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青记事》亚雅

1、第 1 章

　　大都景顺25年夏末初秋，西北边防永宁城守备赵启言带兵和夏国大战，夺取城池五座，夏国求和。他欲一鼓作气，继续深入，夺回十七年前丢失的其他四座城池，一雪前耻，却接到朝廷通知，粮草告急，终止战争，接受求和。

　　*
　　这一日，赵雪青早早就醒了，睁眼看了会烟青色的帐子，自觉再也睡不着，才起身下床。

　　穿上衣服，简单拢拢头发，来到院子里，随意踱步。花草在晨露微光中慢慢舒展，一片欣欣向荣、生机勃勃之态，引得人忍不住驻足欣赏。

　　过了一会，西厢房的门开了，徐娘胖胖的声影走了出来。

　　“徐娘早。”赵雪青笑着和她打招呼。

　　徐娘吓一跳，说：“小姐怎么这么早起床了？天才蒙蒙亮呢。”

　　“睡不着就起来了。”

　　徐娘猜到她睡不着的原因，看了一眼天空，空气透亮，说：“今天又是一个大晴天。老爷昨天没到，今明俩天该是要到了。”

　　赵雪青点了点头。

　　“我去叫翎儿她们起来服侍小姐梳洗。”

　　“不用，天色还早，让她们再睡会。”赵雪青制止，几个丫头都是十三四岁的年纪，正是贪睡的时候。

　　徐娘不听，转身进了旁边的房间，接着，赵雪青听到她训斥几个丫头的声音：“小姐都起来了，你们还在床上赖着，还不赶紧起来。”

　　*
　　渐渐地，天边出现一丝微光，一切开始变得清晰。时间还早，赵雪青决定出门走走。

　　她住的“秋水苑”靠近角门，位置较偏，从角门出来，再走上一段路，就是大伯家府邸的后门。

　　清晨，一天的食材要从这里运进来，看门人打开了门，虚掩着。看门人见她进来，向她问好。

　　赵雪青点点头，往后花园走去。后花园是她祖父赵潇在世时打造的，现在早已荒废，无人打理的名贵花木像野草一样野蛮生长，枝蔓横生。她提起裙摆，小心避开拦路的花草，登上藏书楼。

　　伯父家府邸是原来的丞相府，那时的丞相也就是赵雪青的祖父信奉佛教，爱好书画，收集了众多佛家经典，古玩字画，专门修建了一座高达五层的藏书楼来收藏这些书。

　　后来丞相府经历了抄家，名贵古玩字画全部被搜走，只剩下无人感兴趣的书籍。现在，先帝御赐的“丞相府”题字匾额早已取下，“丞相府”渐渐变成了人们口中的“老赵府”。

　　藏书楼的楼顶可以隐隐约约看到城外大道，回京城几年，赵雪青很少出门，无聊时她总会到这里来，凭栏远眺。

　　*

　　不久，有人冒冒失失地往藏书楼方向来，嘴里喊着：“小姐，小姐，你在上面吗？”

　　是翎儿的声音。

　　“我在这里。”赵雪青回答。

　　“小姐，你怎么又到这里来了？还爬的那样高，徐娘知道了又要说你。”翎儿跑到楼下，准备上楼。

　　“你不要来，我这就下去。”赵雪青知道她恐高，制止她上来。

　　翎儿在楼下等小姐。年久失修的木楼梯吱吱作响，灰尘木屑不断往下掉，害怕的眯起了眼睛，说：“小姐，你慢一点，这楼梯要塌了。”

　　下了楼，翎儿连忙扶住她，说：“小姐，你以后还是少去上面几层，徐娘上次专门吩咐，要我看住你，不让你去上面那几层。上面的楼梯腐坏了，很危险。”

　　“毕竟十几二十年了。”赵雪青说，“要是能整修一下就好了。”

　　“这么高的楼，整修得要多少银子呀。”

　　赵雪青回头看了一眼破败不堪的楼房，没有说话。

　　“再说又没有用，修它干什么？”翎儿继续说。

　　“我只是随口说说，府里哪有这个闲钱。”

　　“我看要把这些草木铲了才好，小姐你看我的裙子又被剌坏了，回去徐娘又要说我。”翎儿懊恼地扯了一下裙子给赵雪青看，然后又试图把被荆棘弄坏的破洞藏起来。

　　“坏了就扔了，重新做一身。”赵雪青说，“我和徐娘说。”

　　“真的吗？”翎儿期待地看小姐。

　　赵雪青点点头。

　　“谢谢小姐。”翎儿雀跃，随即又说，“楼上真的能看到城外老爷回来的车队吗？我也想上去看看。”

　　“看不到。” 赵雪青摇摇头。

　　“那小姐为啥总到顶楼去？”翎儿问，“好危险的。”

　　赵雪青笑笑，没有回答。

　　*
　　后门处，菜贩子摆好了菜，他们不知从不何处得到了消息，知道两所赵府最近有事发生，需要大量采购，早早专门过来等着。

　　果然，赵府主母黄婉玉不放心，亲自带着厨娘和丫头在选菜。

　　“大娘早。”赵雪青恭敬地和黄婉玉打招呼。

　　黄婉玉初听有点吃惊，冷眼抬头看了她一眼，诧异她这么早出府，微微点头没有出声，随即低下头继续选菜。

　　回到秋水苑，翎儿气呼呼跑到厨房和徐娘抱怨：“刚刚在后门处看到夫人了，小姐和她打招呼，夫人不理小姐。”

　　“夫人是不是没听到？”徐娘问，黄婉玉平日虽不喜爱赵雪青，但碍于主母身份，不会表现的太明显。

　　“听到了，她还看了小姐一眼。”

　　平日徐娘很在意黄婉玉的态度，但现老爷要回来了，不在意地说：“不理就不理。你不要乱嚼舌根，小心让别人听了去，惹出什么事来。”

　　“等老爷回来了，看夫人和大奶奶还敢这样对小姐！”翎儿想法和徐娘一致，只是依然不忿。

　　“少说几句，尤其不要在小姐面前说。”徐娘说，“快去给小姐梳头。”

　　“好。”

　　*
　　赵雪青正梳头，徐娘忙完厨房的事，进来问：“小姐，府里大家都忙进忙出，想来是老爷快到了，今天小姐是自己去那边，还是继续让翎儿去候着？”

　　赵雪青想自己去，但她有些忌惮大嫂柳桃，说：“让翎儿去吧，父亲回来要去换衣梳洗，等他梳洗出来，我再向他请安。”

　　“也好。”徐娘赞同，又想到刚刚翎儿的话，“说到底，大奶奶这样，终究是夫人纵容的，若是夫人肯管束，她不敢这样放肆。”

　　“大嫂只是在言语上让我吃些亏，没什么大碍的。”赵雪青回答。

　　“小姐，还有一件事……”徐娘欲言又止。

　　“什么事？”

　　“老爷这次回来，无论如何一定要和老爷说，把事情办了才好。”

　　徐娘说的隐晦，赵雪青却明白她的意思，没有回答，只对翎儿说：“这样就可以了，今日穿那件浅绿色衣裙，你去取来吧。”

　　翎儿放下手里的梳子，转身去柜子里取衣服。

　　徐娘等不到她的答复，说：“我知道这样不妥，没有闺中女儿和父亲谈论亲事的，但是夫人决口不提此事，小姐又没有娘亲张罗，小姐要是开不了口，那老奴去和老爷说。”

　　赵雪青理理衣裙，小声说：“现在还不知道父亲为什么回来，等父亲得空，我会和他说的。”

　　“这几日我日思夜想，觉得还是尽快提出来比较好，要像上次，老爷突然被一封圣旨招走了，一拖又是两年，可怎么好？”徐娘说出自己的担忧。

　　“徐娘不用担心，父亲有自己的打算，说不定会想起这件事的。”

　　“要是老爷能主动提及，再好不过。”徐娘总算有一丝笑意。

　　翎儿一早起来，心情无比雀跃，取来了衣裙，说：“小姐，徐娘，老爷常年驻守在西北，这次突然年中回来，你们说是为什么事呢？”

　　俩人的思路还在刚刚那件事上，没有接话。

　　翎儿见俩人不理她，又说：“我觉得肯定是因为老爷打了胜仗，回来论功行赏的。”

　　“你听谁说的？”徐娘问。

　　“那边的人呀。”翎儿回答，“还有大老爷府里也是这么说的。”

　　徐娘这次没有骂她，只说：“快去吃饭，吃完饭早点去大门处候着。”

　　*
　　屋里正说着，外面传来几声清脆的叫声，“姐姐，姐姐。”

　　接着，一位唇红齿白，体态轻盈的稚气少女跑了进来。

　　“二小姐来啦。”徐娘出门迎接。

　　赵雪文满面通红，气喘吁吁，赵雪青连忙出门问：“文儿，是爹爹到了吗？”

　　“不是。”赵雪文摆摆手，“娘让我来借点东西。”

　　“借东西你跑那么快干什么，看这一头的汗。”赵雪哭笑不得，“羽儿，倒杯茶给二小姐。”

　　赵雪文也不知自己为何这样急，这几天她总是处于一种无比快乐、情绪高涨的状态中，做事风风火火、急急忙忙，黄婉玉说了她好几次，她没放在心上。现在被赵雪青一说，有些不好意思，自我开脱道：“娘再三叮嘱，让我快去快回，一刻不能耽搁。”

　　“大娘这样说，是怕你在我这里玩耍，不是叫你跑着来。”赵雪青替她捋顺被汗水粘在脸上的刘海，“你要借什么？”

　　“这几天整理院子，娘一直不满意，觉得大门口少了点东西，刚刚大哥出门前说要是多点花草会更好。娘说今日爹爹快要到了，临到头不好买，姐姐这里花草多，让我来借几盆摆一摆，过一阵再还给姐姐。”

　　“那你去院子里挑便是。”赵雪青爽快答应。

　　“谢谢姐姐。”赵雪文亲昵地拉着姐姐往秋水苑种满花草的院角走去。

　　赵雪青爱好花木，秋水苑种了无数的花草。夏末，正是花木繁盛之时，琳琅满目，郁郁葱葱，十分漂亮，只要路过的人无不要进来观赏赞叹一番。

　　赵雪文对花草无兴趣，却极爱夏日到院里的凉棚下和姐姐喝茶聊天，挑选了好一会儿，指着几盆花草说，“娘说要大盆，成双成对的，那就这几盆吧。”

　　赵雪青点头，说：“好。”

　　“多谢姐姐，那我叫人搬走了。”

　　“嗯，搬去吧。”

　　跟来的几个小厮候在院外，赵雪文一吩咐，几人鱼贯般进来搬花。

　　徐娘叫人摆好饭，过来说：“二小姐，我们早饭好了，你要不要吃了再回去？”

　　“今天吃什么？”赵雪文有兴趣。

　　“什锦鸡丝面、冰糖紫米粥，还有奶香馒头……”

　　赵雪青打断徐娘：“不要留她吃饭，大娘叫她早点回去。”

　　徐娘厨艺好，是两所赵府公认的。赵雪文最爱吃她做的饭，咽了咽口水，看着姐姐不确定问：“要不我吃了再回去？”

　　“刚刚才说大娘让你快回去。”赵雪青不同意，“下次再吃。”

　　赵雪文失望地瘪瘪嘴，委屈地说：“大厨房这两天忙着备家宴的大菜，都不好好准备早饭了，做的可难吃了。”

　　赵雪青没有被她可怜楚楚的表情打动，拍拍妹妹的头，说：“先忍忍吧，过两日就好了。”

　　赵雪文这才不情不愿的走了。

　　*
　　羽儿平时负责照顾花草，看小厮搬走了好几盆小姐心爱的花木，最是不满，看赵雪文出门了才敢嘟哝：“说是借，肯定不会还回来。”

　　赵雪青往屋内走，没有作声。

　　“小姐，两盆芙蓉兰从大老爷府里移过来，你精心照料了两年才分株成功，现在刚开花，你怎么让二小姐搬走了呢，这花在外面可值好几十两。”羽儿跟进来说。

　　赵雪青十分喜爱这两盆花，有些不舍，但是黄婉玉来要，她没有理由不给，说：“没关系，大伯的花园里说不定还有，什么时候你们再去找找。”

　　两年多前，赵雪青第一次从老赵府废弃的后花园移栽花木，偶然发现有一株罕见名贵的芙蓉兰，惊喜不已。后来主仆几个多次翻找，再也没有发现过第二株。

　　“还有那两盆半人高的桂花树是翟少爷送给徐娘的，徐娘喜欢的不得了，还打算开花了做桂花糕答谢翟少爷……”

　　徐娘知道赵雪文搬走了两盆桂花树，拉椅子让赵雪青坐下，说：“老奴倒是没什么，就怕翟少爷多心。”

　　“睿哥不会在意的。”赵雪青说，“等得空了，我重新买两盆花送给徐娘。”

　　徐娘喜欢桂花的香味，说：“好。”

　　“夫人真是，说什么现在不好买，要舍得花钱，花市什么样买不到。过来搬我们的，无非是我们的不要钱。”翎儿帮腔。

　　“大娘很少向我开口，她是长辈，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什么叫很少向小姐开口呀，上次夫人娘家黄府办喜事，居然让小姐写请帖和对联，小姐写了两天，一个谢字都没有。”翎儿不服气。

　　“好啦。”赵雪青结束这场抱怨，“翎儿你吃完了就去大门处候着，父亲若是到了，马上回来告诉我。羽儿，你出去把花重新摆一下，把空位补上。”

　　翎儿不甘心，但赵雪青脸色严肃，她不敢再说，答道：“吃完了，这就去。”

　　*
　　“不怪几个丫头不服气。”徐娘伺候赵雪青吃饭，说，“夫人有时候确实过分，平时对小姐不闻不问，有事才想起来。”

　　“不过是些小事，做了就做了，没什么的。”赵雪青笑着说，“徐娘今天怎么也计较起来了？”

　　“不止为这些事。半年前，我托那边大夫人问夫人，小姐的婚事她有什么打算，夫人只回了一句‘等她父亲回来再说，我做不了主’。”

　　“有这回事？”赵雪青第一次听说。

　　“是呀。”徐娘叹口气，“京里这些小姐，不管嫡出庶出，婚事都是主母做主张罗，大老爷府上容小姐就是大夫人给她找的人家，送她出嫁。偏夫人就是不管小姐的事。”

　　“不管就不管吧。”赵雪青从一开始就对黄婉玉期待不高，所以印象不坏，说，“大娘虽不管这些事，这几年倒也没为难过我。”

　　“可是若不是夫人默许，大少奶奶怎么敢总是欺负小姐呢？”

　　“怀孕的人脾气是大些。”赵雪青说，“我躲着她就是了。”

　　“老爷可算回来了。”徐娘说，“小姐嫁去翟家，就没这些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