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星沉》苏暖青

2、第 2 章

　　十八岁的那年暑假，林晗迎来了生理上的成熟。她尚未恋爱对象，对抑制剂的用法也不太了解。她绝不愿意向林东阳问询，只倔强的躲在房间里，靠自己琢磨怎么克服。
　　一个屋檐下，那股清冷的玫瑰香变得浓烈，无时无刻不在刺激着向南昕。陌生的清潮汹涌泛滥，他慌张又难忍，身体里每一个细胞都在渴望着，想靠近，想被占有。他隔着一堵墙，闭着把脸贴在墙面上，想象着能贴着她的皮肤。
　　前所未有的欲念折磨着他，让一直深埋在心底的渴求无限放大。
　　一个深夜，他终于敲开了林晗的门。此时她已经用上了抑制剂，身上有点懒散，正准备入睡。见到他来，有些诧异。
　　向南昕鼓起全部的勇气，抓住了她的手。他的力气很大，语气却很柔软，额前的发遮住他的眉眼，看不清表情。他低低地朝她恳求：“姐姐，你想不想试试omega呢，听说会让你舒服的，你想的话，可以试一试我。”
　　她傻眼了，立刻嫌恶的大力甩开他，说：“你疯了。”
　　他抬起脸，满眼的哀求：“姐姐，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在这个家，可是我真的没有办法。小的时候你也对我好过的，对不对？在芦苇镇，你第一次见到我，就主动跟我说话。你在我窗外的树上玩过，还给我抓蝴蝶，你那时也挺喜欢我的，对不对？姐姐，你现在难受吗？我好难受，你试一试我吧，也许你就愿意我留下来了。”
　　“别再说了。”林晗嫌恶的甩开他，他身上散发着属于Omega才有的信息素的味道，刺激着她，又让她厌恶。
　　“要发情就去找别人，别再出现在我面前。滚开。”
　　她毫不留情的甩上门。从此不再给他任何眼神。
　　他的渴求和痛苦都被她拒之千里，在此后的漫长岁月中，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提醒他不配得到她的垂怜。万箭穿心也不过如此。

　　醒来的第二日，依旧是个大雪天。林晗远程处理着堆积的工作，有人轻敲她的门，是管家的声音：“大小姐，将军的车快到了，夫人叫我问您，您等会儿要不要下来一起吃午餐？”
　　她应了一声，继续手上的事情，摄像头那边的陈樾看出了她的心不在焉，温柔的问她：“林晗，你怎么了？是有什么事情？”
　　“没事。我有点累了，”她揉揉肩膀，“我去吃午饭，剩下的你来做。”
　　“好的。”陈樾专注的看着她，微笑着，“你难得回宁都，见见家人朋友，放松一下吧。燃心的改造计划一时半会也完不成，等年后我们见面了再商量。”
　　她点头，关了通讯器。

　　向南昕很早便起来了，他一直坐在客厅正对楼梯的地方，等着林晗什么时候下楼。因为晓得她总会下来，所以等待变成为一件值得期待的事情。
　　林东阳到家的时候，刚好林晗的身影从楼上翩然出现。家中暖气充足，她穿着轻便舒适，长发随意披在肩上。两个人目光相对，林晗有些尴尬，还是率先开口：“爸爸。”
　　印象中的父亲一直都是高大威严的，此时突然见面，他穿着军装的身材依旧，脸上却多了一些皱纹。林东阳本打算见面了训斥她几句，但乍一看到女儿出落的如此出众，又想起派人打听她成绩时，她学院的教授们的赞不绝口，于是脸色不禁柔和了几分，只冷哼一句：“你还知道回来！”
　　于萍萍赶紧在一旁劝道：“心心早饭都没来得及吃，我们都正等着将军回来了开席呢，您这一路辛苦了，先喝杯茶。”
　　林晗径自朝餐厅走去。林东阳又蹙眉叫住她：“听说你把赵胜利家的小子打进医院了？”
　　“他自找的。”林晗咧嘴一笑，“他跑到星耀来挑衅我，我没把他打死算他走运。”
　　“那个杂种，连老子的女儿都敢欺负。”林东阳叫来一名手下，满脸戾气的嘱咐，“我看赵胜利的营长是当得不耐烦了，你去给他打个电话，告诉他儿子没死，就赶紧爬过来请罪。”
　　“您就别管了，这事儿我自己处理。”林晗打断他，“没几个人知道我是您的女儿。”
　　“说到天上去，你也是我的种。”林东阳俊脸一沉，“你以为星耀说进就进？元帅可是看了你的资料，亲自给我打电话，才特意录取了你。”
　　林晗的怒火蹭的一下冒出来，她愤怒的瞪着林东阳，强忍住了到嘴边的脏话，半晌才开口：“那赵旗麟倒也没骂错，他测试成绩比我高，说我靠歪门邪道才越过他被录取。”
　　“我看你才是歪门邪道。正紧事没给老子做几样，整天带着一个Beta去捣鼓你那过时的机甲——”
　　林晗扬长而去，把他的责备抛之脑后，径自走到餐厅坐定，等着吃饭。于萍萍上前来打圆场，一直温声劝慰。林东阳很吃她这一套，很快住了嘴，被她带着落座。于萍萍殷勤的伺候他更衣洗手。向南昕默默跟过来，坐到于萍萍旁边的位置。
　　林东阳扫了一眼他们，示意下属把一份薄薄的文件夹递给林晗。
　　“这是我为你申请的私人飞行器，明天你去模拟舱练习一下，听说你已经拿到了操纵师的执照，控制一个飞行器应该轻而易举。以后从海城来回也方便。”
　　林晗点头。夹起一块排骨，一边翻看，一边小口的咬着。向南昕看着那贝齿开合，后颈有种战栗的感觉。他知道那意味着什么，Omega的腺体早已发育成熟，就等着有朝一日能被专属标记。他不止一次幻想过，如果她愿意狠狠的咬一口自己……
　　向南昕不敢再想，低头喝汤。
　　林东阳又嘱咐一声：“模拟舱在宁大的基地，叫南昕跟你一起去。”
　　“用不着。”她立刻拒绝，精致的眉眼带着桀骜不驯。
　　“你又不是宁大的学生，凭什么使用人家的模拟舱？叫南昕带着你去。难道这点小事还等着你老子给你开特权？”
　　“都用不着。我高中同学有一半都在林大读书。”林晗跟他针锋相对，“这点小事我自己能搞定。”
　　她每多说一句，向南昕的脸色就苍白一分。他想笑一下，却做不到。只好对着林东阳开口：“叔叔，姐姐请别人也是一样的。这几日我刚好——”
　　“说到你，”林东阳威严的看着他，“我邀请了徐医生团队再给你检查一次，他是京医心外最有名的专家。你后天去跟他联系一下。”
　　“不用费心了叔叔，我……挺好的。”
　　“就这么定了。”林东阳大手一挥，不容置喙，“出门在外，你们都是林家的人，不要给老子丢脸。”

　　饭后，林晗打算出门，于萍萍突然叫住她：“心心，你能不能过来一下？”
　　林晗迟疑了一下，她跟于萍萍向来井水不犯河水，私下没有任何交流，不知道她叫自己做什么。于萍萍走到右侧的走廊，那里曾是林晗母亲齐菲的房间。于萍萍嫁进来后，没有搬到这间主人房，而是住在另一边。此时她母亲的房间被打开，于萍萍示意她进来。
　　齐菲去世后，林晗叫人把她的遗物全部分类整理，用上锁的箱柜摆放整齐。房间内依旧保持着整洁，却因为太久无人居住，变得没有活人气息，好似连空气都停止流动。
　　于萍萍拿起桌子上的一个木匣，打开递给她。那是一摞齐菲的旧照。
　　大多都是她还在读书的时候，跟各种各样的人合影。在舞会上，在校园里，在各种漂亮的风景中的照片。少女时期的齐菲活的风光无限，她是赫赫有名的齐将军的独生女，是被人捧上天的高贵血统的Omega，她活的恣意逍遥，被朋友们簇拥着，对着镜头快乐自信的笑着。
　　于萍萍也对着照片中的齐菲微笑，她柔和的对林晗解释：“我跟菲菲以前的好友联络，请他们把她的照片寄给我，我想你应该愿意看一看。心心，你妈妈是我生命中的贵人，我一直很感激她当初联系医院，救了南昕一命，我也答应过她，一定会照看你——虽然是我不自量力。我知道，我本不配成为林夫人，但南昕当初也是极力反对我嫁给你父亲的。其实他心里一直都放不下——你能不能不再怨恨他？”
　　林晗翻看着手中的照片，齐菲的笑脸鲜活又陌生。她对母亲的印象，更多的是她的刻薄，她的伤心失措，还有她试图去安慰母亲时，受到的种种冷嘲热讽。她一直认定父母的结合是一个巨大的错误，她的外公齐将军，在爱女成年之后，千挑万选，选中了他部队里的得意下属林东阳。从外表上看他们好似天造地设的一对，于是他们很快成婚，也许也度过了一段幸福时光，很快便有了林晗。但是婚后，彼此巨大的性格差异也逐一显现。齐菲是细腻的，骄傲的，她习惯于被仰望，想成为丈夫生活的全部。但是粗心的林东阳更专注于他的事业，他是一位骁勇善战的指挥官，得益于岳父的助力，仕途也不出意外的一帆风顺。他关注不到妻子的情绪，只觉得她越来越不可理喻。林晗在他们一次次激烈的争吵中长大，齐菲时不时的痛骂丈夫，时不时的又放下身段去讨好，林东阳反馈不及时，她便加倍怨恨。到最后林东阳怕极了她的反复无常，索性常住军营不再回家。
　　林晗拯救不了自己的母亲。在她十五岁那一年，一个雨天，齐菲喝的大醉独自出门，发生了严重交通事故。她超速逆行，撞死了五位无辜的行人，然后与一辆运输车相撞，当场殒命。
　　她见母亲的最后一面，便是她入殓之时。齐菲平静的躺在鲜花中，化妆后的脸好似在沉睡。她想，这对母亲而言也许是一种解脱，但自己仍觉得痛苦，且一直无法摆脱这种被迫失去妈妈的痛苦。
　　母亲去世的第二年，林东阳娶了于萍萍。出于种种考量，他们没有设宴，只是低调的把于萍萍母子带回了家中。一对看上去人畜无害的Omega站在她面前，美丽的脸庞，看似驯服的眉眼。只有她知道，Omega是多么令人恐惧的生物。
　　他们是一枝枝菟丝花，寄生在伴侣不许有任何差池的爱意中。朝着爱人源源不断的索取，没有自己的人格和灵魂。她对这种生物，有着本能的抗拒。

　　林晗停止回忆，把照片重新放进匣子里收好。她不知道该对于萍萍说什么，只回答了一句：“我并没有怨恨他，也没有怨恨你。”
　　于萍萍表情亮了一下，想再说什么，林晗却转身出去了。
　　客厅里，向南昕站在背光的阴影中，看着她头也不回的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