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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疤痕 ...


  •   榕楼三楼,从走廊上看有五个房门,实则里面两间房之间都有相通的小月门。
      榕楼坐北朝南,最西侧的一间是浴室,有木桶的浴室,不同于一楼的大汤池。
      浴室隔壁是专门放置陈简策衣服、鞋帽的房间。
      衣帽间隔壁是居正中的卧室。
      最东侧的两间房打通了,做成了一个大大的书房。是书房,也是议事厅。
      靠墙而立的书架一直顶到房顶,沿着墙面依次摆过去,只见书架不见墙。从卧室的小月门进来,靠窗一张矮塌,北面放了两排椅子。东侧的椅子半丈距离外,是一张书桌,立在书架前。
      陈简策在这里写书法,一个“苏”字,刚刚收笔。
      他手里提着笔,端详着这个字。
      “主子。”陆炳走到近前,“武经纶来了,想见您。”
      陈简策没动没说话,就那么看着自己写得字。
      片刻后,陈简策把毛笔搭在笔搁上,他抬头看了看南窗外的天色,说道:“好啊。”
      宁海卫距南京三百里。陈简策昨日傍晚到章台,今日傍晚武经纶就到了。应是那日见到陈简策后,武经纶很快追了过来。
      陆炳带武经纶和武仕上了三楼,他留武仕在门外,让武经纶一个人进去。
      武经纶一进门,迎面飞来一把剑,他侧身接住。
      “多年不见,请先生试试我的武艺。”陈简策话音落,飞身上前,剑尖直抵武经纶面门。
      武经纶剑未出鞘,拿剑鞘侧面抵住陈简策的剑,身体侧滑出去。
      陈简策继续上前,“出剑!”
      听着里面的动静,陆炳很平静,武仕也很平静。
      陆炳看了看武仕,武仕说:“我主子说了,不管里面如何,不让我进去。”
      陆炳挺满意,不再看他,凝神听着里面的动静。他心里清楚,论实力,陈简策自是打不过武经纶。
      武经纶在宁海卫同倭寇拼了这么多年,这种血光中练出来的实力,就是陆炳和朱潇,也不敢妄言能赢武经纶。
      但,陆炳知道武经纶肯定输。
      武经纶依然剑未出鞘,他横向击打陈简策剑身中央。陈简策剑未脱手,半个转身,飞身朝着武经纶胸口踹去。武经纶急速退后两步,双掌挡住陈简策的脚,把陈简策推出去。
      陈简策再次挥剑靠近,武经纶做势要击打。待陈简策的剑靠近,武经纶却突然左手握住飞来的剑刃,顺着陈简策的力道,朝着自己的左胸口插去。
      武经纶左右手都会写字,用剑也是。
      陈简策马上松了手中剑,在剑刃刺进武经纶身体的瞬间,双掌用力打在武经纶的左侧肩膀。
      以速度追速度,以力抵力。
      “陆炳!”
      陆炳在门外,突然听到陈简策喊自己的名字。陆炳破门而入,就看到陈简策的剑插在武经纶左侧胸口,武经纶和陈简策隔着剑,相对而站。
      武经纶很平静,陈简策红了眼。
      “主子!”武仕想上前,被武经纶制止了。
      武经纶看着陈简策,拔下了剑。剑出血出。
      陈简策拿自己的汗巾去堵武经纶的伤口。
      “我去叫白东升。”白东升是锦衣卫里的大夫。陆炳说着,拿过了武经纶手里的剑,退了出去,也把武仕带出去。
      陈简策抬头看着武经纶,五年过去,自己长高了很多,还是比武经纶矮一点。
      “五年前,得知你来了宁海卫,我吐了一口血。”陈简策看了一眼武经纶的伤口,血浸透了汗巾,染上了陈简策的手指,“你今日,算是还了。”
      “殿下。”武经纶的声音低沉,眼睛泛上了红。
      “五年前,倭寇突袭宁海卫,宁海卫军几乎全军覆没,武经纶重伤。苏宫明造反,占领南陵行省,任命武经纶为南直隶巡抚、兵部左侍郎,官至正二品。武经纶拒绝,被囚禁一年。一年后,武经纶提出要去宁海卫守港口,从小旗做起。武经纶弃文从武,为研究倭寇,和倭寇一样使用双倭刀。又一年后,武经纶研究出专门抵抗倭寇的阵形。自此,倭寇再未突破宁海港口。你是想说这些吗?武同知。”陈简策一字一句地说着武经纶这五年的经历。
      武经纶的双眼未曾离开陈简策的脸,听到陈简策细数了他这五年的经历,他还是轻轻地说:“殿下。”
      曾经,他称他“先生”,他称他“殿下”。
      如今,他称他“武同知”,他还是称他“殿下”。
      陈简策觉得,自己励精图治的五年,敌不过武经纶口中这个轻轻的称呼。他觉得心疼,也觉得愉悦。
      就算是流血,这个人也是在他眼前,而不是在梦里。
      “主子。”陆炳来去很快。
      “来。”陈简策回应陆炳,他看着武经纶,“自己按着,不许死了。”
      武经纶右手来按,他们二人的手指碰了一下,陈简策快速收回了手,转身去了卧室,边走边说:“来卧房里治。”
      武经纶站着没动,陆炳走过去低声说:“快点。”
      武仕脱了武经纶的外袍和中衣,扶他躺在床上。
      白东升清理伤口,敷止血药。锦衣卫受伤是常事,这些药他日常都备着。
      白东升躬身对陈简策说:“主子,没伤到内脏。”
      陈简策微皱着眉头,“他的手也伤了,给他包一下。”
      “是。”白东升应着。
      白东升和陆炳都在留心太子殿下对武经纶的态度。
      五年前,太子殿下与武经纶关系亲近。
      五年过去,武经纶现在是吴国的武官,是大夏的叛徒。
      但,太子殿下没杀他,反而如此在意。
      武经纶侧头看着坐在桌旁的陈简策,陈简策看着武经纶的胸膛。那上面,有很多刀疤,大多细而长。
      陈简策上次看到武经纶的胸膛是他十五岁的时候。
      那年正月初十,弘庆帝带领皇太子和朝廷重臣谒陵。
      按照规制,武经纶没资格参加这个祭祀活动。但陈简策坚持要他陪着一起去,弘庆帝准了。
      这天天气很好,阳光明媚,有微风。但这个季节的京城还很冷。
      中途休息的时,陈简策从歩撵上跳下来玩。像个撒欢的小马驹,谁也拘不住,各处跑。
      陈简策跑到武经纶身边,呼出的热气扑到武经纶脸上。离得近了,武经纶觉得陈简策的脸很红。
      “殿下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武经纶想摸摸他的额头,手刚抬起,又放下了。周围很多人在看着,于理不合。
      “没有。”陈简策很兴奋。
      当晚在驿站休息。晚饭后,武经纶想起下午陈简策发红的脸蛋,有些不放心。他放下书卷,去了太子的住处。
      武经纶到的时候,陆炳在门外守着。
      “殿下休息了吗?”
      “没有。刘通去准备热水了,殿下洗了澡再睡。”
      武经纶微微提高了声音,“殿下,臣武经纶求见。”
      等了好一会儿,房内没有声音,武经纶和陆炳对视一眼,两人正准备破门而入,门开了。陈简策站在门口,只穿了贴身的中衣,衬得脸更红了,还没说话就栽倒在武经纶的怀里。
      武经纶一把抱起陈简策,大步走到卧室,把他放在床上。
      一摸额头,滚烫。
      “殿下高热了!”武经纶语气突然变得紧张严肃。
      陆炳也紧张起来,“我去找太医。”话音落,人已经飞出了院子。
      “殿下。”武经纶握紧陈简策的手,这是他第一次见陈简策生病。想来陆炳也是因此才大意了。
      武经纶给陈简策盖好被子,等太医来。他守在床边,一遍遍回忆今日陈简策在户外跑来跑去。
      太医诊治后,定为“外感风邪”。和武经纶的判断差不多,在野外吹着了。
      太医开了药,“服了药,闷一身汗,退热就好了。”
      刘通去煎药,太医去给弘庆帝回禀,陆炳守在门外。
      陈简策半睡半醒,一会儿睁开眼睛,看到武经纶在床边,他闭上眼睛又迷糊了。一会儿又睁开,眼前是太医,武经纶站在更后面一点了。他想说武经纶你离我近点,但没能开口,又迷糊了。
      陈简策被叫醒,睁眼一看,是刘通。
      “殿下,您把这药喝了再睡。喝了药,发了汗,才能退热。”刘通扶着陈简策靠在床头。
      刘通躬着身,把汤药喂到陈简策嘴边,陈简策看着那黑黢黢的汤汁,闻着那熏人的味道,皱着眉转过了头。
      刘通急得快哭了。
      武经纶上前,“我来吧。”
      刘通站到一边,武经纶接过那碗药,坐在陈简策床边。他抬头看着刘通,“再拿一个勺来。”
      刘通急忙去了厨房,房间里只剩陈简策和武经纶。
      武经纶一手端着药,另一只手握住陈简策的手,热,像握了一只小暖炉。陈简策有点蔫,眼睛一眨一眨的,似乎随时又会睡着。
      听着刘通的脚步声,武经纶放开陈简策的手。
      武经纶接过刘通拿来的小勺,盛了一勺药,当着陈简策的面,喝了下去。
      他把这只小勺放在刘通手里的托盘上,对陈简策轻声说:“药很苦,很难喝。但,良药苦口,忠言逆耳。此时殿下喝不下良药,他日如何听得进忠言?”
      武经纶拿小勺盛了药,喂给陈简策,陈简策没躲没拒绝,喝了下去。
      武经纶和刘通暗暗松了口气。
      陈简策皱着眉头一口口喝药,“武佐廷,你欺负我。”
      武经纶看着碗里黑黢黢的汤药,“嗯”了一声。
      陈简策喝了药,武经纶扶他躺下。陈简策抓着武经纶的手腕,“你别走。”声音有点哑。
      “我不走,今晚我守着殿下。”武经纶把陈简策的手放到被子里,刚刚刘通又加了一床被子。
      陈简策闭上眼睛,又睡了。
      武经纶搬了一把椅子,坐在床边。在远离床边的位置,放了一盏小灯,不影响陈简策睡觉,也足够武经纶看清他。
      武经纶手里拿了一本书,室内很安静,只有陈简策均匀的呼吸声,但武经纶总是走神。他想起刚刚陈简策的那句“武佐廷,你欺负我。”无声笑了。
      陈简策长大了,十五岁的太子殿下,不仅仅是个子长高了,心思也更加成熟。
      陈简策半夜醒来,一身大汗。他睁开眼睛,看到武经纶借着微弱的灯光在看书。
      武经纶见他醒了,马上放下书,倾身过来摸了摸他的额头,“退热了。还难受吗?”
      “不难受。”陈简策的声音还是有点哑,“我想喝水。”
      “我去拿。”
      武经纶端着水过来,陈简策已经靠坐在床头。陈简策喝光了一杯水,武经纶给他擦嘴,
      “再喝点吗?”
      陈简策摇头摆手,不想喝了。说着他往床里面挪了挪,拍拍床外侧的位置,“你上来睡吧。”
      武经纶笑起来,那么温柔。
      “那怎么行。我们平时就这样你我的称呼,已是殿下宽厚。”武经纶看着陈简策,“我这样不累。”
      陈简策躺下来,又慢慢挪回床边,他想离武经纶近一点。他伸出手,“你摸我还热不热?”
      武经纶想说,刚才摸过额头,已经不热了。但他看看陈简策的手,还是握住了,“不热了。”陈简策退热了,这双手不再是火热的小暖壶,而是细长的一双少年人的手,有骨骼关节的硬度,也有皮肤的细腻度。
      武经纶的手很大,把陈简策的手完全包住。武经纶的手掌里有茧,是多年练剑留下的茧。陈简策喜欢被这双手握着。陈简策闭上眼睛,感觉武经纶要放开他的手,他却握紧了。然后,武经纶没有动,任他握着。陈简策有点高兴。
      武经纶看着两人的手,皱了皱眉。他的心跳有点快。武经纶闭了闭眼,让自己的心跳慢慢平稳下来,慢慢抽出自己的手。他回头看向窗户,有晨光渗进来,天亮了。
      确认陈简策睡熟了,武经纶慢慢退出了房间。
      “殿下退热了。等殿下醒了,洗个热水澡,换套贴身的衣服。”武经纶和刘通交待细节,想想又补了一句,“洗澡后,马上给殿下穿衣服,千万别再着凉了。”
      “是,我一定小心。”刘通应着。
      武经纶只睡了半个时辰,简单洗漱后,想着换件衣服再去看陈简策。套上中衣,还未系上带子,陈简策推门跑进来,嘴里喊着:“我好啦!”
      生龙活虎,像个小牛犊。
      小牛犊陈简策盯着武经纶的胸膛看。
      武经纶见他好了,松了一口气,随手系上带子,“殿下,喝过药了吗?”
      陈简策看着他系上中衣,套上外袍,才喃喃地说:“我好了,不吃药了。”
      那时武经纶的胸膛,光滑平整,没有疤痕。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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