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轩辕》绮涵

2、一 空山夜纷雨

　　月落乌啼霜满天。

　　雨如饥似渴地下着，仿佛要冲刷尽人世间三千繁华。夜漆得那么深，竟似暗月的朔影都无从分辨。蓦然浓云晕染开来。于是狼牙般的月儿便蹿了出，又以御风之速向西逼近，在眨眼间顽童也似地跃入相面的青山之中去，隐消了踪迹。彼时是夜阑十分，海畔陌边人影难寻，海浪也如同睡下了般。四下里宁寂如渊。

　　撷珠半梦半醒阖着一双眼睛，打了个寒战，又不由将被子裹紧了几分。琼州难得有这样冷的天气。

　　“阿妈。阿妈。”撷珠低声唤着，半晌不见答音，心中摸测目下兴许还不过四更。

　　撷珠缓缓地坐起，倚靠着已开始驳落的墙，遥望着窗外天际雾气森然的海。与幼年在蓬莱所见之海不同，那海彼端是全然陌生的异国他乡。而这海，撷珠轻微一笑，一望，怕是永远都见不到尽头了吧。

　　海水向南汹涌滚去，一往无回。

　　忽然，撷珠不易觉察地悄然颔首，八岁的小女孩子便轻巧地跃下床沿，又伶俐地翻出一人高的围栅，不顾暴雨的侵袭，风弛电制地向海边跑去。是夜，阿妈阿爸，还有姊姊明珠，都已然睡了去。虽身为渔户之女，八年以来，她竟是从未离海如此之近，仿佛可以一步跃入海中。

　　一个不高不浅的浪头猛然扑来，撷珠“啊”了一声，向后退几步，一边暗嘲自己胆怯。只是方才——

　　方才她别过头去时，面颊被树枝划去一道红痕。撷珠拿手去抚，赫然见满手鲜血。只是那枝，何以锋利至此，堪比刀刃。那是一棵琼州罕见的树，梧桐。

　　撷珠见过梧桐。五岁时随阿爸去长安，见到北方异景奇花异木，自然不免好奇。梧桐这个名字她至今仍记着。只是那稚嫩的幼指，是感到梧桐枝柔软清凉。

　　“什么人。”忽而树上响起一声。

　　撷珠心下一惊，不明白这梧桐树上暗藏了什么玄机。迅速后退几步，只见那划伤她的不是梧桐枝，竟是一把镶了珍珠的长剑。珍珠的色泽似已被污血染浊。那声音苍老无力，却不失用剑之人特有的杀意及警惕。约莫是个命悬一线的老剑客。

　　“老博，我……不是……”撷珠支支吾吾竟不知说什么好。

　　“也罢，不过是个垂髫丫头而已。”老剑客收起剑，微微咳嗽，撷珠可以感到他收起的还有杀机，松了口气。那老人伛着婶子，倚在稍粗的一枝上，纷杂的幡然银丝足有三尺长，与梧桐枝叶交错着垂下来，似与月华洗过。

　　荡涤寂静的夜，任谁都哑口。

　　良久，撷珠深吸了口气，开口问到：“老伯，您为何独自一人坐于梧桐，不觉寂寞么？”

　　虽是十有八九隐没在树间，她仍旧固执地认为老伯浅笑。老剑客答非所问：“小丫头，那你夜半三更跑到这里做什么？”

　　“我……睡不着了。”

　　老剑客侧头，使自己可以透过树阴看见这个如此天真单纯的孩子。撷珠讲话的语气竟似天外飞仙一般纯净。

　　“孩子，目下已少见这样的人了。岁月冗长沉寂又如一，没有人可知该如何排遣。今日见了你，算是我的福分吧……那么，你可想听我说一个几乎没有人相信的故事么？”

　　撷珠不知如何开口，只有一个劲儿地点头。

　　老剑客沧桑地笑出了声。南海上斑斑点点的光亮，明灭闪烁，百千流光，如同星子坠落凡尘。仰首，又怅然若失了什么一般，只见那墨黑的天穹只有月牙寂寂挂着，残月低照，照得一片辉映，月华如练裹着撷珠与那树。

　　“孩子，你应许知道上古的历史吧。蚩尤带领族人南下入侵中原，炎黄联手抗击。蚩尤请来风伯雨师相助，黄帝不计一切代价炼铸神剑。”老人忽而停顿，手指滑剑刃而过，刀锋镌了两个字，“章和”，章帝之年号。而背面的那字，不由令撷珠悚然一惊——那字显然被血浸过数次，血丝已深入字迹，赫然是个“诛”字。

　　章和诛。是什么意思？

　　“这没有什么可难以置信，孩子，然而，不为人知的却是这么一段历史。炎黄部落派去的底细，却在这最关键的一刻背叛，去投靠了蚩尤。并私下掳走了上古十神器之一的炼妖壶。那奸细，照例详细汇报了每一条讯息，却独没有说，蚩尤已联合西方魔界共抗炎黄，和那壶炼出的伤天害理的妖兽——这妖兽，便是我们如今所说的鬼离（这两个字拼合在一起，电脑打不出来）魅魉魍。”老人又顿一顿，似是不知接下来的事要如何讲出。

　　撷蛛静默立着。雨水打得连双眼都无法张开，何谈开口催促老人快些讲下去。然，老剑客不语，于是时局便陷入一中寂寂的冷，时间从身边擦过，顺水流走了。雨丝如针深深扎进海里，应和海面密细的斑斓，浮光跃金，静影沉壁。暗色的天光一丝一毫地自乌云之中倾泻下来，又被尖利的雨蛰伤缩了回去。

　　（老剑客的故事下次继续连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