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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我能叫您二位爸爸妈妈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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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宇擎笑了笑,风吹动她额前的碎发,在夕阳下,本身偏棕色的头发被映成了亮红色。白皙的脸颊上可以看到细细的汗毛,没有经过雕饰的五官很精致。浓密的睫毛在眼角投射出长长的阴影,脸颊上的酒窝适时出现。
王鹤临看的出了神,他看到了女孩脸上的淡然,貌似美貌是她最不值得一提的优点,她平静的看向自己,眼睛里的平静已经回答了一切。
何宇擎:王总,我先回去了。
她站起身,迈开大步向拍摄地走去,没有回头没有犹豫。
王鹤临看着她远去的身影,没有跟上去,他看着烟灰缸里她抽完的烟蒂,陷入了沉思。
自己对她表达好感,是不是很不合适的行为,比她大十五岁的年纪,在她看来自己肯定是一个想着老牛吃嫩草的猥琐男人。
王鹤临站在原地许久没动,听着远处拍摄地响起的音乐声出了神。
王鹤临回到拍摄地的时候,何宇擎已经在她本来的位置上坐好了,她静静的看着远处不停闪烁的闪光灯,脸上没有喜怒哀乐。
旁边停下一辆面包车,送饭的师傅一箱箱的把准备好的盒饭搬下来。
一个小伙子过来找王鹤临:王总,拍摄还要两个小时左右,您要不先去外面的酒店吃点饭,公司在那边备餐了。
王鹤临看了看远处的何宇擎,不知道怎么就鬼使神差地摇了摇头。
他走到盒饭车前,伸手拿了两盒饭和两双一次性筷子,在身后几个工作人员诧异的目光中走向了何宇擎。
王鹤临:小何,盒饭可以吗?
何宇擎笑着点了点头,伸手接过去还热着的饭盒:当然可以。
他还是搬了一把椅子坐在她旁边,打开饭盒,有过油肉,糖醋里脊,麻婆豆腐和豆腐干炒芹菜。
他看着何宇擎慢条斯理地一口口吃着饭,偷偷把蒜苔拨到一边放着,他莫名有些想笑。
王鹤临:挑食啊?
何宇擎:嗯?
王鹤临伸了伸下巴示意她餐盒里剩下的蒜苔。
何宇擎有些尴尬的笑了笑:从小就不爱吃,总感觉蒜苔咬在嘴里的感觉很奇怪,牙齿咯吱咯吱的响,有点膈应。您能听懂膈应吗?
王鹤临笑的直起了身子点了点头。
他都忘了多久,自己没有关注过饭菜的味道,每天吃饭都像是程序,像是工作,像是让自己维持生命的任务。今天这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盒饭,却让他吃出了食物的味道。
在他们的身后,有几个身影在窃窃私语,都是SF的工作人员,他们都在猜测何宇擎的身份,为什么王总会一直在她身边徘徊。
其中有一个女人的眼神充满了嫉妒。
她叫葛姗颜,是王鹤临的行政秘书,今年38岁,国外一所名牌大学研究生毕业,身高175面容姣好,一年365天随时出现都能展现精致的妆容,不请假不早退。不仅如此,公司里的人打趣说连她头上大波浪的每一个卷每天都在它该在的位置,连今天这样的拍摄地,她在提前来踩过点的前提下还是穿了高跟鞋。工作能力确实不错,她跟着王鹤临工作今年已经是第十年了,中间王鹤临还带着她一起跳了两次槽,两人一起进入SF已经是第七年了。
葛姗颜一直很仰慕王鹤临,她觉得王鹤临跳槽两次都带着自己,对自己也是有一些认可的,之前他有家庭,葛姗颜也懂得避嫌,这几年王鹤临恢复了单身,她也在等待适时的机会表明自己的心意。直到今天看到突然出现的何宇擎,葛姗颜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很慌,她很少有这样的情绪。葛姗颜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她不相信王鹤临会对一个第一天认识的女孩表现出关心。
葛姗颜出生在沿海的一个渔村,她有四个姐姐和一个弟弟,她是老五,家里一直想生儿子,她的出生已经得不到父母的一点喜悦,直到妈妈生第六个才如愿生了一个男孩。
家里很穷,葛姗颜记忆里她没有穿过一件新衣服,没有穿过一双新鞋。
对了,那时的她叫葛欢娣。
从小家里的五个女孩都被教导,要照顾弟弟,凡事以弟弟为主,什么都要让着他。她们的奶奶经常爱说的一句话:男人是一家之主,做主的事都需要男人来。
家里所有好吃的都要先让弟弟吃,有时候他吃不下了,快放坏了才会给几个女孩分一分。
葛欢娣从小读书就很好,但是爸妈都觉得女孩成绩好很没用,以后嫁人每天洗衣做饭又用不到这些知识。浪费时间读书,不如做一手利落的家务来得实际。
从小葛欢娣就没有感受过父母的关爱,爸妈每天要干活要打工,要挣钱糊口,晚上回到家仅有的一些爱意给弟弟都不够,怎么能分给几个女儿。
很不幸的是,弟弟在八岁那年出事了。
那是一个极其炎热的夏天,空气中闷热闷热的让人透不过气,每一口呼吸感觉都有温热的水蒸气使劲往肺里钻。
十岁的葛欢娣和十二岁的四姐带着弟弟在河边玩儿,起初他们只是捡石头丢进河里,把脚丫子伸进水里凉快凉快。后来四姐提议他们可以一起进河里游泳,那样更凉快。
小渔村的孩子们都擅长游泳,从小长在河边,不可能不会水,尽管这样,家里的家长们也是三令五申不允许下河,每年都会传出哪个哪个村淹死人了。
葛欢娣不同意四姐的提议,她说:爸爸妈妈不允许咱们下水玩儿,知道了回去怕是要挨打。
那会儿的孩子不金贵,爹妈着急了有时候踹一脚、扇一巴掌常有的事。
四姐说:咱们回去的时候把衣服都晒干,不让他们发现不就行了。
弟弟面对着清凉的河水也蠢蠢欲动:你不下去我和四姐下去,你胆小鬼就在岸边看着吧。
就这样四姐带着弟弟下了河,正值中午,一天中最热的时候,大人们都回家休息了,周围安静的出奇。
葛欢娣看着四姐和弟弟站在仅有膝盖深的河里相互泼水嬉戏,想着也不会有什么事,她就躺在岸边的树荫里打起盹来。
时不时有小虫子来打扰她,葛欢娣只能不停翻身来驱赶它们。
突然她被一股很大的力气推醒,她睁开眼看到四姐站在自己面前抖成了筛子。
四姐哆哆嗦嗦张了嘴却发不出声音,半天挤出来一句:弟弟不见了。
葛欢娣被吓的一激灵,炎热的夏天她却感觉到冷汗直流,她急忙跑到河边却什么都看不见,河面平静的像一面镜子,看不到一丝波澜。
四姐说她先回家去喊大人,让葛欢娣在河边找找,看看弟弟是不是沿着河边跑到别的地方玩儿去了。
葛欢娣穿着短裤在河边的芦苇地里走了一遍又一遍,腿上划的全是血道子,嗓子都喊哑了,依旧没有看到弟弟的身影。
直到现在她还依稀可以回忆起几个大人把弟弟从河里捞起来的样子,弟弟的肚子鼓鼓的,浑身裹满了泥巴,没有了气息。爸爸发了疯一样的冲到河里一把抢过弟弟抱在怀里,妈妈直接喊了一嗓子就晕了过去。
听大人说那个河底有很深的淤泥,大人陷进去都出不来,更不用说小孩子了。
后来不知怎的,事情就变成了葛欢娣提议带弟弟去河里游泳,发现弟弟不见了叫四姐回家喊大人。
葛欢娣看着四姐躲闪的目光,她什么都懂了,她没有解释,满心都是失去弟弟的悲凉。
妈妈的巴掌像雨点一样落在葛欢娣的脸上头上,手边抄起什么东西都直接往她头上砸,葛欢娣想着总归是要让妈妈出出气,自己挨打就挨打吧。没成想最后妈妈打累了直接把她从家里推到了院门外面,让她有多远滚多远,自己就当没有生过她。
葛欢娣这时候有些慌了,但她看到在桌子底下害怕的缩成一团的四姐,她还是把解释的话咽了下去。
整个家里没有一个人出来劝一句,拦一下,任凭一个十岁的孩子被扫地出门,大家都默认了妈妈的处理方法,没有人觉得不妥。
葛欢娣在村口的小灯泡下坐着哭到了天黑,也不见家里人来接自己,她才意识到,爸妈是真的不要自己了。
葛欢娣连滚带爬的跑回了家,拼命的拍着院门,透过大门的缝隙,她看到家里每间房都亮着灯,但是没有一扇房门有要打开的意思。
葛欢娣已经忘记那天自己是如何号啕大哭到惊动了已经睡着的村长,村长又如何把她领到了县里,找到了她的班主任孙老师家,孙老师又是如何耐心的安抚自己,哄自己睡觉,让葛欢娣感受到了从来没有在妈妈身上感受过的温暖。
孙老师大名孙小英,三十出头,已经结婚了,她的丈夫是一个军人,有一个女儿叫朵朵,已经五岁了。三年前她被分配到这个县城当老师,葛欢娣她们周围几个村子的孩子们都在这个学校读书,孙老师教语文和英语,孩子们都很喜欢她。孙老师常穿一条纯白色的连衣裙,孩子们都喊她仙女,因为信息闭塞的他们实在不知道还有什么词语可以形容孙老师的美。
后来孙老师也几次三番去葛欢娣家劝说她的父母,没想到她父母的态度很坚决,这个孩子他们不要了,送到哪都行,如果非要送回家,他们就把葛欢娣送到派出所,说她害死了她弟弟,让她去坐牢。
葛欢娣也在大门外使劲跟父母解释过,当时带弟弟下水的不是自己,是四姐。可能父母已经不在乎那个人到底是谁了,他们已经无心去分辨小小的她嘴里的话是真是假,他们只需要一个情绪的出口,而葛欢娣很合适。
孙老师后来也没办法了,只好把葛欢娣带在身边,这一带就是八年,直到供她读完了高中。葛欢娣很争气,考上了国内一流的大学,尽管孙老师表示学费她会继续支付,葛欢娣还是自己申请了助学贷款。她知道,孙老师对自己的恩情,这辈子自己是还不完了。大学毕业她又凭借出色的成绩申请到了国外名牌大学的研究生,拿了全额的奖学金。
葛欢娣还记得十八岁那年,在她大学报道走的那天,在火车站,她把所有的行李都放在站台上,双膝跪地给孙老师磕了头。孙老师心疼的把葛欢娣搂在怀里,她知道这个女孩有多懂事,女孩谨小慎微的在自己家生活了八年,从来不睡懒觉,家里的家务几乎都包揽,连上厕所都很快,生怕给他们添一点麻烦,每天都给自己的女儿辅导功课,八年里一个要求都没有提过。
孙老师的丈夫每次从部队回来探亲,葛欢娣都很紧张,她害怕孙老师的丈夫看到自己会烦,毕竟没有人愿意一个非亲非故的人常年住在在家,她怕孙老师的丈夫会赶自己走,所以每当他回来的那几天,葛欢娣都很晚才回来,回来也是直接进睡觉的房间尽量不出现在他们一家人面前。
直到有一次孙老师的丈夫回来探亲,葛欢娣又想晚些回去,于是放学后就一个人偷偷留在教室看书,结果太困了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直到她听到楼下回荡着寻找自己的呼喊声,她跑下楼看到了孙老师一家着急的身影。
孙老师的丈夫看到葛欢娣,一个大步冲过来就在她背上狠狠煽了一巴掌,嘴里骂着:这么大姑娘了大晚上不回家在外面干嘛?不回家也不知道告一声?你想急死谁!
葛欢娣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吓得孙老师的丈夫手足无措,孙老师怒骂他下手太重了把葛欢娣打疼了。
孙老师的丈夫手忙脚乱的解释自己太着急了害怕葛欢娣丢了,没控制好情绪。
葛欢娣站在昏黄的路灯下哇哇哇的一直哭,鼻涕眼泪糊了一脸,葛欢娣说:谢谢你们怕我丢了,谢谢你们。
听到这句话孙老师夫妇的眼泪直接涌了出来,朵朵一头扎进葛欢娣的怀里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那天过后,葛欢娣的性格开朗了一些,偶尔也有笑容会有浅浅的挂在脸上。
葛欢娣在大学报道临行的火车站跪下给孙老师磕了头,随即又转过身给孙老师的丈夫磕了头。
她犹豫了一下抬起头小心的询问:以后我能叫您二位爸爸妈妈吗?
孙老师夫妇的头点的如同捣蒜一般,葛欢娣又站起身,深深的给二位鞠了一躬才扭头上了火车,这是她第一次离开活了十八年的家乡。
列车缓缓驶动,直到孙老师夫妇挥动的手再也看不清,葛欢娣的眼泪才毫无克制的流了满脸满身。
葛欢娣想起上个月自己满十八岁之后,去派出所给自己改了一个名字,葛姗颜,姗字形容走路缓缓从容的样子,她希望自己可以慢慢走,每一步哪怕慢一些,都能做到从容不迫。颜字很简单,孙老师的丈夫姓颜,葛欢娣没有更改自己的姓,却希望自己能真正成为孙老师的家人,她早把孙老师夫妇当成了自己的爸妈,以父之姓冠己之名。
孙老师隔着电话把葛欢娣的新名字告诉自己丈夫的时候,两人激动的对着电话哭了很久,葛欢娣站在不远处看着孙老师抽动的背影,眼中的泪早已翻涌。
哦,不对。
她现在叫葛姗颜。
以后也请叫她葛姗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