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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冥婚【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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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昏暗棺材内,她的眼已逐渐出现重影,恍惚间看到,那张犹如神祇世无其二的脸上,眼睫轻颤。
下一刻,冰冷的唇直直贴上她的,她感觉到所有力气被快速抽去,昏睡前只瞧见,那双冰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不可一世的倨傲,“身子骨这么弱啊……”
顾家是书香世家,又深受祖上荫蔽,得先帝倚赖,可到了荣字辈,便有些微衰颓中落之势。
特别是顾家的顶梁柱,孟荣因伴君秋猎而丧生虎口之后,顾家更是大不如前。
本以为会因护驾有功而再添荣宠,可京中竟有些孟荣之女是天煞孤星之说,风头日甚,逐渐盖过顾孟荣护驾有功之事,便也没人再提新帝如何封赏顾家,反倒特别关心孟荣独女的去留。
是日,顾清池披麻戴孝,端跪在父亲的灵柩前。
一旁的姨母使劲儿推了一把顾清池痴傻多年的幼弟,使了使眼色,幼弟急忙把灵柩前的祭盆踢翻,火星子乱飞,再被风一吹,满灵堂的翻舞,如雪似火,零星地落在他的肩头,烫出零星的洞,他不知疼般,痴痴地拍手叫好,还顺手把放祭品的盘子一掀,大小果子撒了一地,“嘿嘿,做完了,给糖,给糖,嘿嘿。”
姨母却并未如约给糖,假意说着:“成何体统,简直是胡闹!”接着拿着鞭子抽着尚不满八岁的幼弟,七岁的孩童哇的一声就哭起来了。
顾清池默默地捡着果子,原本小鹿般晶亮的眼睛凝着一处,空洞无物,任由火星子在她葱般细长的指尖,烫出一片片红。幼弟的哭,姨母的辱骂,置若罔闻。
父亲还在时,还能管得住二姨母一房,但毕竟是朝廷命官,家宅院事,怎愿的管?索性简单的大惩小戒,逐渐放手给二姨母,也就不管了。又因了祖母害病,家中大权无人管制,三房、四房姨母也无意问津这掌家权,这才有如今二姨母高氏一手遮天,独占中馈。顾孟荣甚至都不知道他亲生的一双儿女,早就空留一个尊贵的嫡系身份,过得连洒扫仆役都不如。
也是啊,顾清池吸了吸鼻子,及笄礼上,父亲的一通话言犹在耳:“要不是你娘拼了命要留下你,你娘也不会因失血过多而丢了性命……”,虽说酒醒后父亲和她多番解释,但都说酒后吐真言,那始终是一根刺,被人轻轻一按,又隐隐作痛。
高氏见她无动于衷,不哭也不闹,鞭子便抽到她纤弱的背脊上,因月钱克扣,即便秋霜早就在青瓦上打了两遍,顾清池身上穿的还是不合时令的薄衫,鞭子刚落下,便出现道道血痕。
高氏恶狠狠地道:“就是你这个天煞孤星,出生时克死你娘,幼时害你弟失智,这些便也罢了,如今你又克死亲父,只怕如今我顾家大不如前,也是你克的!”
说着一脚踹在顾清池肚子上,觉得还没出够气,便又狠狠抽了几鞭方作罢离去。
顾清池仍是没掉一滴泪,也没急着从地上坐起,她失神,看了会儿趴在地上一脸开心啃着祭品的幼弟,一股莫大的悲凉从心头涌起。
但如今二房独大,三房、四房也仰赖二房,更是不好出手,而大房,顾孟荣的元妻死于生产,后来的续室产下顾清池的幼弟清宇后,也是染病不治而终,顾孟荣也就再未续弦,大房也因此一直没有主母,顾孟荣忙于朝堂,四房中就属他品阶高,为天子近臣,因此也格外的忙,几近于早上天未亮便出,晚间夜色深深才归,于是顾孟荣把大房中馈也交予高氏打理,遂有如今大房无人,唯两小儿受尽折辱。
顾清池眯了眯湿润的双眼,还没收回心绪,便被强力拉起,两个面生的嬷嬷拖着她进了一间布满红绸的屋子,一对高烛在大红的囍字下烛光微动,“这是要做什么?”,她试图挣脱二人的束缚。
不想高氏冰冷的声音这时传来:“做什么?当然是为我顾家除害!”,她冷笑一声,声音里透着期冀,“只有把你这个天煞孤星祭给阴间的官爷,来年我顾家才能顺风顺水,重回巅峰!”
不等顾清池开口,高氏便呼来贴身婢女,用馊掉的手帕塞住她的嘴,接着一顶红绸霎时便盖在她头上。她意识昏了一瞬,不一会儿便被拖上一顶轿子,此时她才意识到,姨母这是为夺大房财产想要了她的命,且不说父亲多年丰厚俸禄积攒下的银钱,就连母亲的嫁妆也是好一大笔,也难怪姨母穷尽一切办法也要得到这笔钱。
馊掉的手帕上的气味儿,就像足月未洗脚的人,从罗袜抽出脚时,那股如烂掉的腐鱼味的酸臭,味道在她逼仄的嘴里弥漫,在并不平稳的轿子里,愈发让人肠胃翻滚。
顾清池将下巴靠在窗沿上磨蹭,借助外力,不一会儿便将馊手帕吐了出来,但抵不住浑身酸软无力,手上的绳子如附骨之蛆搬紧紧贴着她的皮肤,咬了半天仍不见一丝松动。
她泄了气,就算解开了又能如何呢?跳出轿子,然后被抓回来,打断双腿?她一个弱女子,没了母家,又如何能在这蝇营狗苟的世界里独立生存?
顾清池认命般,偷瞧着窗外景致,天色欲晚,灰蒙蒙一片,但能看出,轿子已经出了京城,窗外高树林立,绿意幽深,在灰蒙的天气里透出一股森冷的气息,树下杂草丛生,一眼看过去,仿佛有八尺男儿一般高。
轿子抬了不多时,在一处古墓前停下了。
顾清池被毫不怜惜地拽下,只见一捻着白胡子长须的老头,宽大的黑色披风遮住了半张脸,华美的玄鸟纹在朦胧夜色下闪着异常的光,他快步踱到她跟前,速度极快地划破她的手指,将血挤在成色极好的一块血玉上,嘴里念念有词,登时,血玉便亮起来,老头大喜,忙不迭告诉姨母:“成了,成了!”
高氏摸了摸玉,揣进口袋,狠狠瞪了顾清池一眼,“算你还有点用处!来人,把她给我拖进去,扔棺材里。”
顾清池大恐,急出眼泪,“不要,不要,姨母,求求您,我不想进去,求求您,我不要父亲留的钱,求您放我一命,当牛做马、什么粗活我都愿意干……”
可中了软骨散的她,连爬起来抱住姨母的腿都不能,声音也是小如蚊蚋,高氏踢了她一脚,动了动眼色,两个小厮拖着她便越过古墓的石门,在老头的带领下,左转右转,避开墓内机关,来到一处棺椁前。
顾清池撕喊扭打了一路,最后还是因为体力不支,所有的反抗都成了以卵击石的可笑之举。
只见墓顶一枚巨大的夜明珠下,停着一镶金嵌玉的棺椁,端首一只青色麒麟,目露威风,棺椁四围更是堆着大量奇珍异宝,更有异香不时传来。红色的曼殊沙华围着棺椁开得艳丽异常,妖异的身姿在夜明珠的月白的华光下,平添一分幽意。
尽管没有任何异象出现,进来的一干人大都浑身紧绷,总感觉有一双眼睛在暗处注视着他们,后脖颈总能感到丝丝凉气,大抵是抵不住气息森冷,老头捻了捻咒,棺材盖便自动划开,顾清池纵是不愿意,也不得不屈从于武力。
但她还是不想放弃,棺材快盖上那一瞬间,她拼命抓着其中一名身穿窄袖直裰的小厮,“救我,求求你,我什么都……”
话还没说完,老头便推走小厮,迅速盖上棺盖。
突然袭来的黑暗,让她极其不适应,但她仍不停拍打着,希望某些已成定局的事有所改变。
可脚步声逐渐变小,她的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所幸棺椁内部还挺大,她抱着膝盖,蹲坐在一角,眼泪无声地淌下浸入薄薄的夏衫。森冷的气息透过薄衫渐渐包裹住她,让人如坠冰窖,她静静地等待着那个必定的结局,逐渐有些呼吸不过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昏暗棺材内,她的眼已逐渐出现重影,恍惚间看到,那张犹如神祇世无其二的脸上,眼睫轻颤。
下一刻,冰冷的唇直直贴上她的,她感觉到所有力气被快速抽去,昏睡前只瞧见,那双冰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不可一世的倨傲,“身子骨怎的这般弱……”
顾清池是被疼醒的,她倒抽一口气,却发现喉咙也嘶哑得厉害,抬眉见棺椁开了一角。
她贪婪地吸着涌进的大片空气,就着夜明珠月白的光,她瞧见自己不着寸缕,连手腕上也是斑驳的痕迹,正欲起身的她一抖,眼泪豆大般落下,砸在棺沿上,泪滴自中间氤氲散开,好似一朵盛开的冰凌花。
“哭什么,”一道清冷的男音传来,说着挑起她的下巴,“你是本王的妻子,服侍本王是你的本分。”
此时顾清池被突然出现的男子吓得不轻,慌忙用破碎的衣物遮挡身子,一下打开他冰冷的手,不住地后退,哭道:“你是谁?”
男子没回她,只是饶有趣味地盯着她,戏谑道:“生的好是好,就是瘦了些,硌得本王生疼。”
顾清池还没反应过来,一愣,道:“你是鬼?!”
这是古墓,哪里来的活人,他不就是古墓的主人嘛。
想明白后,她立马跪下,“求求阴爷,放过小女子吧,小女子出去后愿日日高香供着您……”
“本王说了,”男子似是失了耐心,“你已经被许给本王了,永远都改不了的冥婚,出不去。还有,本王若是你口中的那等腌臜物,又怎能,同你圆房呢?”
“什么?冥婚?”顾清池一下跌坐在棺内,失了神般,喃喃“冥婚……”
她扯起嘴角苦涩地一笑,心里是止不住的凄凉。
想她父亲一路顺风,官至二品大员,却落的个妻早亡,儿早痴,女遇害,最后身死,一生劳碌却只为他人做嫁衣赏,然后一家子阴间相遇,执手看小人得志的下场。
她摇了摇头,眼里竟再也流不出一滴泪。
却不想,那男子竟径直飘过来,顾清池还没抬眼,一大片阴影霎时照下,“你……唔……干什么?”
她本欲再说些什么,却被他的唇硬生生堵回肚子里。顾清池是万万没想到,这个时候他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