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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告别 ...

  •   柏克恭紧盯卓年的眼睛不放,慢慢向前伸手。
      他的手在抖:“抱。”

      一个字。
      卓年怀疑自己听错了。

      不是与他性情合拍的疑问:“瞅你那憋屈劲儿,你能不能过来让我抱抱?”

      不是示弱下的恳求:“我……可以抱抱你吗?”

      一个字,规避暧昧的亲近,给予抚慰的温情。

      卓年眉心从始至终就没松开过,她烦躁又委屈地望向柏克恭,却在他桀骜不驯的神情中,读出了这些疑问与恳求。

      柏克恭专注地望向卓年的眼睛,等待她的回应。

      面包店内放着老歌钢琴曲,恰是《城里的月光》。服务员在柜台后拆了一盒饼干,清脆声响裹挟着甜丝丝的饼干香气,吸引卓年的注意力。

      卓年忍住哭腔,沉默地摇头。

      绕开他去结账。

      钢琴曲仿佛卡顿后静止。擦肩而过,柏克恭眼睫轻颤,跟着她转了身。

      手还在空中举着,却也只敢如书店里度日如永恒的午后,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呆望向她的背影。

      黑色旗袍勾勒出的窄肩与细腰,他一只手就能拢住。
      抱不到呢,心脏空落落的。

      “卓年,你不是爱哭的人。”他压低声音,上前帮她拎东西。

      卓年目光复杂地瞧他一眼,低头走出面包店,拆开一盒蛋挞。

      商场大厅,二十元一趟的小火车叮叮驶过。
      工作人员像是正兼职的大学生,坐在驾驶舱玩得开心,时不时应和身后小朋友的催促:“好哦!哥哥再开快一点!冲啊!”

      再快也没有步行快。

      火车七节车厢,红红绿绿的座椅上,面色疲惫的家长陪自家孩子兜了一圈又一圈。

      “你好,”小火车停后,卓年慢条斯理地问工作人员:“我没带小朋友,只是大人的话,可以坐吗?”

      坐在驾驶舱的小伙子脸红了:“有空位置就可以,但……你可能会觉得很无聊。”

      “不会。”卓年摇头。

      柏克恭气定神闲地挡在卓年面前,瞧向正摸着耳垂憨憨笑的小伙子:“你热就歇着,我们可以等。”

      我们。

      “不……不热。”小伙子不笑了。
      这人语气好凶啊。

      卓年皱眉拍打一下柏克恭的后背:“你好好说话。”

      柏克恭欲言又止,想说他没失去理智讲出“我来开,你起开”就不错了,瞥一眼小伙子,又看了看卓年,最终抿紧嘴唇,只是糯糯地“哦”一声。

      他不情不愿地伸手,要和小伙子握手表达歉意。
      握一下就分开。

      卓年正要付款,柏克恭下意识抢单,余光瞄到卓年冷漠地掀起眼睫,他暂停了动作。

      “不付就不付,你别瞪我啊。”
      语气放轻了,他小心翼翼地:“你不是爱哭的人。”
      随后一把抢过卓年手上的蛋挞,自顾自坐到了车尾。

      以三岁的性情,去成为一名本硕博连读的物理学者,很辛苦吧。
      卓年长叹一口气,深深闭上眼睛,慢慢坐在他身边。

      小火车响起粗糙劣质的卡通音乐,柏克恭脱下西装外套,盖在卓年腿上。
      长腿蜷着,人高马大的一个人倒像是抱着膝盖的小可怜。
      兜里的玉佩还没送出去,要掉不掉地悬着。

      卓年并膝坐在他身边,嗅到他身上的暖香,注意着分寸——不要碰到他,也不看他。

      “你不用非得陪着我的。”

      她小口吃着蛋挞,一块也不分给柏克恭,还在和他闹脾气。吃完又拆开面包,胃部就像无底洞,吃再多也毫无饱腹感,只是嚼累了,她觉得很疲惫。

      柏克恭看她吃得斯文,心满意足。用绅士风度掩盖私心:“天黑了,我不陪着你,谁陪你?”

      沉默很久,卓年道:“你刚刚和我提过两遍,你说我不是爱哭的人。”她望向柏克恭,“你觉得爱哭是一件坏事吗?”

      “不是,当下的难过情绪才是一件坏事。”柏克恭不假思索。

      “是啊,爱哭不是缺点,我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没人有资格批评我。”

      “你这是一位诗人的突发奇感?”

      “是我的表达欲作祟罢了。”

      卓年摇头:“柏克恭,你今天问我,我有没有出息,这句话让我很不开心,毕竟你没资格批评我,不是吗?”

      卓年的坦诚布公让柏克恭俶尔心慌,像是刚想起来他还说过这话。

      柏克恭:“这谁说的混账话?我替你教训他!”

      “你不认吗?”卓年轻飘飘回他一句。

      他俩本就都是不认输的主,遇到矛盾本该针尖对麦芒,谁没有一张利嘴,谁就在脑门上刻印“我不行”三个软弱的大字。
      但柏克恭自从来到书店,就再也不敢和卓年对呛。
      满腔懊悔让他语无伦次:“抱歉,我不是有心的,我没有批评……”

      破嘴。
      解释这么多做什么?让卓年心软吗?他不需要,他需要的是卓年的惩罚和原谅。

      意识到这点,柏克恭伸手,轻轻揪了下盖在她膝上的外套袖子:“对不起。”

      卓年盯住他手背上的青筋:“我上高中的时候,地理成绩很好,地理老师很喜欢我。后来,我负才任气,常常在地理课做数学,做英语。地理成绩自然没能保持住,数学英语也没有拔高。我抱了不想辜负老师栽培的心思,后来每节课都很用心听讲。”

      柏克恭不知道她的思维突然转到了哪里,但他有耐心去听,也很爱听。
      他弯腰去看她的眼睛。

      “我从这里就知道了,不管我做什么事情,明确侧重点才能搞好。因为当我明确一件事情的时候,另一个部分的好处肯定会流失掉。就像我明确我们是互惠互利的朋友,我既想和你和睦共处,又想和你交心沟通,我什么都想要,结果什么都没得到。”

      和睦共处、交心沟通,是他仅得的温暖了。
      柏克恭心慌意乱,她是不想给他这些了吗?

      “不是这样的,是——”
      是他对她抱有了旖旎心思,却又推拒这份温情。

      “你听我说完。”卓年目光淡然:“地理老师说,一个东西耐低温,不等于它喜欢低温,耐光照,不等于它喜欢光照……”
      卓年手指放在膝上,无意识抚摸柏克恭的外套。

      “一个人耐揍不等于他喜欢挨揍,同样的,我耐听刻薄话,不等于我喜欢听,你知道吗?”

      柏克恭哑口无言,面对卓年的哲思,他总是稍差一节。

      “我写诗的时候,一开始就要定下我想表达的是什么,才能把它写完整。如果我中途改变主意的话,那它将什么都不是。

      “我认识两个女孩儿,她们是美术学院的冉枫君和许相曲。蒋潇然这件事,多亏她们帮忙。我也有和她们聊过一些生活小事,”卓年微微笑着:“你知道吗,许相曲是个特别活泼的姑娘,她说,她一开始学画画的时候,会疯狂给老师画大饼,说她想这样画,又想那样画,她的老师告诉她,完成比完美重要。”

      小火车开得很慢,慢如柏克恭渐渐枯萎的心跳。

      “想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到是一回事。我可以允许你说我偏激、孤僻、思想晦涩,但不允许你说我没出息,我学习我不喜欢的专业,为此付出多少心力,我想你也知道。我想和你和睦相处,但我并不为此开心。”

      柏克恭口中咬破了自己的舌尖,他静静反思自己的性情作为,是不是给卓年带来了压力。
      静静等卓年说完。

      “许相曲想画自己喜欢的,又希望教授能喜欢,结果就搞出来了一个她也不喜欢、教授也不喜欢,什么都不是的画。

      “她说,她为此付出的时间简直就是大浪费,这是一个想要自我满足还是满足他人的问题。她想,她以后就会抱着作品只有自己喜欢,可能……没有人会喜欢这一作品的心态去做。如果被爱,那就是她的好运,是她获得的意外收获。”

      柏克恭问:“你的意思是,你很难再和我和睦相处,因为一看到我,就会想到,啊,这个人说过我没出息,是这样吗?”

      卓年点头:“是,这一整天,我在书店等你很久,我怕你突然回来,会吃到闭门羹。我等到天黑了,才打车来商场买手机做我自己的事情。”

      柏克恭:“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在等我。”

      卓年摇头:“你不用对不起,因为是我自己的决定,而现在,我也只是在为我自己不值。我思考出了目前最应该做的事,那就是不被你影响。思考出结果,我就会去做,我将不再一蹶不振郁郁寡欢,你看,我现在和你聊‘再见’这回事,是心平气和的,不是吗?”

      柏克恭垂下头,低低的:“你这么倔,我还能说什么呢?”
      毕竟他们再无可能,是他想要的结果。有过一段在书店朝夕相处的日子,是他赚了。

      卓年朝他伸出手:“我很高兴认识你,我活这么多年,没有一件事我觉得我做错了,也从来没有后悔过我做的每一项决定。”

      离得这样近,柏克恭伸手,缓缓握住卓年的指尖。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牵手,却是最光明正大,毫无旖念的一次牵手。

      柏克恭感受着卓年指尖的温度,握得轻轻的,颤抖着、摩挲着。
      “你说你从不做后悔的事,难道你是曹操吗?”

      卓年愣怔很久,发自内心地笑了:“你看,你幽默起来,也很好是不是?你本来就是很好的一个人。”

      柏克恭伸手抱住了卓年。

      他从不知道拥抱是什么感觉,他其实对这种亲密举动很抗拒。

      因为拥抱,就代表两张面孔交错而过,他将审视不到对方的神情。

      偶尔打球的时候他背身投进一个三分,游云影会张开双臂表达他的激情,他的吹嘘词汇柏克恭觉得庸俗,他的高热体温柏克恭觉得腻烦——他瞥见他张扬的眉眼已经足够。

      高考结束他把复习资料主动交给柏守礼,柏守礼弃如敝履,只在池萍的警告眼神下朝他招了招手,他的感恩演技让柏克恭很想哂笑,他的虚虚一搂更让他觉得反胃——他瞧见他不耐烦的表情已经对兄友弟恭死了心。

      柏祖承和秦芝不会抱他,他没和人拥抱过。
      汗味儿、伪善、难堪……是他对拥抱的第一印象,恨不得把当时穿在身上的衣服扔掉。

      将一个人纳入自己心跳可闻的范围,并任由对方在自己背后做出异样的嘴脸,他想都不敢想。

      可如今面对卓年……
      他想抱她。
      很想。

      夹在他们中间的所有不愉快,他会箍紧臂弯压扁。

      他不会去考虑卓年在他身后是否会蹙紧眉头,哪怕她咬他都行。
      香气,温柔,柔软……
      她骂他白痴,他喜欢。她对他发脾气,他喜欢。她不要他买的东西,他觉得她真他妈可爱。

      他从前不敢和卓年对视,他更为熟悉的,是她读书练琴时的侧影。
      书店里她久坐后的疲惫,精神富有后的满足,闭上一只眼睛眺望蓝天,抿唇微笑着深呼吸……

      “柏克恭,你累不累?累就趴一会儿,我们换一下位置。”她常对他说这句话。

      那些柔情目光将会助长他的欲望,他好怕他会一头扎进美好里,遗忘既定的身世,带给她不好的影响。

      这些将不再是他考虑的范畴。

      他们的关系如此薄脆,一句话不对就能碎裂。
      或许他们本就不合适,就像蒋潇然说得那样,卓年需要的是成熟型男人照顾她,而不是像他这样,万事只靠自己摸索的心大幼稚鬼。

      “卓年,你不爱听的话,我再也不会说。”
      他埋头在她的肩上,呼吸都放轻了,轻如他滴下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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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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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卓年:“希望大家可以收藏。” 柏克恭:“收藏了有什么用?” 卓年:“我可以牵住你的手,快一点,紧一些。” 柏克恭:“收藏!”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