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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大庆朝天明五载,夏。

      自打入夏后,日日烈阳高照,蝉鸣声声。

      扬州仁和县有一方偏僻小镇,入镇往南方向的医馆前,十来人拉着竹椅百无聊赖地围坐在大槐树下纳凉。

      邻里们耷拉着眼皮,惫懒地聊着天。

      倏然,青石路上传来“嘎啦嘎啦”的车辙声。众人睁开眼,一辆朱轮华毂的犊车映入眼帘,紧随其后的是十来名衣冠济楚的奴仆。

      “真是稀奇事。居然会有贵人在大热天出门,还来这穷乡僻壤地。”最先开口的是一个身姿丰腴,头发利落盘起的婶子。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盯着犊车离去方向,思索片刻,“不像是来游山玩水,倒像是来寻人的。”

      其余人也伸长脖子探了过去,眼里神色各有不同。

      原因无他,再往南走,便只剩一户人家。

      小镇人不多,不过百余户人家,大家知根知底,无甚可聊。可自十二年前郑芸母女来后,新鲜事一茬接一茬。

      这郑芸孑然一身来的镇上,又生得极其貌美,眼睛眉毛若秋水远山。然没过几月,她院中忽得多出了个小娘子,当问其夫君在哪时,她只是莞尔一笑:“在战场上死了。”

      彼时一处茅草屋的幽静院落之中,岁穗搬着竹凳摇着蒲扇坐在药炉前,闭目沉思。

      这一月余,母亲醒来的时间愈发短了,醒时眼中透着无力和不舍。

      “阿娘说你要回长安去了,我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了,这是阿娘骗我的,对不对?”

      一道急不可待的稚嫩男声先院门“吱呀”声一步传入岁穗耳畔。

      她胖乎乎的小手一僵,蒲扇落地,抬眸朝藩篱围成的院门望去。

      只见一名十一岁的男孩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在岁穗前方一丈停下。

      炎炎烈日下,汗水泅湿了他衣裳,可他眼里无半点怏悒不悦,只双手撑膝,一边喘气一边委屈而可怜地盯着她。

      院中种着一株皴皮枣树,枣树高大茂盛,枝条低垂,绿荫之下有一个小女娘。

      她生得漂亮,粉雕玉琢,一双眼清亮无比,笑起来时甚是可爱。

      “长安?”她声音糯糯的。

      男孩见她迷茫,心下已确定是阿娘骗他的。

      还未欣喜半晌,随着一阵嘎吱声,两扇木门登时完全敞开。

      只见一位约三十来岁的美艳妇人在两个丫鬟搀扶下缓缓下来,脚刚落地,就有一打奴婢又是打伞又是摇着罗扇,团团围着她,好不忙乎。

      岁穗眨了下眼,仰头直视妇人。

      她穿得雍容华贵,襦裙上绣着精致的郁金花图案,金线银丝交织,在阳光下泛着微微的光彩。当她莲步移动时,高耸发髻上的翠钿更衬得她光容鉴物,艳丽惊人。

      反正,一看就能知晓不是这破地方能养出来的光鲜人物。

      十二岁的岁穗看呆了。

      “想必这就是主君常挂在嘴边的小娘子了。”贵人身旁的李管妇瞧见了岁穗,忙上前笑道。

      钟惠霞循声望去,只见斑驳树影下,静静坐着个小娘子,她衣着朴素陈旧,红扑扑脸蛋上也落了灰,可容颜精致得宛如精雕细琢的玉雕。

      钟惠霞没有停下脚步,收回视线后施施然地走向正屋。

      岁穗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回过神时,男孩已挡在门前,“你们是何人?”

      钟惠霞展颜一笑,摆了摆手,身边护卫当即提刀走向前。

      此时,屋内传出几声咳嗽,继而是虚弱无力的声音。
      “放他们进来吧。”

      郑芸发话,男孩不好再拦着。

      岁穗搓了搓小手,小心地向前迈了一步,而后看着木门打开又阖上,心下忐忑不安,只好收回脚,静静拿起蒲扇继续盯着药罐。

      院中的李管妇笑容满面迎了上来,其身后站着两三名奴婢,或捧着名家布匹,或端着装了珠钗的木盒,或拿着胭脂水粉,排场盛大。

      “这些可都是夫人送给小娘子的见面礼。”

      岁穗温吞地起身,缓缓朝他们行了一礼,温声道:“阿娘未发话,穗娘不能收。”

      “小娘子可是姜府的千金,收得住。”李管妇笑得更开了,本以为她会是个无礼泼辣、不好说话的主,没成想是个温婉知礼的小娘子。

      岁穗摇了摇头,坐回原处。

      *

      赤乌西坠,夜幕降临。

      岁穗将熬好的红枣粥和药汤一并端了进去给郑芸时,恰巧见贵人言笑晏晏地踏出院子,嘱咐着李管妇留下两名侍卫守门。

      吩咐完后,李管妇附在贵人耳边低语几句,大抵是觉得岁穗反应慢,脑瓜子不好使等等。

      钟惠霞听后回眸一笑,看着十分温柔。

      四目相对,岁穗避开视线,推门而入,喊了声“阿娘”。

      屋内陈设简单而雅致,窗前书桌上摆放着一束不知名的黄花,正随着夏风慢慢摇晃。

      郑芸背靠软枕,笑着朝她招了招手。

      岁穗将粥药放在桌上,慢步走至床前,趴在郑芸胸口哭道:“阿娘,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郑芸慈爱地抚摸着她发顶,微笑道:“岁穗,你不是总问你阿耶是谁吗?”

      岁穗摇了摇头,她不要阿爷了,她只要阿娘。

      郑芸握着她手,缓缓道出往日纠葛。

      大庆国国朝武治之,大兴科举,致使私学昌盛。郑芸父亲虽中了秀才,可出身微寒,并未某得一官半职,最后只能开私塾,以教书为生。

      而姜维是个穷苦书生,无钱进私塾,只好旁听郑芸父亲的课,郑芸父亲也留意了他,见其颇有读书天赋,便收留了姜维。

      一来二去,姜维结识了郑芸,更对这位兼具才情貌美的郑芸动了情,并许诺高中后定当回来娶她。可郑芸等来的却是三百两黄金,彼时她已有身孕。

      郑芸父亲又悔又痛,怕毁了后面兄弟姊妹的婚事,不得已将那三百金塞进她怀中,将她赶出了家门。

      这之后便是母女两相依为命,而今日来的贵人便是姜维明媒正娶的妻子——钟惠霞。

      时过境迁,姜维能想起有一女儿流落在外并非良心作祟,而是他至今无所出,妾室纳了一房又一房,可她们肚子一直没动静。

      姜维是个真小人,伪君子,极好面子。前段时日,外头在传钟惠霞善妒爱哭,欺负妾室,他不忍妻子整日以泪洗面,于是遣散了十来个小妾。

      更有甚者传姜府无所出,定是钟惠霞从中作梗,此等阴鸷毒辣的主母留着作甚……

      又传姜维对钟惠霞疼爱有加,百依百顺……总之好名声都被姜相得了去,而钟惠霞全担了骂名。

      为了挽回名声,他们才想起早年被抛弃的郑芸,碰巧的是这几年郑芸身子愈发差了。

      “你害怕吗?”郑芸问。

      岁穗点点头。

      郑芸笑看岁穗,她知道这个外表温柔安静,实则古灵精怪的小娘子一定不是这个想法,可还是担忧道:“妆匣子里有块白玉,你若遇上难事,可拿它至荣国府找冯夫人相帮。”

      岁穗鼻子一吸,豆大的泪水簌簌落下,啜泣道:“阿娘,我真不走。”

      郑芸半闭着眼。

      一阵沉默后,岁穗感到背后那双枯瘦长茧子的手不再动弹时,她身子一僵。

      闷热的夏夜里,凉风习习,蛙声不绝。

      守门的两名侍卫正望着夜空,忽然身后响起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声,只是一声。

      “阿娘——”

      *
      郑芸的丧仪办得极其隆重,钟惠霞又是请寺庙大师前来念经,又是整车整车地焚烧香料,整整过了半月才在方士挑选的吉时吉日下葬。

      镇上之人无不对钟慧霞交口称赞,可这些不过是她想让世人看到的。

      离开小镇那日,乌云笼罩,天气溽热难耐,空气湿得能拧出水来,可老天爷偏偏就不下雨。

      饶是一直面露恭谦温良的钟惠霞此时心内也不免有些烦闷,尤其在见到岁穗背上那只洗得泛白的包袱后,终是忍不住露出了稍嫌恶的神色。

      “小娘子,相府乃高门大户,不缺这点家底,不若将它丢了吧?”李管妇忙上前笑道,作势要解她背后的包袱。

      岁穗盈盈抬头,一双小鹿似的眼睛怯生生地扫了一眼钟惠霞,随即颔首垂眸,行了一礼,温声道:“李管妇说得是。只是这些都是阿娘在世时留下的诗集,若是被镇上人了捡去,只怕会落人口实,说我‘狼心狗肺,冷漠自私’……我实在怕。”

      李管妇一时语塞,再次打量起岁穗,还是一副怕生胆小的模样。
      天气实在难耐,钟惠霞急不可耐地上车,不愿再理这点琐事。

      岁穗松了一口气,包袱里头有她常看的医书。

      在快出镇时,马车后出现一道道急切的喊声。
      “穗娘”、“穗娘……”

      闻言,岁穗刚掀起车帘,便有一只小红色棉布制成的佩囊穿过车窗,落在她怀中。

      “路上馋了吃。”还没等她打开,车外男孩一边跑一边喊:“穗娘,我不叫二蛋,我叫厉寒阳,你去了长安,也要记得我名字。”

      岁穗点点头。

      “我会来长安找你的!”

      岁穗低头想了想,趴在车窗上回:“好。”

      马车没有停下,厉寒阳渐渐看着消失的岁穗,心里泛起密密麻麻的疼。

      他本以为等自己长大就可以上门求娶穗娘,然后一起在江南小镇上悠哉地过着小日子。

      清清淡淡,如水长流,却也是美满如意的一生。

      可穗娘走了。

      她终是在他心里扎下了一根刺。

      李管妇见岁穗打开佩囊,取出里头蜜枣就要塞入口中时,忙提醒道:“小娘子,外头东西不干净,仔细吃坏了肚子。”

      岁穗懵懂地抬眸,瞧见了李管妇眼中明晃晃的嫌弃,登时明了。

      因为没有高贵的出生,因为穷,所以,是谁都可以踩一脚,所以,连带着他们的真心也是可耻的。

      可他们都是清清白白的良民呀。

      岁穗脸上挂着笑,手上动作未停,吃完一颗蜜枣,又取出一颗,轻轻问:“李管妇要尝尝吗?很甜的。”

      见她眼眸清澈明亮,眨眼睛时,又似在说“真的很好吃,穗娘没骗你”。

      李管妇心里不禁涌起酸楚,经过这一月相处,她发现这孩子太过朴实且太憨笨了,等回了吃人的相府,又怎么能活得长呢。

      她不由得生出恻隐之心,“主君官任尚书省从二品右仆射,府中且无嫡系的小郎君和小娘子,小娘子此番回了长安,只会有数不清的荣华富贵等着,更不会短了小娘子的吃用,以前的事该忘的就忘了罢。”

      岁穗唇瓣微动,最终没说什么,恹恹地靠在软枕上闭目养神。

      如今孤苦无依,此番去长安,说得好听是认祖归宗,可前路是福是祸却未可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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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重新改了一下,最后决定女主是穿越女,前面几个章节等有时间了会重新发一下。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