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结局三（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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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谷底森林回到保藏馆的路走得很快，水精灵握着手里的护符走在前头，褪色者便慢悠悠地跟在她的身后。
她们一路都没有说话，气氛却不显得沉闷，或许是因为终于下定了决心，她们的眼神因此格外的清透。
在再度踏入保藏馆的石砖地时，水精灵不再隐藏身形，她就这样，提着白裙的一角，轻飘飘地站在了烛光之下。
但没有任何一个人攻击她，即使看见她无光的双眼。
仆人和骑士们如同被时间定格，他们看着熟悉的人影，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或许是温戈先生的复活术终于成功，也或许这就是他们最初的那位水精灵。
但不管是何种可能，幽影城的各位都一动不动，眼神或平静或期盼地注视着幽影城的泉水一层一层地向高处去。
他们知道她的目的地是何处。
没有人诉说，但所有快要陷入绝望的人都知道，他们盼望着今天已经很久了，无论是何种结果，无休无止的圣战都即将结束，那女神给予的漫长使命终于要迎来尾声。
“所有人都认为你会被杀死，露丝。就像所有人都认为你最终会回到这里。”
希德突然在魂铃的召唤下现身，越过水精灵和褪色者站在了前面。
褪色者被吓了一跳，但希德似乎在思考着什么，没空搭理她的一惊一乍。
“……其实很长的一段时间，幽影城的大家都将你看作玛莉卡大人的使者……或许是因为你身上沾染过那份极致的温柔和包容的爱。人们不相信你的死去，如同不相信自己已被黄金抛弃。”
“如果你回来，双眼无光的水精灵死在了梅瑟莫大人的手上，那么一切就尘埃落定，被抛弃已成事实，不会再有人抱有希望，当然，从无谓的希望中醒来，对于幽影城的人来说也是一种解脱，不至于再像那些白灵，即使已经死亡，仍然困于是否被抛弃这一个无解的问题。”
影之树长时间蒙上了女神的纱，在这样的遮蔽下，即使是最坚定的信徒也终会疲惫。
挑剔地看了一眼警惕的褪色者，希德顿了顿，叹了一口气，向门外的石桥走去。石桥的尽头是一名熟悉的火焰骑士，一板一眼，不苟言笑，名叫库德的首席有着最铁面无私的忠诚
她拔出短刀，对自己以前的同僚出手意味着背叛，但是……
“并非相信褪色者的无稽之谈，是相信你，我的精灵…”
“去吧，去见梅瑟莫大人吧，然后，将我们的君主从黑暗中带出来，这场圣战，实在是太久了……”
褪色者拉着一步三回头的水精灵，从门缝中遛进去，身后，同为火焰骑士的库德和希德打成了一片，为他们争取到了些许时间。
“真是难以置信。”褪色者愉快地跳上台阶，明明最危险的就在楼梯的尽头，她却没有半分紧张。
“希德居然愿意帮助我们。明明之前还一口一个老鼠……或许她是唯一一个认为你不会死在梅瑟莫手里的旧识，水精灵女士。”
通往暗室的走廊极其狭窄，水精灵的脚步已经有些慌乱，比起悠闲的褪色者，她紧张得就像一只雏鸟。
“我应该怎么做？”她又开始问。
“我说过了，凶一点就好。”褪色者老神在在地道，又在水精灵无奈的注视下，立刻改了口风。
“咳……我不知道。”
“不知道？”
站在暗室的门前，褪色者扶住水精灵的双臂珍重地晃了晃，
“爱着梅瑟莫的人不是我，露丝，究竟要怎么做只有你才会知道。”
她推开门，黑暗扑面而来，最后丢下一句：
“相信你自己的心。”
………
四周一片黑暗，即使是褪色者也看不清任何东西，更别说是双眼曾受过创的水精灵。
她们在一片黑暗中摸索，但视觉的消失代表着其他的感官将变得更加的敏锐。
她们听见一阵冰冷的摩擦声，黑暗中，那阵声音越来越近，突然，水精灵感觉到有什么对上了她，一股湿漉的触感传到了鼻尖。
真是熟悉的感觉，水精灵柔和了眼神，向黑暗中伸出手，滑腻的鳞片立刻缠上了她的手臂，她与一双碧绿的蛇瞳对上了视线。
细微的声音也引起了褪色者的注意，她闻声看了过去，却只见那突然出现，缠绕着水精灵的带翼红蛇不知道为何，在片刻后，被一股蛮力硬生生地扯回了黑暗之中。
“………”
褪色者没有错过那红蛇眼中的不情不愿。
她看向水精灵，水精灵轻轻向她点头，望向带翼蛇退去的方向。
如果带翼蛇在，那么意味着与蛇形影不离的梅瑟莫，此刻就高坐在暗室的王座上。
白烛无火自燃，与蛇相伴的身影就在前方。
……
水精灵告别幽影城前往罗德尔的那一天，是一个晴朗的日子。每一个和她相熟的骑士和下人都跑来叮嘱相送。
希德紧张地嘱咐在王城该有的礼仪，昆兰自告奋勇前来护送，温戈幽幽躲在一旁，对这温馨的一幕发出不屑的嗤笑。
那时候，还未枯萎的巨树落下零星光影，梅瑟莫沉默地站在教堂的门前，等待着告别朋友的水精灵向他走来。
擅自被牵起手，擅自被临别拥抱，擅自被承诺会早日回家的誓言，好像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
当水精灵的死讯传来，教堂被水淹没，她的模样在记忆中也越来越模糊，他借由亲手制作的护符去回忆过往，却发现自己越陷越深。
水无法将他托起，水精灵的死亡意味着他将溺死在泉水之中。
意识到这一点的危险，手里的护符变成烫手的诅咒，他将护符遗弃在自己褪去的过往，埋葬仅存的记忆。梅瑟莫本以为，他会完全忘记那脆弱的生命。
但带翼蛇被扯回后发出不满的嘶鸣，当那道影子难以置信地再次出现在他面前时，他才发现，一切都深深地刻进心里了。
他的视线扫过底下的两个人，在无意间经过女人那双失去赐福的眼睛时，他像被刺伤般迅速移开了目光。
但眼前的一幕仍然牢牢印在了他的眼底。
幽影城的泉水跟在无缘赐福之人的身边。她们两人紧紧站在一起，裙摆贴着衣角，肩并着肩……以这种姿态，回到幽影城，回到他身边……
梅瑟莫缩回黑暗之中，带翼蛇感受到了那复杂的情绪，朝着褪色者裂开血口。
梅瑟莫在刻意地忽视水精灵的存在。褪色者发现了这一点。
因为那只金色的蛇瞳唯独只审视着她，像在打量一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臭虫，极其刻薄又无情。
旁边的水精灵看着许久不见的身影已经彻底失了神，完全无法指望，于是褪色者轻咳一声，只能顶着不善的审视尝试着开口：“您好，穿刺者梅瑟莫，我与水精——”
“无礼的闯入者。”梅瑟莫冷漠地打断了她。
“………”忍了一下，褪色者轻咳了一声，“我与水——”
“不受赐福的将死之人。”
再次被打断，褪色者的额头冒出青筋，她在水精灵女士陡然惊醒的目光下气得笑了笑。
她看了一眼水精灵，眼神幽怨，忍不住抱怨：
“……你也没好到哪里去，好在我已经习惯了…”
旁若无人的交谈无比地刺眼，梅瑟莫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在褪色者身上投入了太多多余的目光，里里外外地打量，忍不住地挑剔。
平平无奇的外貌，轻浮无礼的举动，毫无优点，没有任何存在的理由和必要……
梅瑟莫只觉得在他除掉的众多无光者中，唯独眼前的这一个，最讨厌，最碍事，最让人忍不住愤怒。
“你有什么资格……”他低声念道，即使他自己也不明白这无端的愤怒到底来自何处。
但无论如何，他有自己的使命……
于是他的长矛重重落地，他拖着疲惫的身体站了起来，苍白的掌心燃起了汹涌的火焰，在他毫不掩饰的杀意下，褪色者意味深长地勾起嘴角，淡定地听着对方宣判她的死期。
“放肆的无光者，我将执行母亲给予的使命，对不受赐福的，降下死亡……受梅瑟莫之火吞噬吧。”
“请不要——”水精灵的劝阻还没有说完就被褪色者拦下，她把水精灵往身后一拉，向她讨饶，
“为了我的安全着想，别劝他了。”
虽然这么说着，褪色者却言行不一地拔出大剑，挑衅地向梅瑟莫颔首，“你在愤怒，穿刺者，但是你在愤怒什么？”
“是觉得被抛弃，被背叛了吗？”
她的话音刚落，炙热的巨矛与火球便当头掷来，在梅瑟莫阴沉的脸色下，褪色者灵敏地躲开火舌的灼烧，发出轻快的笑声，
“不敢承认吗？你这时的愤怒，更多来自于何处？不理解我为何被授予为王之任，还是我为何会获得水精灵的青睐？”
回答她的，只有来势汹汹的枪阵和火焰。
看着褪色者毫不顾忌地找死，水精灵快步想要上前，却被带翼蛇裹挟着腰腹往外抛。
她甚至无法靠近那两人，只要迈开脚步，带翼蛇便如同绳索缠绕上来，两个蛇头先后盯着她，似乎不想她参合进去。
“不要拦我！”水精灵企图劝服带翼蛇，但蛇信舔上她的脸颊，无声地拒绝了她。
梅瑟莫没有想到眼前的褪色者居然有着超越神明的实力。
堪比初始之王的力量，无与伦比的祷告和魔法，精炼的武艺可以让交界地的所有人臣服。
但这是一个没有赐福的人。
他决不允许……
褪色者在决斗中游刃有余，他发现梅瑟莫的火焰并不如癫火恐怖，被什么侵蚀过的火焰比起癫火要更加温顺。他躲开朝他腹部捅来的枪，甚至有空嘲笑水精灵被带翼蛇纠缠的狼狈模样。
然后她便因此被矛尖挑起狠狠摔在了地上。
她感觉自己的肋骨已经断了几根。
不敢再分神，褪色者拿出十二万分的注意力，由于带翼蛇忙于阻拦水精灵，失去助手的梅瑟莫被褪色者找到机会，被大剑的剑身拍至重伤。
闷哼一声，梅瑟莫捂着胸口半跪在母亲的雕像下，但此刻，水精灵的视线比母亲的注视还要灼热，这让他感到无比的屈辱。
抬头看了一眼玛莉卡的雕像，他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褪色者和水精灵都心中一紧，前者是因为这熟悉的，令她汗颜的，半神们的破罐子破摔。
后者则更能明白，那是水精灵此生不敢面对的画面。
“不……梅瑟莫！”水精灵手扣进带翼蛇的蛇鳞，挣扎着想要向前跑。
但任何阻止都来不及了，当指头伸入眼眶，鲜血顺着指尖流下，烙印破碎的声音响起，女神的红发子嗣发出隐忍的痛呼，宁愿抛弃最初的赐福，也要获取足以杀敌的力量。
水精灵和褪色者一同感受到了一股恶意，来自于蛇，来自于梅瑟莫体内的恶之蛇。
这样义无反顾的牺牲，真的出自于梅瑟莫对母亲的忠诚吗？以至于连尊严都被抛弃，放任恶之蛇的侵蚀。
一股无法抑制的愤怒从心中涌起，贯穿全身，水精灵全身都在发抖，好像又回到了雪原冰冷的寒冰中。
梅瑟莫比她想象得要更加的极端，这或许已经脱离了一个孩子对于母亲的忠诚，更像是一个男人不肯低头的一口气，一个自我毁灭，杀死自己的过程。厌恶自身的火焰，同时厌恶自己为蛇的本质。果断，决绝得就好像这世上没有人会因为他的死去而难过似的。
但水精灵攥紧了胸口洁白的绸缎，感同身受的痛苦压得她的呼吸断断续续。
这是背叛……
怒火中烧时，她更为极端地想
梅瑟莫背叛了精灵的祝福
无法抵挡的火焰以生命为燃料，巨大的冲击力让褪色者在躲闪不及时受到重创。
她吐出一口血，眼看梅瑟莫化成的蛇就要向她咬来，一股更为磅礴的力量为她挡下了这致命的一击。
水精灵银白的长发就像无数舞动的银蛇。她沙哑的声音带有悲痛的怒意，让人痛心。
“你彻底惹火我了……不听人言，罔顾自己的生命，宁愿受恶之蛇的折磨也要背叛生命泉水给予的祝福……”
“如果你要杀死褪色者，那就来吧……”
水精灵挡在了褪色者的身前，青筋涌起，妖异的眼中不知道何时荡起了浪，周身环绕的水让人联想起无情的海啸。
可她的声音决绝，却又绝望。
“就让我来为你们这场你死我活的战斗助兴！”
“看是你先蒸发我，还是我先熄灭你！”
梅瑟莫失去烙印的空洞眼框深不见底，被压低的梁骨颤抖地支撑他残破的身体，他终于开始正视眼前的水精灵，他“望”着女人良久，似乎沾染上了同样的绝望。
“………那就这样……”
他向命运妥协，“……陪着我一同坠入深渊吧。”
透明却又有蔚蓝之光的水，与带有灵性的灼热之火。奋不顾身地湮灭，视死如归地相拥。
水火交融，抱着杀死对方的决心。
何尝不是一种隐藏在愤怒之中的悲伤的爱。
水与火互相残杀，在空中炸开巨大的“花朵”，褪色者癫狂的笑不断，她一边笑着，一边在水光之光下流下眼泪，口中呛出一口血，像撒了满地的红色花瓣。
“就是这样，水精灵女士！就是这样如海般的愤怒！”
她看着水与火的缠绕，笑得畅快，但这并非是在嘲笑这段你死我活的荒唐爱恋，她混乱的脑袋里此刻只有梅琳娜的脸以及那滴曾经滴落在她脸上的泪珠。
“梅琳娜……”她突然低声呢喃道
火光照亮她无神的眼睛，褪色者跪在地上伸出一只手，好像是隔着空气在触碰什么。
“当你把刀插入我的胸膛，是不是和水精灵抱有一样的心情……”
带翼蛇突然从侧边撞开发呆的褪色者，恶之蛇的血盆大口险险从盔甲的一角擦过。
巨蛇从雾气中显形，张开獠牙开始四处攻击，似乎是为了给水与火留下足够的空余，带翼蛇违背主人的心意，开始帮助无光者对抗恶之蛇的杀意。
火在水的淹没下忽明忽暗，水又在火的蒸腾下变成水汽消失，空中就像盛开了一朵两色的花。
水精灵的肢体末端开始融化，在盛开的两色之花中，她与梅瑟莫的战斗又似两人最后的一场舞。
极尽缠绵，用尽全力。
可当面前的火焰被水扑灭，水精灵对上梅瑟莫的眼睛。
玛莉卡女神的烙印不复存在，梅瑟莫的眼睛不再说话，有的，只是空洞的深渊。
水精灵怔了一下，意识到消散在深渊中的，是梅瑟莫过往的情绪。
金色眼眸中偶尔闪过的无奈，纵容，甚至除了她便无人见过的柔软笑意，统统被抛弃了。
在无人预料的情况下，她突然伸出手，像以前的无数次一样，贴上梅瑟莫冷漠的侧脸。
因为脸侧的柔软，梅瑟莫的身体不可控制地颤抖了一下，只差一点，那种让他无处可逃的眷恋就要席卷而来。但他实在是太痛了，恶之蛇在他的身体各处翻涌着，唯有用生命去燃烧的火焰能让他清醒片刻。
他想开口呵斥，或者直接威胁，但粘人的水精灵一如往昔，无礼地，突然地，用手拥住了他。
“我的火焰……”她在恍惚中轻声呼唤着。
伴随着水精灵的声音，四周原本汹涌的水好像慢慢平息了下来。借这机会爆发而出的火焰，立刻像藤蔓一样缠住了女人的身体向上攀沿。
从被融化的双腿，到失去小臂的手，余火粘稠地爬上水精灵的脸，狰狞跳动如同一只手掌一样，捧住了洁白的脸庞并向那双动人的眼睛探去。
“我的火焰……”她不断地轻声呼唤着。
四肢被烤化，逐渐消散，当火光蔓延到脸侧，难以忽视的痛又从心底诞生。水精灵知道自己失去了战意，她失神地看着梅瑟莫的脸，突然意识到，她已经很久很久不曾细看他了。
被火焰烧灼过的上半脸留下狰狞的疤，她们紧贴的肌肤下，有蛇在流动。但是水精灵感受到了，梅瑟莫的皮肤滚烫，连同那颗心都在不停地颤栗。
他在痛苦，他在不甘。
语言会说谎，但身体，永远诚实。
“停…下…”梅瑟莫几乎是强忍着颤栗从齿缝中挤出这两个字。
细微的，温柔的声音不断撞击在他的耳畔，水精灵的呼唤如同诅咒，密密麻麻地，像一个个啄吻。
“我的火焰……”她的呼吸喷洒在他的脖颈上，冰冷却又让他泛起一片酥麻。
在刀刃快要斩下的时候，才发现最终落下的是一片轻飘飘的羽毛，这是战场上最令人不齿的手段，对于战士来说，近乎是挑衅，近乎是侮辱。
“停下！”
梅瑟莫难以抑制地喘出了一口粗气，他的五指探入那银色垂落的发丝，然后凶狠地向后一扯。
“我让你停下！”
他本可以直接将水精灵甩开的，失去战意又没有双腿的水精灵柔若无骨，离开了攀附的高大身体，只会摔在地上无助地攀爬。
但他只是发出命令，听起来冷酷无比的命令，可明明过往的数年足以叫他明白，水精灵露丝玛瑞从来不听他的话。
他们在半空中“对视”，水与火的包裹和容纳，比起战斗更像是一种灵魂的痴缠。
水精灵看着梅瑟莫，眼睛艰难地扫过他的一切。从被女神怀抱的稚子，到统领地方的君王，甚至是抛弃尊严受到恶之蛇侵蚀的他，都是梅瑟莫的模样。
她看过他的一切，他所有的模样，他体内的火焰，包括他蛇的本质。
黄金树的子民应该厌恶火焰与蛇，但她是背叛黄金的异教徒，她在这一刻无比清晰地认识到：
她爱他所有的一切。
一切阴冷的，不堪的，不被世间接纳的。
“我的火焰…”她最后呼唤着。
感受到这肆无忌惮的注视，梅瑟莫的心一瞬间停止了跳动，直到他听到那熟悉的声音对他降下真正的“诅咒”，他的心才又如鼓鸣般响起。
“我爱你，如海深远。”
比湖要更宽广，比溪流更汹涌，是仇恨的火焰无法烧干的海。
“我竟不曾亲口对你说过。”失去眼珠的眼眶中流下眼泪，火焰已经开始燃烧她的眼睛，在滔天的火光中，露丝玛瑞忏悔地道，“没让你感受到，是我的罪过。”
梅瑟莫扯着头发的手一松，银色的水就从指缝中溜走，他发现，水精灵的眼睛已经快要燃烧殆尽，但那眼眶中的尽头，不是漆黑一片的深渊，而是星星点点的金光。
失去了雾蓝眼珠的遮蔽，那点金光逐渐耀眼到如同黄金一般覆盖整个暗室，甚至透过砖缝传达到外界。
石桥上的火焰骑士看向天边，抱头呜咽的白灵爬出门外，黑影仆人们统统停下了脚步，所有人，包括正与恶之蛇搏斗的褪色者都一同看向那光的来源。
那是熟悉的金色。
梅瑟莫曾经见过那种金色，那是最初的，来自最为纯粹，温柔的黄金，那是母亲玛莉卡的小黄金树。
恍惚中，注视着金光的人们好像听见了许久未曾听见过的温柔声音，
【……我忠诚又可怜的孩子们啊。】
【……已经足够了……】
像母亲拥抱襁褓中的婴儿。那道声音带来了他们梦寐以求的赦免。
幽影地的人们终于回想起了，那被砍去头颅的雕像，最初应有的模样。
……
曾经的曾经，在高山的雪原中，玛莉卡遥望着另一个石雕的自己。雕像上细琢的唇角带有柔和的弧度，月勾似的眼包含慈爱。
但身为罗德尔的女神，如今她的双眼却比石头更为坚硬，威严的嘴拉成一条直线，肃穆又庄重。
雪花不断落下，巨人的尸体如醒目的路标，她在一片雪白中转过身，身下是跪伏在地的精灵。
水精灵虔诚地抬头仰望她，金色的眼睛和她所有的子民都一样，原本的瞳色被禁锢，被掩藏，黄金的王朝到处都是盲从愚昧的臣民。
无上意志的女儿欺骗了她，对黄金的盲从，让黄金一族荒唐地成为了名副其实的侵略者。
玛莉卡冰冷地看着这双眼睛片刻，最终还是毫不留情地将双指搅入其中。
金光破碎，露出其中原本的雾蓝色彩，玛莉卡知道那才是她想要的，她将赦免和宽恕藏于那眼眶深处，在水精灵痛苦地呻吟中降下最后的使命。
不，与其说是女神的使命，不如说是稀人玛莉卡最后的怜悯。
【我曾数次撇见来自未来的虚影，无名的准王者前来觐见我破碎的躯壳，但无论选择何种未来，修复或是毁灭，唯一不变的是那被癫狂火焰侵蚀的眼眸。】
玛莉卡停了一下，难以分辨她的声音是否有一瞬间的颤抖，
【如果…如果眼眸无光者注定爱上骑着灵马而来的火种少女。】
【水精灵啊，请为我那最初的，可怜又忠诚的孩子们洗礼吧。】
【当黄金树被点燃，第一屡癫狂火焰将会融化封印的冰，到那时，苏醒的水精灵啊，去寻找吧，那被灵马选中的，注定成王的褪色者】
………
当眼睛再次破碎，藏于其中的赦免来到了它应该来的地方，水精灵回忆起了玛莉卡女王对她的期望，在逐渐被冰封起来的时候，在眼睛陷入黑暗之前，她最后望见的玛莉卡的眼睛，和第一次被精灵们托付给黄金时见到的一模一样。
慈爱，包容，满含爱意，来自稀人玛莉卡。
决心砸碎法环的玛莉卡已经不能算是一个神明了。
神明拥护法环，只有因为法环痛苦的凡人才会生起罪恶的念头。
如果由人成为神明，需要抛弃自己的所有，那么由神变人的玛莉卡，是否需要捡起以前抛弃的一切。
她将弃置于此的迷茫拾回
她将弃置于此的恐惧拾回
最后，她将弃置于此的爱，拾回。
……
“既是神人，也是母亲……呵。”
褪色者了然地低头轻笑一声，生平第一次佩服玛莉卡果决的谋算。
所以为什么当水精灵看见骑着灵马而来的褪色者时会那么坚定地选择跟随，玛莉卡早就知道水精灵眼底的眸光不属于黄金树，爱着梅瑟莫的露丝玛瑞一定会回到暗不见光的幽影之地。
“母亲……”
梅瑟莫仰头喃喃道：“我已经完成您给予的使命了吗？”
【……我忠诚又可怜的孩子们啊。】
【……已经足够了……】
在玛莉卡的声音中，他的火焰逐渐湮灭，水精灵身体融化的水淅淅沥沥地落在他的脸上。
耀眼的金光重创了扭曲的恶之蛇，褪色者趁机将手里的大剑钉穿它的头颅，在恶之蛇奄奄一息之际，她抬头看向梅瑟莫和水精灵，金色的余光照在她们的头顶，透明的水温柔地从额头落下，在水精灵女士曾经的讲述下，这仿佛就是发生在很久很久之前，那场被祝福的洗礼。
———生命的泉水为其洗礼，洗去罪孽，迎接新生———
梅瑟莫僵硬的身体逐渐软化，他的火焰彻底熄灭，回到了主人的体内，水精灵伸出残肢，去接梅瑟莫向下飘去的身体，在黄金的柔光下宛如一座圣母怜子像。
她接住了她的火焰，如同重获至宝，一个亲吻落在额间，完成洗礼最后的仪式。
褪色者看着这一幕，她知道幽影之地将要久违地下起一场温柔的雨。
暗室之外，雨声如她所想地适时响起。
嘈杂的雨声中，褪色者忍不住哽咽了一声，
“……梅琳娜，你听到了吗？……”
漆黑的城池内，所有人都从室内跑了出来，他们脱去铠甲，扔下武器，不着片缕，宛如刚在世上降生一般地在雨中大声哭泣。
保藏馆黝黑的尖顶上，暗粉发色的少女移开注视着暗室的视线，她仰起头，闭起眼睛任由雨水的冲刷，使命短刀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掌心滑落，摔在屋顶的瓦片上。
“母亲……”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结局三（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