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青记事》亚雅

39、第 39 章

　　赵雪青愣住了，原来李逾明已在房里，他听到了她刚刚说的那些话。她久久站在原地，不敢再迈进一步，也不敢回头，逃出房间。

　　丫头们感到两人间气氛紧张，默默地退了出去。

　　李逾明第一次听她说人坏话，居然说的是自己。他也不敢动，否则她会发现他气得在颤抖。

　　两人默默站了很久，气氛压抑沉闷，赵雪青感觉到他的怒气一触即发，每时每刻都无比难熬。渐渐地，天已经完全暗下来，伸手不见五指，周围安静到两个人的呼吸都能听见。

　　要发生的终归要发生，赵雪青下决心打破沉默，开口问：“你吃饭晚饭了吗？我叫翎儿他们去领一份饭给你。”

　　问出的话语寻常，但语气却虚虚的，惊恐又胆怯。

　　李逾明终于转过身来，努力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静，问道：“你把我当你什么人了？为什么宁愿和陆晚晴掏心掏肺，也从不和我说心里的想法。”

　　赵雪青在黑暗中看不见，但他自己知道，他的嘴唇依然在颤抖。

　　事已至此，两人的关系不可能再维持住表面的平静和谐，赵雪青索性豁出去，问：“你要我说自己心里的想法，那我问你，是阿伦带走陆晚芳得吗？”

　　“是。”李逾明承认。

　　“既然你承认，我和陆晚晴相交一场，这种性命攸关的事，我劝诫她一声也不为过。”既然豁出去，赵雪青也就无所顾忌了，他要赶她走，或者怎么处罚她，她都认了。

　　“相交一场？你把她当朋友，她可没把你当朋友。”李逾明气急败坏地上前几步走到桌前，指着桌上一件东西说，“你看这是什么？”

　　黑暗中，赵雪青模糊看到桌子上放着一个长条型的匣子，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进来点灯。”李逾明对着外面喊。

　　翎儿应声进来，战战巍巍地用火折子点亮烛台，然后退出去。

　　赵雪青等她走了，才上前打开匣子，匣子里是一副画轴，她拿出来打开，不用细看，只一个轮廓，就认出是《苍鹰捕猎图》的真迹，几年前翟睿华送她的那幅。

　　“你哪里来的？”

　　这个过程，李逾明一直死死盯着她不眨眼，留心她的反应。她无甚反应，只是面无表情。

　　“枕头下面。”李逾明答。

　　下午他回到房间，赵雪青已出去赏花，他打算睡一觉等她回来，躺下发现有点硌，掀开枕头就发现了这个。

　　李逾明见她不说话，说： “陆晚晴把它放进房里，今日又故意拖延住翟睿华，她要做出你和翟睿华私下见面，私相授受的假象。”

　　赵雪青这才感到震惊，震惊的不是陆晚晴做出这些事，而是李逾明居然丝毫不怀疑她。

　　李逾明继续说：“还有你针线盒子里那个浅紫色荷包，翟睿华身上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我不用猜都知道那是陆晚晴送你的吧。”

　　赵雪青今天没看到翟睿华正面，所以不知道荷包的事情。陆晚晴送她荷包时，她全然没意识到后面还有这样一处陷阱在等着她。

　　“陆晚芳的事情我说过以后和你解释。”李逾明声音悲凉，质问道，“你既然心里有疑问，为何不直接来问我，却去相信那些道听途说的话，不加选择地站在她那边？”

　　赵雪青此时有些愧疚了，她没想到他会这样信她，语气软化下来，说：“我没有站在她那边。我只是替女人感到悲哀，替自己感到悲哀而已。我们到人世一趟，也有自己的悲喜，自己的盼望，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即使做错了一些事，为何要被逼得只能去死？”

　　她在乎的是这个，李逾明怒气突然全部消退，有些颓然，又转身去了窗口，望着黑夜中一树树繁花，说：“陆晚芳的事情很复杂，我承认那样做有可能会致她死命，但我当时别无选择。”

　　赵雪青无言，拿着画在床上坐下。

　　“因为这个，所以你想离开我是吗？”李逾明幽幽地问。

　　这几日，或许在某个时刻，赵雪青有过这个念头，但苗头一出来，她就马上掐灭它，因为她比京里那些小姐更清楚，这个世道，女子离开父亲和丈夫，立身艰难。但是底层也不乏女子出去做事养家的，到了万不得已得时候，她宁愿出去面对风雨，也不想困死在高宅大院里，因为她还有很多事情想做，很多滋味要去体验。

　　“你为什么不怀疑我？”赵雪青问。

　　“因为你是赵雪青，四年前你不屑做的事，现在当然也不会做。”李逾明淡淡地说。

　　赵雪青突然有些烦躁，站起身，把画扔在桌上，然后又坐回床上，他这样信她，她甚至觉得可笑，说：“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不值得你这样信任呢？”

　　“那就等到那一天再说。”李逾明没有懂她的言外之意，说，“雪青，你不要想着顺水推舟，按照陆晚晴的安排，让我赶你走。我绕了一圈，好不容易娶了你，我不管你爱不爱我，对我是不是虚情假意，我都不会放你走的。”

　　赵雪青之前的算盘落空，他说的明白，无论如何，她走不了。

　　赵雪青沉默地坐着，无言以对。

　　李逾明站了一会，转身走了出去。

　　两个丫头听他们在屋内吵架，不敢进来。等李逾明走后，过了一会，才蹑手蹑脚进来，说：“小姐，我打了水来，你现在端进来吗？”

　　“端进来吧。”赵雪青说，“我洗洗就睡了。”

　　*
　　李逾明那一夜没有回来过。

　　第二日，韦怡然还安排了放风筝环节，但赵雪青已无心思参与，让李润明奶娘丫头带他去玩，自己在寺庙等他们回来。

　　护国寺的建筑庄严大气、瑰丽壮观，现在客人们都已出去，寺里清幽静谧，赵雪青昨夜胡思乱想了一夜，今日不敢继续待在屋里，带着两个丫头在寺里漫无目的地慢慢踱步。转悠走过好几坐庙宇，她始终觉得后面有人在不远处跟着她。

　　“谁在后面？”赵雪青站住问道。

　　李伦此时从一堵墙后面出来，说：“是我，夫人。”

　　“你跟着我干嘛？”

　　“王爷回去了，他让卑职留下保护您的安全。”

　　“这里是皇家寺庙内部，戒备森严，需要你保护什么？”赵雪青反问。

　　“王爷还让我来给夫人解释一些事。”李伦吞吞吐吐地说。

　　赵雪青猜到他要说什么，但是事情隐秘，不方便在这种地方谈论，于是说：“那你跟我回屋内再说。”

　　几人回到赵雪青的房间，吩咐两位丫头关上房门，守在外面。

　　“你要说什么，现在说吧。”赵雪青说。

　　李伦昨夜接到李逾明让他来解释当年陆晚芳事情始末的任务，非常为难苦恼。他猜测赵雪青知道了当年的事，俩人为此吵架了，若是解释不好，把事情弄得更糟，被大骂一场都是最轻的。所以跟了赵雪青半天，也不敢叫住她。

　　李伦斟酌再三，说道：“陆家大小姐的孩子不是卑职的，我没有碰过她。”说完又补充一句，“当然也不是王爷的。”

　　“那是谁的？”

　　“是二皇子的。”

　　“二皇子？”赵雪青有些吃惊。

　　“是的。”李伦说，“当年太子殿下还在和二皇子进行党争。朝内大臣普遍看好二皇子，因为大皇子早逝，二皇子排行靠前，母妃位份也较高。陆丞相也偏向二皇子，想把陆家大小姐嫁与他。二皇子有恃无恐，结交群臣，试图把控朝政，排除异己。太子殿下一直隐忍，后来找准时机对二皇子发起诘难，证据确凿，一招毙命，陛下非常生气，下旨命令二皇子前往封地，无诏不得进京城。”

　　“然后呢？”

　　“那时候陆家大小姐和二皇子的婚事差不多已经定下来了，但还未过明路。”李伦继续说，“陆丞相见二皇子被罚，罪名严重，为了和他划清界限不被连累，就打消了把陆家大小姐嫁给他的念头，转而想嫁大小姐给太子殿下或者王爷。”

　　李伦停了一下，观察赵雪青的反应，发现她很认真在听，就继续说：“但陆大小姐那时候已和二皇子心意相通，珠胎暗结，她不敢告诉陆丞相真相，想要自己去二皇子封地找他，所以留了一封信走了。”

　　“那为何是你带走她？”

　　“太子殿下知道了这件事。”李伦说，“如果陆小姐真的到了封地和二皇子在一起，生下孩子，陆丞相必定会想方设法让他重回京城，太子殿下的地位就岌岌可危。二皇子如若回来东山再起，必定不会留殿下和王爷性命。于是让王爷去截住陆小姐，王爷便派我去做这件事。”

　　“我追上陆小姐，把她带到王府京外的一处庄子待了几个月。陆府当时一直在找陆大小姐，也已经查到是我带走了她，便要到庄子上要人。王爷见她肚子大了，时候到了，便同我一起把她送回了陆家。”李伦说，“当时我们已经商议好，我承认孩子是我的，如果陆丞相愿意，我就娶陆大小姐。”

　　“陆丞相不愿意你娶她？”

　　“也不全是。”李伦苦笑，“陆小姐看不上我的身份，也不想嫁给我。她知道这一闹，二皇子必定不肯认她肚里的孩子，便一口咬定是王爷带走她强要了她，孩子是王爷的，她要王爷娶她，王爷自然不肯。我站出来说孩子是我的，我愿意娶陆大小姐。”

　　“后来呢？”

　　“陆丞相很平静地说，他考虑一下。”李伦黯然地说，“第二日就传出陆大小姐病逝的消息，她投水死了。”

　　赵雪青听下来，觉得陆晚芳完全是党争的牺牲品，所有人都把她当作工具，无人把她当作真正的人来对待，心中悲凉至极，无话可说。

　　李伦见她这样，说：“不是卑职为王爷开脱，这件事王爷真的是为太子殿下背了黑锅，担了骂名。在这么做之前，他也犹豫了很久，但党争之事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稍微仁慈一点，就将万劫不复，死无葬身之地。”

　　“我知道了，你出去吧。”赵雪青说。

　　李伦留心她的脸色，却看不出她是否原谅了李逾明。但她这样说了，他只得出去，只是发愁要如何回去像李逾明复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