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昭》鱼不与

68、评论

　　齐落帆从茶室出来时外面正在下雨，原本星星点点的不太明显，他在屋檐下站着一晃神的功夫，雨点子突然就砸的又快又急，让人猝不及防。
　　十字路口的络绎车流和行色匆匆撑伞而过的路人，看过去的时候雨帘都有点挡视线。
　　雨势急骤，声音已经盖过手机的振铃，直到齐落帆回过神来，才感受到响铃时伴随的振动。
　　齐落帆滑开手机锁屏，看见未接来电和未读消息的提示，最近一通来电是祁明轩，显示“下午5：16”——就在刚刚。
　　他想到祁明轩，又想到祁涿。
　　手机再一次响起铃声，祁明轩倒是很执着。
　　齐落帆调整了一下心情，轻呼一口气，然后接起：“喂。”
　　“落落，在哪儿？”
　　齐落帆说：“在外面，怎么了？”
　　祁明轩顿了一下，还是没提齐弘方给他打电话的事，听见听筒传来的哗哗声，于是自然而然地岔开话题：“没什么。外面在下雨，你在哪儿，我去接你。”
　　齐落帆看见檐下被风吹过来的雨幕，向后退了半步，以免被打湿裤脚，说：“我打车回去就行，你来来回回的很麻烦。”
　　祁明轩没说话，抿着唇，半晌后才说：“那你现在就回去，不要淋雨，容易感冒，到家给我发个消息。”
　　“嗯。”
　　齐落帆挂了电话，翻看未接来电，除了祁明轩就是周如和老齐。
　　他打了辆车，报了回家的地址，因为大雨耽误了点时间，再加上雨天本就阴沉，到家时天色都暗了。
　　客厅没开灯，落地窗透着外面的暗光，玻璃上都是水迹，凝结出的水珠在玻璃外蜿蜒滑行。
　　齐落帆没淋多少雨，只是湿了点发顶。他在玄关换了拖鞋，然后给祁明轩报了个平安。
　　二楼只有书房看得到门缝里透出的光，齐落帆猜想老齐和周如都在，打算上去跟他们说自己已经回来了。
　　书房门关着，齐落帆到门外时隐约听到里面的说话声，因为有提到祁明轩，他就不自觉地愣了一下，然后又听到齐弘方提到桤木。
　　齐弘方的声音听起来疲乏委顿，跟周如在说工作室的事情：“钟巡说工作室的电话总是有无关的人打进来，工作微信也被很多人添加，问一些关于两个工作室合作的事情，要不然就是说一些莫名其妙无关痛痒的话。”
　　“我没想到桤木也会受到影响，不过工作室的联系方式在网页简介里是公开的，他们能打过来也不意外了。”
　　“但是日常和拍摄难免受到影响，已经有两个摄影师反映说被人打骚扰电话了。”
　　齐弘方说到这里停住了，然后是周如宽慰的声音：“祁明轩知名度和流量都摆在那里，媒体和粉丝都很关注这件事，等势头过去就好了。”
　　她说：“今天不是跟他商量了解除协议的事吗，可以先把工作室网页简介的联系方式下掉，过段时间再加上，不碍事的。”
　　齐落帆在书房外立着，无意窥听，乱糟糟的想了很多。
　　齐弘方轻“嗯”一声，这时候又想起不接电话的齐落帆，说：“我再给七七打个电话……”
　　没等齐弘方打过来，齐落帆就抬手轻扣了扣门，然后拧开把手，书房门大开。
　　“回来了。”他说。
　　***
　　齐落帆花了一晚上的时间在各种新媒体软件上，几天前的种种词条被重新搜寻出来，他当时刻意躲避的那些东西，现在又被自己亲手翻出来。
　　网上的东西被处理了很多，但还是有少数遗留的内容，以及一些媒体时不时放出来的照片和动图，评论区仍旧有人在乐此不疲的留言评论。
　　齐落帆一个个的点开评论，近乎自虐的要看到那些留言内容。
　　“什么年代了还在对同性恋大惊小怪。”
　　“同性恋没什么稀奇，只要他们不声张，没人会打扰他们，但很遗憾，祁明轩已经被公之于众了。”
　　“之前不是有人曝祁明轩是富二代？说他爸是祁氏总裁，到底真不真？如果真是这样，祁焱在金融领域也挺出色的，不知道对这件事什么看法。”
　　“又在搞什么富二代少爷逐梦演艺圈的戏码……”
　　“阴阳怪气说什么呢？娱乐圈的富二代这么多，惹着你了？”
　　……
　　“以前还嗑过他和别的女明星，终究是错付了。”
　　“祁明轩不炒CP的。”
　　“他以前还有几部现偶，古偶仙侠也有不少，同性恋演什么偶像剧？”
　　“以此为警告，同性恋明星能不能藏好一点我请问？”
　　“他男朋友看起来年纪不大呀。”
　　“是传媒大学的学生，听说很优秀，还是什么社团的副社长呢。”
　　“看过照片，很帅，这种又帅又优秀的人肯定很多追求者。”
　　“本校生举手发言，是真的。”
　　“可惜了了，受众不是女生。”
　　……
　　“祁明轩因为这个事已经跟公司闹得有点僵了。”
　　“好像因为方案没有协商好。”
　　“说白了就是祁明轩想公开，公司不允许。”
　　“公司肯定不会允许啊。”
　　“闹僵了会雪藏吗？”
　　“不至于吧。”
　　“担心什么，娱乐圈混不下去人家还能回家继承家业，再差能差到哪里去。”
　　“谢谢你让我认清现实，打工去了。”
　　……
　　“同性恋就是病。”
　　“性取向这种东西说不明白的。”
　　“有点恶心，想象不到。”
　　“不理解，但尊重。”
　　“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同性恋这个群体，感觉跟社会格格不入。”
　　……
　　齐落帆看了很多评论留言，祁涿在茶室里给他看的那些又浮现眼前，让他不得不考虑多一点。
　　这已经不只是他和祁明轩两个人之间的事情了，当时所说的“谈恋爱是两个人的事”通通不作数，他们根本不能脱离。
　　齐落帆垂眸盯着手机，微光映在瞳孔，控制不住的胡乱思索——是不是因为他变得越来越理想主义，以为事事都能找到解决的办法。
　　费劲心思想要解开一道题，终于从缠乱的思绪中豁然开朗，答案参考书上却明晃晃的印着此题无解。
　　齐落帆陷入一种失眠的状态，一丝一毫的动静都能让他在静谧的夜里睁开眼睛，发呆之后浅眠，然后再次无缘无故地醒来。
　　被无力感笼罩。
　　齐落帆还未从乱糟糟的思绪中脱离出来，周如却在翌日的餐桌上提起另一件事。
　　她与齐弘方无声对视，似在斟酌，措辞之后终于看向齐落帆，柔声道：“七七，我跟你爸爸商量了一下，想问问你，愿不愿意一起去巴黎。”
　　齐落帆拿筷子的手顿在那里，心跳也跟着莫名滞了一瞬。
　　好奇怪，周如提出一起去国外，他本该觉得高兴的。
　　但遗憾的是，她提出的时机不对。
　　齐落帆知道她现在说这些是什么意思，他们想要带他走，这样就能顺理成章地让他和祁明轩分开，因这件事产生的一切问题看起来都能迎刃而解。
　　齐弘方接过话，说：“原本没打算让你知道，但我觉得还是有必要。”
　　“工作室也受到影响，效率和质量都降低很多。”齐弘方说这些时尽量平和，没有表现的太在意或气恼，他不想给齐落帆太多压力，但又不得不做点什么。
　　“七七，”齐弘方又说，“我希望你能明白我的意思。”
　　齐落帆垂下眼睛，缄默着。
　　所有的一切都在推着他，挤着他，一定要他做出一个选择才肯罢休。
　　“……我明白。”齐落帆轻声说。
　　***
　　齐落帆的课业耽误了不少，等到宋祈言提醒他期末考还有几天的时候，他才恍然想起来，竟然已经耽搁了这么久。
　　无论事情和舆论向哪个方向发展，他的大二期末考核还是要照常完成，辅导员已经给他打了很多电话，希望他调整好之后能够尽快回到学校。
　　一周的雨期过去之后，城市就出现变本加厉的高温，地面和树木都被蒸腾的厉害，学校因为临近暑假，都沉浸在放假的欣喜，即使入伏也没那么难熬了。
　　教室里的空调在运行，巡场老师在场中来回走了两圈，终于在讲台的椅子上坐下来。
　　笔试的科目难度系数不算大，齐落帆很快写完了卷子，翻了一遍就站起来，交到了讲台上。
　　巡场老师方才想起来似的，看了看时间，提醒教室里的其他人：“答完的可以交上来，带好东西，到前面去拿自己的手机。”
　　齐落帆出了考场，拣着人少的时候离开学校，站在十字路口等红绿灯。他这时候终于滑开手机，点开一个置顶的聊天框。
　　路口川流的车辆响着鸣笛，都在催促前车快些通行，在闷热的夏季里听起来格外惹人心躁。
　　下午的日光还是毒辣，投下的影子印在人行道上。
　　齐落帆垂首站在红绿灯底下，后颈被日光打的亮白一片，他却感受不到灼热似的。
　　红绿灯变化了两次，身边过马路的行人都来回换了两拨，齐落帆终于从消息中抽身，抬头的时候甚至产生了眩晕感。
　　耳边的鸣笛声没有停过，擦肩而过的行人在用烦躁郁闷的语气抱怨天气的闷热。
　　齐落帆的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他被日头照的恍惚，皱起一点眉头，但仍然维持着面上平静，眼底却透着难言的挣扎和痛苦，等到指示灯第三次变成绿色的步行小人，他才抬脚加入人流，在倒计时中穿过路口。
　　垂在身侧的手机没有摁下锁屏，还停留在那个聊天框——他在路口站了这么久，删删减减也只编辑了一句话。
　　——“或许我们还是分开比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