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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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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西下，却偏偏天还不算晚。叶英在前头带着路，李承恩紧跟着他，生怕一不小心，就会迷失在这迷宫般的巷弄里头。他跟着叶英在叶公馆附近的小巷里穿梭，亮起的路灯把他们的影子拉长又缩短，来来回回，不知疲倦。
这附近居住的都是各家公馆里杂使的人，如今正是老爷太太少爷小姐们用完晚饭，放了他们各回各家，也能一家团圆片刻的时辰。李承恩走在路上，耳朵里尽是两旁人家生活做饭的声音。燃烧的木柴发出的噼啪声是底音，辅以锅铲划过大铁锅的高音，像是什么不知名乐团的演出。
这声音落在李承恩处，他却觉得周围安静得可怕。
叶英脚步轻盈，纵使前方有路灯照不到的地方，他亦能寻出条路来。可他却不说话，只埋着头赶路，不时还转头，确认李承恩是否跟了上来。若跟上，就朝他无声微笑，若没跟上，则静静等他片刻。
李承恩想要说些话，却不知可以说些什么，又该从何处开口。
他只能上上下下打量着叶英，寻了个与他有关的话茬。
“我看你跳窗户的动作很是娴熟，偷溜出来这事，我们叶大公子应该没少做吧？”
叶英头也不回，声音中到底还有一两分钟羞涩道：“这事我也不常做，让你见笑了。”
他这话说得，让李承恩接不了下句话，只能干笑道：“我们之间何必说‘见笑’，这话说出来太生疏。”
话说道此处，他也不指望叶英回他些什么，说了三两句话，只能权当是打法时间。眼看前方巷口人来人往，他二人是不知何时已绕到正街上了。叶英放慢了脚步，等了李承恩追上来，与他并肩而立，慢慢边行边道：“我从前挨了训，只要不被关了紧闭，总是愿意到这里来打发时间。”
他说着，理了理衣服，熟门熟路的寻了扇大开的门走了进去。
李承恩落后他两步，却是立在门口观望了片刻。他们分明没有走几分钟，却是到了杭城鼎鼎有名的茶楼街上。叶英应当是常来这条街上，进了茶楼，便有茶小二引他去留好的包间。而李承恩不过是看了眼周围，转身时，便见叶英已倚在二楼的栏杆边上等他。
他不便再看，匆匆追了上去道：“还好你等了我，不然我要在这里迷了路的。”
叶英心情很好，难得地与李承恩玩笑道：“我以为你跟着呢，谁知一转头，你竟是在灯火阑珊处落了脚。”
“灯火阑珊处”几个字，李承恩也算听过。大帅的那个幕僚，常常爱把这几句诗挂嘴边上，只是不知他想要表的是个什么含义。
但叶英的意思李承恩却一清二楚，一句玩笑罢，不足以让他挂在心上。因此他笑着回叶英道：“外头的灯火哪里有里头的灯火亮。也不怪大公子喜欢这地方，这么亮堂又清幽的来处，我也喜欢。”
他二人进了包间坐定，小二端了个木托盘上来，里头放着十个青花小碟，每碟中装了一小撮不同的茶叶。
叶英朝李承恩做了个“请”的手势道：“你且挑你喜欢的。”
李承恩却立起手，拦了端托盘过来的小二道：“我客随主便。”
这话出口，叶英亦没推辞，朝小二抬了抬下巴，小二自合了包厢门出去。
他一走，屋里又只剩了李承恩与叶英两人。李承恩不知该说些什么，他看向叶英，却见叶英正端坐在茶桌旁的圈椅上，手里握着个白瓷的茶杯，眼神呆滞，不知神游到何处去。他只能收回目光，不动声色打量着屋里的环境。屋里只摆着张圆桌并三两张圈椅，又有两扇雕花木窗在屋前屋后对开着。
茶楼里的茶客都爱惜羽毛，不愿大声说话，如今又坐在包间中，窗户一关便静悄悄的。可这让李承恩非常不舒服，就像他与叶英步行走来的这一路上，安静的氛围紧紧围绕着李承恩，压抑着他所有的感觉。
他想要打破这局面，索性学着叶英的样子，择了张圈椅坐下。可他没坐几刻钟，又觉得不知从何生来的怪异感觉，像是他不该坐在这里。
李承恩索性又站了起来，几步走到靠楼厅的窗边，推开一看，楼下中堂里坐了一老一少、一男一女两人，老的那个抱着把三弦，少的那个怀抱琵琶，唱着的像是杭城一带人人爱听的曲调。
这倒让李承恩来了兴趣。他倚着窗户听了半天，只听懂了这话像是南边的方言，多的实在听不出来。
少女唱罢一曲，老人操起琴来拨了两下，用这方言开始说起书来。李承恩听不懂，只好悻悻坐回圈椅里。
正巧茶小二端着木托盘推了门进来。李承恩抬眼望去，那托盘里摆了两个粉彩杯，茶小二手里又拎了把黄铜水壶。他往两个茶杯里倒了热水进去，才点头哈腰朝叶英道：“大公子最近少来我们茶楼，小的们都念着您，已经让人去楼下点了《小山新调》了。”
叶英闻言，却是不急不慢回神，朝那茶小二道：“有心了。”
他说着，习惯性便伸了手去摸钞票，想要打赏这茶小二，却是被李承恩先一步拦了下来。李承恩从裤兜里抽了张票子拍在桌上，仰着下巴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问那茶小二道：“我这是头一次来你们店里，你只说些我不知道的事，莫不是故意要怠慢我？”
茶小二哪里经得起这样的吓唬。听了李承恩的话，忙跪在地上连磕几个头道：“是小的有眼无珠，看这位爷长得面善，便认定了您是熟客，没伺候好您。”
这却不是李承恩的本意，他原只是想着叶英没带钱便出门，不愿叶英出丑。一时竟忘了这已到了南地，南北风俗不同，他这话出口，怕是会让茶小二丢了份差事。
他心里正后悔，叶英却是已反应过来，和颜悦色对那茶小二道：“你别管他，他今天吃了炸药，心里不舒坦，你且下去吧。”
茶小二千恩万谢，替他们关了门走了，李承恩这才深深舒了口气，谢叶英道：“多亏你反应及时，我正不知该如何收场。”
叶英却是一笑道：“这句话原该我对你说的。我方才只顾着自己发呆，全忘了你还在这里，倒是我招待不周。”
他话出口，本想着打个圆场，缓和些气氛。却见李承恩皱着眉，看了眼店小二出去的方向道：“今天的确要怪你招待不周。”
叶英一怔，李承恩已道：“我不知我方才说的那些话，可是会让这茶楼老板看不上那茶小二。”
他说话间，边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中去，连连叹了几声气，悔得要命。
叶英忙安慰李承恩道：“方才只我们三人在屋里，你不说，我不说，他自不会自己说了出去，这事便不会再有第四人知道。”
李承恩闻言，却不见面色轻松，引得叶英也自责起来，低声道：“今日原是你来安慰我，我想着带你来个我爱来的去处。没想到我尚未收拾好自己的心情，就让你也不快起来。终究是我的不对。”
他说了这话，李承恩立马便发觉自己刚才是钻了牛角尖了，正思量着说些什么，好让这件事快些翻篇，忽然听见楼下的一阵急促的琵琶声，那琵琶歌女语调凄婉，又开始唱起曲子。他连忙问叶英道：“我听不懂南边话，你替我翻译翻译，她唱了个什么？”
“她唱的是晏小山的《临江仙》。”叶英解释道。
无论是晏小山，还是《临江仙》，于李承恩而言，都是头次听说的东西。他不知，亦不便向叶英坦言明说，只好不懂装懂，点头赞道：“唱的好。”
谁知叶英却是一笑，像是懂了李承恩的心思般说道：“晏小山即是晏几道，宋朝时的大诗人。《临江仙》是个词牌名，整词共五十八字。”
他说着，起身推了另一边的窗户，外头已挂上了月，天色已完全黑了。
楼下的歌女越唱声音越亮，叶英的手指轻轻敲着圈椅，和着那歌女的歌声，却是用官话唱给李承恩听：“记得小蘋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歌女唱罢，叶英亦唱罢。他揉了揉手指，轻声讲道：“我最爱这阙词里‘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一句。”
李承恩说不上话，只能学着叶英，轻声重复道：“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叶英点头。他抬起茶杯轻轻抿了口茶润了嗓，正要放下杯子，忽然手就被李承恩握住。李承恩不知何时走过来，如今正半蹲于他面前，目光灼灼看着他道：“月亮都上来了，你还没有讲，你在为什么难过？”
当然是因为被父亲责罚。叶英想都没想就要开口，可对上李承恩的目光，他忽就说不出话来，只能一味张着嘴，发出毫无意义的音节。
“叶英，你再为什么难过？”李承恩再问。
他轻轻松开叶英的手，就见叶英的手抖了抖，终是慢慢垂下道：“我为我今生只能走父亲安排好的道路而难过。”
他的语气里夹着来路不明的委屈与辛酸，可只要想到李承恩被姐姐姐夫抚养的艰辛，他又觉得自己的悲伤像是在无病呻|吟。
李承恩一时不知如何安慰他，只能拍了拍他的肩膀，陪他静坐。
好在叶英没多久便收拾好了心情，神采奕奕叫了小二进来添水，又看向李承恩，感谢道：“今日还要多谢你，我这些话，除了你，也不知该对谁说。”
他说着，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了一张折了两折的支票，上头写了个惊人的数字。他把那张支票塞进李承恩手里，笑道：“你为我解忧，我也当为你解忧，这些钱从我私人的户头走，是我给大帅添的军资。”
那张轻飘飘的支票落在李承恩手中，很快便被手心的汗打湿。李承恩松开手，任那张支票落在地上，他自己则抬手按住叶英的肩膀，沉声说道：“你若是想走，我也有些关系，可以把你送到北边去。这张支票我替你取了又转给你，足以让你过上好日子。”
寻常人听了这话早该高兴，可叶英却仿佛更添了许多烦恼。他抬手拍了拍李承恩的手背，深吸一口气，就如同他往日的语气那般对李承恩道：“多谢你的好意。只是我若打定主意要走，我早便走了。可我如今留下，便是心里早有打算。”
他抬眼望向李承恩，眼里似有笑意：“不如你跟着大帅来了杭城，替我撑腰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