泉眼山洞他二人赤诚相待,情到深处时,白子辰将自己的贝壳挂在了叶阑脖子上。
今时今日,贝壳再次发挥了它的作用。
三日前,叶阑刻意散播流言,用贝壳制造些“白色魂魄”以假乱真,好引得老先生主动放云峤出来。
又在前日夜里,借水雾之力挪开尘封井口的巨石,最后再当着众人面被年兽拖入井中,完成假死脱身。
至于叶阑一介人族为何能使用这贝壳,大概是花好月圆,春宵一刻的缘故。
半个时辰后,叶阑同云峤在一处地下河流中探出头,一前一后上了岸,各自找地方坐下休息。
借着休息,叶阑娓娓道来他与白子辰的故事,只是语气中已经没有多少起伏了,彷佛在讲别人的事。
从头到尾云峤都没有打断他,只是安静地听着。依稀看到一个意气风发又支离破碎的少年,从模糊变得清晰,最终与眼前人重叠,成了他所认识的叶先生。
话毕,叶阑摊开左手,露出淡淡的伤疤。时间太久,几乎淡得都要看不见了。
可身体上的伤口不见了,心里的伤疤依旧在。
云峤看了看自己被裹成粽子的右手,当即明了为何叶阑在盥洗室能马上明白他的局了。
左右不过是两个少年人的赤诚之心。
叶阑起身,走到云峤跟前,一如当年的白子辰,手伸到他面前,轻点贝壳,开口道:“走吧云峤,我带你去找沧海。”
二人到达泉眼山洞时已是傍晚。走了一小段路,云峤问道:“叶先生,我能不能问问,你与白先生之间的情谊……是什么?”
“心悦之情。”顿了顿又道:“你还小,日后便能懂了。”
云峤不再追问,沉默无言跟在叶阑身后。半晌,远远看见岩石边忽然伸出一个怯生生的小脑袋。
“云峤哥哥!”沧海一跃而下,飞快奔向云峤。
失而复得的感觉真好。
叶先生果然没有骗他。
云峤张开手臂迎接他,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
两人还没寒暄几句,沧海眼尖,一下子发现了云峤的粽子手,着急道:“云峤哥哥的手怎么了?”
“我不小心摔着了,没事儿,过几天就好了,真的。”说着,还像模像样地甩甩,以此证明自己没缺了哪根手指头。
沧海围着人转了三圈,又从上到下里里外外检查一遍,连嘎吱窝都没放过。两人叽叽喳喳的吵闹声,让原本死寂的山洞重添了人气。
一阵风吹来,火苗快速摆动险些消散。叶阑半张脸藏在黑暗中,看不清样子,似乎有什么东西从眼角落下去了。
或许是一颗透明的流星吧。
良久,叶阑从怀中掏出沧海的古萧,递过去:“时间紧,旁的东西我带不出。平日里见你常拿着它,想必十分重要。”
沧海秒变乖巧,双手接过古萧,对叶阑深深一拜:“多谢叶先生,沧海无以为报。”
叶阑颔首,随二人进了山洞,指着早就为他们准备好的行囊道:“这里的粮饼够吃十日,夹层中还有我这些年攒下的珍珠,剩下的便只能靠你们自己了。明日一早,我送你们下山。”
云峤再次拜礼,恭恭敬敬道了谢。叶阑微微一笑,转身出洞。许久未见,也该给二人独处的空间说说话。
叶阑独自一人走到泉眼处,干枯的水池子早就恢复了先前的富饶。唯一不同,便是边缘处多了个搭建整齐的石凳。
叶阑褪去鞋袜,解了外袍,抬腿迈入泉眼中,坐定后盯着水面的波纹出神。
白子辰走后,泡水成了叶阑的习惯,只有感受到刺骨的寒,才能慰藉他因思念成疾而千疮百孔的心,才能想起白子辰那偏凉的体温。
好像,他还在身边。
“子辰,你现在在哪里,过的还好吗?我今日又救了一个御龙族人呢。”叶阑苦笑一声,身子往水中缩了缩:“其实从沧海来那日起,我便知晓他和你一样,只是那双眸子不似你那般红,想来……你们并非一个种群吧。”
说着,伸手从一旁的草丛中掏出一壶酒,仰起头,毫无章法地往嘴里灌,任由酒水肆意流出。叶阑歪斜着身子,虚靠在石阶上,单手撑着头,那模样竟与白子辰的邪魅有几分相似。
“上有青冥之长天,下有渌水之波澜。长天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长相思,摧心肝。”
洞外的叶阑感怀春秋,洞内的云峤趁沧海睡着,蹑手蹑脚跑出来,正巧听见他这句喃喃自语。
云峤唤了一声叶先生,水里的人没有转头,指指池子旁的石阶,示意他坐下。
犹豫再三,云峤还是开了口:“叶先生,先前您对我们诸多照顾,或许……是因为早就知道沧海是御龙族人?”
叶阑坦荡,摇晃手中的酒盏,哼笑道:“不错,我早就知道。我还知道在这个村子里,在这十州大陆之上,人人惧怕御龙族人。不,不对,应该说是,他们害怕一切比自己强大的种族。你猜猜看,为何五族之中,人族偏偏选择供奉神族,万分敬仰崇拜,却视其他三族为妖怪,喊打喊杀,甚至赶尽杀绝?”
云峤道:“神族太过力量悬殊,遥不可及,纵是所有人族加起来也打不过。”
叶阑一愣,颇为意外云峤的聪慧:“你倒是明白,平日里学的不错。”
“叶先生过奖了。”
叶阑道:“御龙族与人族都生活在这片土地上,即便是有些独到之处,人族也自认为不过如此,只要一致对外,便能打得过,战得赢。”
一如歪瓜裂枣三人组对沧海那样,以为三打一胜券在握,殊不知根本不是一个量级。
叶阑终于回头看向云峤:“可说来说去,究其本质,无非是人族的恐惧作祟罢了。恐惧……乃人之常情,可将恐惧化为刺向他人的利器,当真是可笑至极。”
云峤未作回应,脑海中却浮现出守海人一族的遭遇来。从昔日英雄到遭人摒弃,也是因为族人的恐惧。
叶阑又灌一口酒,无奈地摇头:“沧海那双眼怎么能逃得过呢?你能保证他一时藏匿样貌与旁人一样,又能保证得了一世不出意外吗?你若想护他周全,可是不容易的。”
这么简单的道理云峤不是不懂,可再难他也要试一试。
“无论如何,还是多谢叶先生救他。”
“不用谢我,比起救他,我更是在帮曾经的自己。我常常想,当年要是也有一个人来帮帮我,或许我跟子辰的结局就会不同呢?”
云峤不知该安慰他些什么。良久,叶阑似笑非笑,道:“有朝一日你遇见心悦之人,一定不要犹豫,有些事情错过了,便再也没有机会了。”
“我记下了,叶先生。只是……何为心悦之情?”
叶阑深吸口气,抬头望向已经黑透的天空:“大概就是,天上的星星繁多,你却只想取那一轮明月吧。”
第二日,云峤同沧海收拾好行囊,走出山洞,见一袭红衣的叶阑静立在泉边等待,又恢复了一贯儒雅的气质,彷佛昨日里那个喝酒惆怅之人是云峤想象出来的。
云峤道:“敢问叶先生,您日后要去哪里?不再回村了吗?”
叶阑淡然笑道:“你我都被那年兽吃了,从此世上再无叶阑,何来回村之说?”叶阑想,他早已心死在十多年前的那一夜中,这些年来生活在观天村,不过是归还阿爹阿娘的养育之恩罢了。他累了,只想在这一方天地间,了此残生。
下了山,简单了道别,叶阑目送二人离去。
云峤牵着沧海渐渐走远,思绪万千,蓦然回首相望,只能瞧见那一袭红衣独留处。经此一别便是山高水远,此生难再相见。
叶阑与白子辰的故事也随之尘封在遗憾中,只道是: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追寻。一曲一场叹,一生为一人。
……
【七年后】
云峤思绪回迁,叶先生那句“你若想护他周全,可是不容易的。”在脑海中久久不散。
他缓缓望向沧海,眼神中透着担忧,却无比坚定。
去往巫山的路不算近,也不知这一路上会不会遇上同观天村一样的人。
良久,云峤道:“其实,我从第一日便知晓你去泡水了。”
沧海扶额笑道:“我就说你那武器不能是自己长腿跑到树后躲着的。”
云峤惊讶道:“那么黑你竟看得到?”
“那是自然,夜晚对我来说与白日并无不同,甚至看得还更清楚些。”
云峤了然:“怪不得除夕夜那晚你不怕。”
“嗯…… 还能有你不知道的事情,实属少见。”
云峤笑道:“我也有不知道的,比如不知道你为何上岸,也不知道…… ”他本想问:“我也不知道你是不是传说的海底巨怪。”
话到嘴边,生生咽回。
沧海自是想不到云峤后半句话是什么,事实上他根本没多想,开口道:“云峤,其实吧……你那武器根本就不是打妖怪的,那是召唤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