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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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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弘庆二十年,五月初六。
晨光熹微,一位身着青色官服的年轻文官步入东华门。
守门侍卫对他很客气,因为熟悉,也因为敬仰。
这位年轻的文官,姓武,名经纶,表字佐廷。人如其名,腹有经纶。三年前,刚刚二十岁的武经纶中状元点翰林,钦点为太子讲读官。
去年年初开始,武经纶兼任国子监博士。
从东华门到文华门这条路,武经纶步行约一盏茶的时间。等他步入文华大门的时候,刚好辰时。三年了,武经纶从不迟到。
今日的武经纶步伐有意放慢了一些。
朝局风起云涌,变幻莫测,即便身在翰林,武经纶也难以置身事外。他不知明日他还能不能再走这条路。
大夏王朝已有百年历史,十六个行省,疆域广阔。
北邻古纳国,东部和南部沿海,西部皆是高耸入云的深山。
当今圣上弘庆帝的祖父永成帝,并非正统继位。永成帝把侄子文孝帝赶下皇位,自己做了皇帝。“并非正统”成了永成帝的心病,对手握重兵的侯爵、大臣,多有怀疑。
这种心病不可思议的遗传下来,永成帝的儿子、孙子都和他一样多疑,常常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皇帝的多疑,也体现在整个大夏王朝的兵力分布上。
大夏全国十六个行省,沧澜江把大夏分为南北两部分,各八个行省。沧澜江南部,每个行省有一万卫军。各省巡抚和总兵官根据本省情况做具体安排。
有一个例外,南部的南柔行省有卫军三万人,其中两万是沐府军。有从龙之功的南柔沐家,被大夏国开国君主特赐世袭西平侯,沐府可自有沐军两万人。西平侯世代守护大夏国,南面抵御缅国,西面压制南桂行省的苗族和瑶族,防止他们向北部作乱。但,沐府军受到朝廷严格管制,无召不得离开南柔半步,违令者诛九族。
大夏北部北羌、北勒、北括三个边疆行省,各有三万卫军。
京城所在的北直隶军备立刻就不一样了,皇城内二十二卫、京郊三大营,有军三十五万人。
边疆战事并不会因皇帝的多疑而消除。
弘庆十七年九月,古纳国悉丹部和匹尔部劫掠北羌边境甘城。
同年十月,古纳国匹尔部、吐于部和日连部,联合劫掠北勒边境幽城。
弘庆十八年二月,北羌、北勒、北括三边总督刘有辉上奏,奏请调京营士兵十万,深入两沙洲,三年内收复“金沙洲”和“银沙洲”,以从根本上保护大夏北部边境。
金沙洲和银沙洲是两块沙漠地带,在五十年前被古纳国夺走。因是荒漠地带,大夏朝廷没有再夺回来。从那以后,古纳的几个部落以这两洲为“跳板”,频繁劫掠大夏的边境城市。如果夺回两洲,北部边境连成一线,沙一卫、沙二卫、沙三卫三个卫所相呼应,可有效遏制古纳国骑兵的劫掠。
因此,文渊阁大学士、内阁次辅兼礼部尚书徐盛基复奏,支持刘有辉收复二洲的行动。
同年三月底,弘庆帝给了批复,准。命户部拨饷银五十万两,支持此次收复二洲事宜。
弘庆二十年三月,刘有辉上奏,万事俱备,即将开启战事。收到刘有辉的奏折,弘庆皇帝犹豫了。他命群臣再议二洲事宜,是否该主动挑起战事。
内阁首辅、吏部尚书高世禄提出质疑,称“师出无名,耗敝国家。”另外还有五位言官上奏,反对开启战事。这些反对的声音,成功引发了皇帝的疑心病。徐盛基为圣上百般分析其中利弊,仍难挽回圣心。
弘庆二十年三月底,皇帝召刘有辉回京。
弘庆二十年四月,内阁次辅兼礼部尚书徐盛基、北三边总督刘有辉,以“密谋战事,意图不轨”之罪名被收押入刑部大牢,皇帝命三司会审。
恩师徐盛基入狱已月余,武经纶几次托关系想去探监,终于在昨晚见到了老师。徐盛基年近花甲之年,在刑部牢狱一个月更显衰老。
牢狱光线昏暗,徐盛基对武经纶说:“保护好太子殿下。”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武经纶在辰时准时到达东宫。
只见他右手微微向上提了一点袍摆,一步跨入文华门里。他抬头看到,太子陈简策在大殿门口慢慢踱着步。
五月初七,皇太子陈简策陪皇后进雨花阁。闭关念佛四十九天,祈求圣上安康、百姓和乐、大夏风调雨顺。
皇太子进雨花阁第二日,内阁公布了对徐盛基和刘有辉的审理结果:
“文渊阁大学士礼部尚书徐盛基,北三边总督刘有辉,主动挑起战事,劳师糜饷,意图不轨。取消二洲战事,京营十万大军调回京城。徐盛基革职,发配到北永行省冀城充军戍边;刘有辉革职,发配到北川行省新城充军戍边。所牵涉官员,酌情处置。”
当初支持“二洲”战事的所有官员全部受到牵连,包括武经纶。
文书下达的那一日,武经纶看着西沉的太阳喃喃自语,“离得有些远。”
六月二十五日,皇太子陈简策闭关已满,从雨花阁回到东宫。
当晚,陈简策沐浴后,小太监刘通给他擦头发。
陈简策随手翻着《圣哲芳规》,手指轻轻摩挲上面的文字。
“先生明日国子监有课吗?”陈简策没抬头,眼睛还在书页上,问了这么一句。
皇太子陈简策有六位讲读官,但他常常提起的,只有武经纶。刘通擦头发的手明显顿了一下,又马上恢复动作,“殿下,明日六月二十六,按照之前武翰林给得国子监的课程安排,是没有课的。”
“嗯”,简策声音里带着笑意,“我记得是没有的。他知道我今日回宫,明天会来的。”
陆炳站在殿门口,听到了里面的对话。
这三年里,武经纶不仅仅是太子讲读官,从去年年初开始,他也在国子监讲课。太子对武经纶的亲近,皇后、陆炳和刘通这些太子的身边人再清楚不过。
正因如此,皇后才要带着太子一起闭关念佛。
自古以来,储君最忌参与朝廷纷争。
武经纶和太子最后一次见面时,陆炳也在,武经纶对前朝纷争只字未提。
他们曾相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保护好太子。
陆炳抬头看看夜空,心想“武经纶,我也就能瞒到今日了。”
第二日,天气不好,阴沉沉的。老天爷似乎在憋着一股劲儿,闷着不下雨,就像在等着什么一样。
早膳后,陈简策早早去了文华门门口。
他什么都没说,但陆炳和刘通都知道,太子在等武经纶。
武经纶每日辰时准时来东宫,风雨无阻。三年来,从不迟到。
陆炳和刘通候在一旁,想对太子说出真相,又有些惧怕。事关朝事,他们不敢妄言。
半个时辰过去了,天气闷热,心情紧张,陆炳和刘通都出了一身汗。
小太监刘通大口喘了两口气。
“殿下,天气不好。要不,咱们先回书房吧。”刘通谨慎开了口。
陈简策摇摇头,走出门洞,下了台阶,望着武经纶以往三年走过无数次的那条路。
黑云压顶,风雨欲来。
陆炳的额上淌下了汗,他长出一口气,快步下了台阶,撩起袍摆,跪在陈简策面前。
刘通见状,立刻跟过来,跪在陆炳身后。
陆炳的祖父曾官至内阁首辅,陈简策的祖父赐陆家世袭锦衣卫正千户一职。陆炳比陈简策年长三岁,十岁入东宫,做太子伴读。
两人从小玩到大,是君臣,也是玩伴。
陆炳这样跪在陈简策面前,定不寻常。
面前两个人的这一跪,如一粒火种,点燃了陈简策心里的那丝不安。轰一下,燃烧了他的整个胸膛。
陈简策刚满十五岁,从不过问朝事。
从今年年初开始,弘庆帝让陈简策看一些以往的奏折,让陈简策了解看奏折、批奏折这些基本的流程。对目前正在发生的朝事,还是不让他参与。
胸膛里的火在烧,陈简策知道,今日定要发生一些事了。他依然看着前方的那条空荡荡的路,低声道:“说!”
随着陈简策话音落,一声惊雷响彻天际!
陈简策三岁被立为皇太子,平日里和他们这些身边人平和亲近。这是陆炳第一次感受到属于储君的威压。
陆炳快速地闭了一下眼睛,睁开后他看着陈简策微微露出袍子下摆的青锻朝靴,说道:“殿下,武翰林不会来了。”
天空似乎滑过了一道闪电,陆炳看到地面突然亮了一下,紧跟了一道惊雷。
“继续说。”陈简策的声音从陆炳头顶上方传来。陈简策从去年开始变声,现在趋于稳定。不再是曾经那种铜铃般的童音,是大人的声音了。
陆炳的双手手指紧扣住自己的大腿,“五月初八,因次辅徐盛基被贬,武经纶受牵连,被贬到了宁海卫充案牍吏。六月十八日,倭寇偷袭宁海卫,宁海卫几乎全军覆没。倭寇深入到了建康府,守卫军遭受重击。六月二十日,反贼苏宫明趁乱攻打建康府,建康府守卫刚刚经历了倭寇的袭击,死伤过半,对苏宫明的袭击措手不及,建康府失陷。目前,朝廷与南陵行省失去联系。”
陆炳话音落,紧跟一道惊雷,大雨瞬息而至。如一个装满水的巨盆,一下子被倾翻过来,陆炳瞬间就被浇透了。
他急忙抬头看陈简策,就见陈简策忽得喷出一口血来。暴雨中,陆炳飞身而起抱住陈简策,陈简策昏了过去。
大雨浇在陈简策苍白的脸上,冲淡了嘴边的血迹,也冲淡了地面上的那口血。
“殿下!”陆炳和刘通声嘶力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