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紫]团圆》无心似雪

1、全文

　　“又是你？”层层寒冰后传来的声音，虽然带一丝惊讶，却仍显冷漠。

　　慕容紫英依然一身蓝袍，标准而正统的琼华装扮。在玄霄与他寥寥不多的会面中，这位清俊冷面的师侄的仪容永远整洁而完美，一举一动矜持守礼，从未改变也从未犯错。

　　玄霄自己性子偏执而叛逆，对慕容紫英这种极其乖顺无趣的性格多少有些不满，但看在这位师侄时不时来请安的情分上，也没有表现出过分的苛责。

　　他只是略带遗憾的叹了一句：“被冰封了这么多年，这禁地何时变得如此热闹了。”

　　慕容紫英一噎，心中一番忐忑，低头道：“师叔若是觉得紫英多有劳烦，紫英请罪。”

　　玄霄看不到他的表情，听到他这番话却又觉得这人实在小题大做，皱眉道：“说这些无趣的做什么，又没不准你来。”

　　透过寒冰，他脸上不满的表情仍旧可见。慕容紫英眼神一黯，抿抿唇低头称是。

　　玄霄又道：“天河呢？怎么不见他来？”

　　慕容紫英回道：“天河与菱纱、梦璃她们正在学习功课。”

　　玄霄想起天河大大咧咧的憨厚模样，心中愉悦起来，眼神也柔和了些，道：“他虽性憨，天资还是不错的，你也不用逼他太紧。”

　　慕容紫英道：“……是。其实天河如此努力，也有想助师叔出来的原因。”

　　玄霄眼珠一转，盯着慕容紫英道：“为了我？”

　　慕容紫英点点头。

　　两人一时无话，慕容紫英便向玄霄告辞，一丝不苟，礼数周全。

　　玄霄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面上肆无忌惮的涌起不耐烦的情绪。他默默咬牙，当初跟夙玉天青在一起的时候自己明明是最少言的那一个，为什么碰上这位师侄后反而是自己一直在找话说？！

　　当初……当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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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容紫英很早就听过玄霄的名号。师从宗炼之时，每当他在极短的时间内学有所成，师父总是眼含一丝赞许的微微点头，然后脸上又出现一种遗憾的表情，用很小的声音叹气说：当年的玄霄，才更是天资卓越啊……

　　玄霄这个名字他只在师父口中听说过，它是一个禁忌，如果他仔细询问关于这个名字的事情，别人或缄口不言，或拂袖而去，而师父，则会为自己的好奇而愤怒，惩罚自己去苦练剑法。所以，他只好像其他人一样，默默的记住这个名字，却假装不知道它、不好奇它。

　　然而在十几年后，因为云天河莽撞的闯入了禁地，他见到了这个名为玄霄的神秘的人，他因错而被封的师叔。

　　以前的慕容紫英绝对不会踏入禁地半步，就算进了一次，也绝对不会再进。然而，在知道玄霄师叔就在里面之后，他变了个人一般，常常进出禁地，就为了看望玄霄师叔。

　　他觉得玄霄很寂寞。就像他小时候一样，因为高贵却早已落魄的身份，他被亲人送来琼华，然而在琼华，他也是一直一个人。没有人跟他交好，就连师父，也是经常忙着铸剑让他自己去练剑。那样的日子养成了他不爱言语的沉默性子，但是这并不代表他习惯了一个人的孤独。他不希望自己崇敬的师叔也受着这样难熬的寂寞。

　　但是他好像让他不高兴了。慕容紫英敏锐的发觉了玄霄对他的不喜，他渐渐的减少了去看望玄霄的次数，反而时常提点天河去陪伴玄霄。

　　一段时间不见，不知道师叔怎么样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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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哥，我好像让紫英生气了。”天河一脸愁容的站在冰前，将原委一一道来。

　　玄霄思忖片刻，道：“他是否对你很重要？这件事上，你们有分歧，你会为了这个分歧而与他断绝朋友之谊么？”

　　天河忙道：“我要跟紫英做朋友，做很久很久的朋友。”

　　玄霄自嘲的笑笑，道：“如果是这样，那么你要珍惜这段情谊。很多时候，一旦你做出错误的选择，等到事已成定局，日后想要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云天河皱着眉努力的思考着这番话，最后拍拍脑袋，欢快道：“大哥说得对！既然我不能放弃紫英，那么我去找他道歉。他是个好人，我跟他好好说。”

　　玄霄跟着他笑，心中想着，慕容紫英那么一个木头人，生起气来是什么样子的呢？

　　突然记起，他已经有段日子没来了。玄霄悻悻，这个人又一次惹了他不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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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玄霄一身剑仙袍，眉间一抹红艳丽得惊心动魄。他剑指天河三人，面容冷酷，声音凌厉：“云天河，不要跟我作对，否则，我可不会再当你是兄弟。”

　　云天河并不为他所慑，坚定道：“大哥，你回头吧！”见玄霄不为所动，他也握紧了手中的武器。

　　玄霄冷冷扫了一眼他身边的慕容紫英，他剑眉紧锁，目光隐含忧郁。他自嘲的一笑，是没有想到，之前那个听话的恭敬的师侄，如今也会对他兵戈相向吧？

　　那又如何？他冷酷的摈弃心中杂念。之前的结拜兄弟，不也反目成仇了么？那样温柔羞涩对他表明心意的师妹，不也在大事将成之时背弃了自己么？还有那个口口声声叫着玄霄师兄的师弟……

　　被背叛的次数，还少吗？

　　正因如此，他才不会再介意。因为他如今想要的，只是成仙，只是飞升而已。

　　这一切完成了之后，他的人生才能完满！他要让那些负了他的人好好看看，是他玄霄，这个琼华被封弟子，完成了飞升这一大夙愿！

　　只有这样，他滔天的恨意才能被消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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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容紫英捂住伤口，垂下眼眸。身边的云天河忙扶住他，看着玄霄一脸失望。

　　玄霄心中有些发愣，他不相信刚才被自己随意一掌就重创至此的人是慕容紫英，那个自己下一辈中最杰出最优秀的弟子。

　　面上仍是冷淡，向云天河斥道：“还不闪开？！”

　　慕容紫英向半空中伸出手，仿佛是要拉住什么，口中喃喃，玄霄耳力过人，加上观察他的唇语，方明白他说的是：“师叔……回头是岸……”

　　慕容紫英从未显露过的脆弱，和这种不曾凸显过的倔强和执着，蓦地让玄霄感受到了那么一丝心痛。

　　他这个师侄，人前永远是仪容完美，表情冷清，无趣的像块木头。他从来不知道，慕容紫英还有这样的一面，受伤的柔弱的一面，对他如此坚持的一面。

　　玄霄露出一丝苦笑，为什么他们一定要阻止自己呢？他跟云天河是兄弟，跟慕容紫英是同门叔侄，为什么他们一个两个，都不肯跟他分享飞升的成功的喜悦，而是扑上来抢着做他的绊脚石呢？真的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吗？

　　他好像明白了，自己，还是很寂寞啊。

　　但是，他绝对不会为了这无聊的情绪，而放弃琼华的飞升大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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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天河照顾韩菱纱和慕容紫英两个伤病员忙不过来，玄霄功力太过强大，以他们三个目前只有一个战斗力的状况，根本无法与之抗衡。

　　慕容紫英紧皱双眉，问道：“难道真的没有阻止师叔的方法了么……”

　　韩菱纱黯然道：“他已经丧心病狂了，咳咳……”她的病体也不堪重负。

　　云天河忙扶住她，渡以真气助她疗伤。

　　韩菱纱睁开迷蒙的双眼，喃喃道：“咦？有彩光……”

　　慕容紫英抬头看去，天上五彩祥云笼罩之中，一个女子身形渐渐显现。

　　“那是……九天玄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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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海。

　　这是慕容紫英第十九次来这里，一年一次。

　　在玄霄被关到东海最深处后，前十年里，慕容紫英每次来，玄霄都是不见。他只好在外徘徊一天，然后回琼华。

　　自从琼华坠落后，他曾与被囚的夙瑶有过一次会面，从她那里接过了复兴琼华的重任，成为下一任的掌门。韩菱纱病重早逝，云天河双目已盲，柳梦璃留在妖界，他的担子，着实不轻。

　　那场大变之后，大家都变了很多，都懂了很多。他的心境，也更上一层。

　　但每当一个人在剑冢的时候，心里还是很不好受。

　　这跟之前的孤独感觉并不相同。以前，他有师父，有单纯的铸剑爱好，就算一个人，没有人跟他玩，陪伴他，也有事情可做。

　　现在，却是一种什么依靠都不曾有了的深深的失落感。他见识了门派的衰败，菱纱的逝世，天河的不幸，梦璃的不能自已，还有玄霄的枭雄末路。在重建琼华时，以前的那些美好的团圆的记忆总会在他脑海里盘旋不去，可是，大家都走了，伴着琼华的残垣断壁的，只有慕容紫英一个人。记住那些记忆的，也只有慕容紫英一个人。

　　云天河他仍然时常去看望，顺便帮助他做一些事情，虽然天河已经在多年的锻炼之后拥有了自理的能力。

　　云天河是他的挚友，但是在面对他的时候，慕容紫英总会不可避免的心酸。他们两个在一起的时候，另外两个娇俏少女的缺失越发的明显而不可忽略。

　　“你还没有学会看开。”声音依然冷漠，却难得的带上了关怀之意。

　　慕容紫英略显惊讶的抬起头，“师叔……”你怎么知道我来了？

　　玄霄撇撇嘴道：“你在外边傻站了半天，难道我还感觉不到不成？”

　　他看着慕容紫英尚未收回的一脸怅惘，缓缓道：“十九年了，柳梦璃该回来了吧？”

　　慕容紫英有些发愣的点点头。

　　玄霄又道：“你避开他们，来我这里做什么？”

　　慕容紫英犹豫片刻，道：“今日……是中秋。”

　　玄霄眼神复杂的看着他，道：“哦。那你……”却无话可续。

　　慕容紫英仍是微微垂着头，恰好与玄霄的视线错过，略赧然道：“师叔能否出一次东海？”

　　玄霄挑眉道：“哦？为何？”

　　慕容紫英仍恭敬道：“弟子重建琼华，屋宇建筑已有所成，想请师叔前去评判。”

　　玄霄玩味笑道：“这么说来，你是要我这个当年毁了琼华的弟子，再回去看看你一手建好的新琼华长什么样？”

　　慕容紫英忙抬头看他，道：“弟子不是这个意思。师叔当年……也是一心为了琼华，所以弟子希望师叔能提些意见……”

　　他跟玄霄，是如今留下的唯二琼华弟子。其他被贬到东海的弟子，就是功力强如夙瑶，也已被东海深处的强大灵力逐渐耗去了元神，唯独留下玄霄，这是九天玄女想出的卑鄙法子。玄霄的羽翼被剪除，自己又心高气傲，答应被囚东海就绝对不会离开，如此，便可让玄霄在海底尝尽大业失败又独自一人的无尽苦楚，让时间慢慢腐蚀掉他的雄心。

　　玄霄自然知道，然而他却无法破除这种阳谋。他只有在仿佛无止尽的空虚中，努力保持住自己的本心，仿佛回到了被冰封的时候。

　　他幽幽道：“你觉得，我变了么？”

　　慕容紫英道：“师叔，你还恨么？”

　　玄霄惊讶于他的一语中的，自嘲的笑笑，道：“当初，我雄心勃勃，一心带领琼华消灭诸妖，却在两剑功成之际，被夙玉和云天青摆了一道，以致炎阳入体，冰封十九年，这让我如何不恨？”

　　慕容紫英默然，而后道：“师叔，若我是你，也会恨的。只是，结识了天河他们之后，我才明白，人有恶人，妖有善妖，天下万物并无绝对，当初那次剿灭众妖的决定，一开始就是错的。不过，师叔自小所受教育如此，那样对师叔，确实不公平。”

　　玄霄点点头，轻叹一声，道：“确实，我很恨，所有负了我的人都恨。可是，冰封十九年，再出来时，琼华物是人非，云天青和夙玉两个我所恨的，也已经同我阴阳永隔。”

　　慕容紫英点点头表示理解。他明白玄霄，其实他本性并不致如此，只是造化弄人罢了。

　　受云天青和夙玉叛逃所累，他们的无心之过，何尝没有对最亲近的师兄造成伤害呢？而玄霄从冰中脱出之时，已是十九年后，沧海桑田，故人已逝，他没有了恨的对象，可那一腔恨意却仍旧存在。

　　他只有加倍的完成当年未完成的大业，以琼华的飞升，弥补自己当年的遗憾，也消弭当年大变所留下的郁结和仇恨。

　　然而，他再一次的失败。这一次，是被自己的结拜兄弟和师侄所阻挠的。

　　慕容紫英想到这里，就会为玄霄师叔，心疼。虽然道路不同，原则不同，但是他明白，玄霄也只不过是一个被命运所玩弄了的人而已。他的才华，他的雄心，都是世所罕有，可偏偏……

　　他的声音难得的温柔了几分，“师叔，天河总对我说，过去就算再不幸，日子也要继续过下去。天河总是这样，看上去憨憨傻傻，似乎很容易逗弄，但往往是看的最明白、也最能放下的那一个。”

　　玄霄淡淡笑道：“他大智若愚，我也未必那么偏执。时间对我来说最是充裕不过，想了这么久，若是还看不开，那么也担不起当年琼华悟性最高的弟子这个评价了。”

　　慕容紫英会意的回视他，心中微微有些发热。

　　玄霄又道：“当初我在冰里的时候，你也是这么常常来看我，后来为什么不怎么来了？”

　　慕容紫英被他问了个措手不及，轻皱着眉想了片刻，终究说了实话：“那时，我以为师叔不愿见我。”

　　玄霄叹气道：“我……”那时是不太欣赏你，不过现在，我更了解你了。

　　也明白，面前这个人，冷淡沉默的背后，是极致的温柔与重情重义。

　　他竟也有些羞赧：“我没有不愿见你，以后，尽管来吧。”

　　慕容紫英眼中绽放出一丝光芒，很快又消失不见。他恭敬一揖：“是，师叔。”

　　玄霄被他行的大礼噎了噎，在他看不见的角度皱了皱眉，然后无可奈何的说：“紫英，以后不要动不动的行礼，我不喜欢。”

　　慕容紫英略微愣了愣，道：“紫英记住了。”

　　玄霄看着他的清冷眉目，心想，什么时候才能让他不这么拘谨呢？

　　然后又释然了。

　　琼华教了他十九年，养成了他这么个性子。他们一个已成剑仙，一个功力高深，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来。

　　顺其自然就好。

　　只要人团圆，已是满足。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