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刀和吉他弦》400C

19、误会

　　那天之后，迎海市醒来了一年中的雨季。天气潮湿闷热，身上黏腻得像涂了一层胶水，连着好几天都看不到太阳。

　　楚琅在妈妈电话里认真严肃的要求下，翻出了年前买的泡脚桶，天天生姜水泡脚去湿气——腥潮的空气让人连汗都分泌不出，体内湿气淤堵，就容易生病。

　　科里的姜大夫老婆生了，直接请了个半月年假，楚琅作为科里资历最浅的后辈，替他顶了好几天班，一直没捞着休息。正巧何谦鸢在这雨季飞了趟墨尔本，去参加他大学挚友的婚礼，俩人就只在手机上聊天，胡聊乱聊，什么都说，像是刚熟络的朋友。

　　何谦鸢刚落地那天，想要给她打个视频，楚琅当时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脸上还鼓了个大痘，吓得她差点把手机扔了。

　　不行不行，打视频和见面不一样！隔着半个地球看到他在手机屏幕里，莫名有种相恋的暧昧，让她脸红心跳。

　　而且万一再自己暴露了在家里奇怪诡异的小习惯，比如脱了袜子闻一闻这种惯性动作，她会原地爆炸，把手机从窗户里扔飞出去。

　　这天楚琅刚下手术，有些头晕地回到办公室，却发现尹青瑶站在门口。美女不愧是美女，就算阴雨连绵也妆容精致，连老天爷都夺不走她脸上的娇艳明媚。

　　“你怎么过来了？”楚琅惊喜地摘下口罩。自尹青瑶和紫昶伟在一起后，她跟尹青瑶聊天的频率飞速下降，不过也是因为这阵子忙，有时就连她妈给她发消息，都得隔上半天才能得到回复。

　　“不能见色忘友呐。”尹青瑶撒了个娇，把手里拎着的袋子递给她，“喏，你最爱的和牛菌菇贝果。”

　　“啊，都好久没吃了！”楚琅正好肚腹空空，把她拉到值班室，拆开袋子就开吃。

　　楚琅是个名副其实的中国胃，西餐日料咖啡什么的一概不碰，偏偏就这个贝果，她吃一次就爱上了，还必须是这个馅儿，别的不爱吃。

　　尹青瑶把它合适地总结为：皮很艮究的芝士牛肉馅大包。

　　“怎么样呀最近？”尹青瑶坐在值班室的小方凳上，翘着二郎腿一晃一晃。

　　“习惯了，收病号做手术写病历……”楚琅在一旁好吃到双眼空洞，“我好像个被设定好程序的AI。”

　　“好惨一女的。”尹青瑶撇撇嘴，“我以为跟紫昶伟比，我一周四天、朝九晚五已经够辛苦了，原来你才是那头拉磨的驴。”

　　“我这叫为医学事业贡献青春。”楚琅弱弱地顶了句，而后又想到什么，有些诧异地问道：“紫昶伟很悠闲吗？我怎么感觉何谦鸢有时候比我还忙……”

　　“那当然了。”尹青瑶摇了摇头，“紫昶伟简直就是个玩物丧志的不良中年。他们乐队大小所有事都是何谦鸢在谈，而且听说他这人干什么都认真，别人叫玩音乐，他是学音乐，连声乐课都上的那种。”

　　楚琅心里跟着升起莫名的骄傲。

　　“说起他，你俩现在……”尹青瑶观察着她的表情，见她一脸娇羞，“哦，明白了，看来是准备同居了。”

　　“没有！”楚琅突然大喝一声，而后又尴尬地摆了摆手，“怎么可能，八字还……”

　　“还没一撇呐！”尹青瑶大惊，“你俩不都单独约着出去玩了吗？”

　　“玩是玩了……”楚琅被她那句“同居”搞得红温了，根本降不下来，“就是，就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始，他也没说呀……”

　　纯情批，绝对是纯情批。

　　尹青瑶彻底服了，让这俩人在一起简直比辅佐武则天登基都难，她赶紧转移了话题，“不聊男人了今天，你赶快吃，吃完咱俩看电影去。”

　　楚琅寻思也没听说最近有什么新上的电影啊，她加快了咀嚼，就在这时值班室的门被推开，孙坚愣头愣脑地就冲进来了。

　　“亲娘啊，你们值班室不分男女的？”尹青瑶立马放下腿并起，眼神中满是对这不速之客的鄙夷。

　　“孙哥你……”见孙坚眼睛一转不转地盯上了尹青瑶细长的大白腿，她走上前去打断了他的视线，“有什么事吗孙哥？”

　　“噢，我来拿东西。”孙坚绕到她身后，去公用抽屉拿了个火机。

　　楚琅眼神里带了火，孙坚也不在乎，临走前还往尹青瑶腿上瞥了眼。

　　“这种渣子也能当大夫，建议以后大夫入职前先考验下人品。”尹青瑶站起身，甩了甩大波浪，“走了，不跟这腌臜呼吸同一片空气。”

　　尹青瑶今天小车开得低调，是当年她爸给她提的一辆墨绿色的本田雅阁。

　　车开进了一栋洋房别墅，尹青瑶轻车熟路地输上密码进了院，扫码打开了别墅的大门。

　　这是家全自助的私人影院。

　　“那天突然来了兴致，想把宫崎骏系列电影都刷一遍。”尹青瑶打开房间里的投影设备，登上会员，“但自己刷太没劲，我记得你也爱看，就想着叫你一起。”

　　楚琅总感觉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只能顺着她点头。

　　尹青瑶点了一堆外卖，摆了整整一桌子，啤酒饮料小龙虾，水果炒菜大闸蟹，感觉都能支个小摊了。

　　她俩从天空之城开始看，一口气连着看完了哈尔的移动城堡、千与千寻和悬崖上的金鱼姬，楚琅才渐渐回过味儿来哪里不对——

　　紫昶伟呢？怎么连个消息都没发，他们不是在热恋期吗？

　　刷完最后一部已经快凌晨一点，尹青瑶的手机仍旧是连个消息提醒都没有，楚琅都怀疑她开了飞行模式，毕竟紫昶伟和她多腻乎，她和何谦鸢可是亲眼见证了。

　　吵架了？楚琅灌了口果酒，试探着开了口：“你怎么没让紫昶伟陪你看呐？”

　　“谁？”尹青瑶懵了一瞬，“嗨，提他干嘛。我俩只是想玩的时候一起玩，剩下时候各玩各的。”

　　各玩各的？这是什么小众的词汇？？？

　　楚琅皱着眉头，“他还出去找别的女人？”

　　“那倒没有。”尹青瑶捡了个晴王扔嘴里，“就像这动漫电影他不爱看，我也不逼着他和我一起看；他喜欢打台球和玩麻将，我也不会硬陪，简称：各玩各的。”

　　楚琅点点头表示理解，但还是微皱着眉。她虽然没谈过恋爱，但她从尹青瑶身上，看不到幸福快乐的影子。

　　大学时楚琅曾是她初恋的见证者。她和初恋深爱多年，每日欢快地像一只无拘无束的鸟雀，到处散播幸福。

　　俩人吃饱喝足看乏了眼，楚琅第二天还要上夜班，就没折腾到太晚。这个私人影院每个屋都大得像酒店，除了投影和沙发，还有一张宽大的双人床，两人简单冲了个澡就睡了。

　　等第二天尹青瑶悠悠转醒，楚琅已经回家补眠了。她夜班前习惯在家睡一下午，要不然夜班熬不住。

　　她撑着胳膊起身，手机里除了楚琅发的要先回家，还有工作群里的99+，再无一条新消息。

　　紫昶伟从她的世界消失了二十多个小时。

　　前天晚上他们还是粘不可分的彼此挚爱，转天又像躺尸在通讯录里的网友，行踪难觅。

　　尹青瑶莫名有点烦躁。虽然从见他第一面起，她就知道这个男人是个玩咖，那时她还觉得两人很对路子，而且他的某些硬件设施也属实让她尝到了久违的甜头，一时间放任自己堕入了情爱。

　　可这情爱像泥沼，清醒过来后起身，只会溅一身的泥点子。但她绝不会去过问他的行踪，她高傲如天鹅，从来只会抬头前进，不会回头等待，可不知怎么这次心尖却涌起思缕燥意，让她心烦。

　　她当即约了个全身SPA，也可能是最近要敲大单，精神太紧张，她想。

　　紫昶伟实际上哪儿也没去，一个人闷在和何谦鸢合租的公寓里打了个通宵的游戏。至于这个误会的起源，那就要从大前天晚上说起——

　　他基本和尹青瑶处于同居状态，东西都快搬得差不多。那天他洗完澡出来，正巧看到尹青瑶手机来了电话。

　　他朝还在浴室里的尹青瑶喊了声有电话，没备注，尹青瑶回他应该是骚扰电话，让他直接按掉就行。

　　他也不知怎的，鬼迷心窍地点了接听。

　　电话那头是她的前夫，佟炀。他好像喝了酒，口齿不清地说了些黄腔滥调，大概意思是怎么最近都不去看他，他口味儿被她养刁，都好久没发泄了。

　　紫昶伟恨不得穿过电话过去扇死他，刚要开骂，就听到佟炀说了句：“瑶瑶，后天下午咱们见一面吧，还是老地方，我真想你了。”

　　老地方。

　　紫昶伟都要把后槽牙咬碎。

　　他本来没理会，直到第二天晚上水乳交融后，尹青瑶突然提了句，明天下午要去找楚琅玩，可能晚上不回家了。

　　紫昶伟心脏被瞬间捏紧，都要发不出声音。

　　第二天下午，正是佟炀提到的时间。

　　“你不说楚琅最近天天上班么，还有功夫出来玩？”关着灯，黑暗中他尽力控制住自己的语气，五官都纠在了一起。

　　“总有休息的时候吧。”

　　够敷衍。紫昶伟顷刻间泄了力，他笃定自己的直觉是对的，尹青瑶就是要去见佟炀，连个像样的谎话都不编给自己。

　　他假意称也有朋友约他打台球，因为他知道尹青瑶不喜欢台球厅的烟味儿，故意说的。

　　尹青瑶下午打扮得娇艳，简单跟他告个别就走了。紫昶伟只觉得这屋内昏沉憋气，跑回了公寓打游戏，他还乐观地安慰自己，或许两人只是……到什么咖啡厅聊聊天，男人嘛，嘴边总喜欢挂些肮脏词，真要那什么……尹青瑶不会答应的。

　　直到半夜，他都没收到尹青瑶的半条消息。

　　游戏里他操纵的角色一直在同一关死去，屏幕每灰暗一次，他的心也跟着黯淡一分。

　　天亮前，他抽空了两包烟，疲惫地回屋倒头昏睡过去，有泪侵湿了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