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之花：破茧》卿音

3、血色

　　“……那，姝儿，我明儿来接你。”
　　见少女点头，阿牛也跟着傻笑。目送少女的身影消失在木门中，阿牛呆了呆，这才不舍地离去。
　　十五在屋子里早就听到了她的脚步声，没有出声也是因为听到有人与她同行。
　　说来也怪，他觉得自己五感很强。就像现在，他躺靠在床上，就能闻到门口淡淡的桃花香。
　　“十五公子。”
　　果不其然，门口紧接着响起轻微的敲门声，十五忙起身开门。少女嘴角含笑，抱着一块桑皮纸。
　　“桃姑娘，唤我十五即可，莫再称呼公子了。”
　　十五攥了攥衣角，眉头微皱，带着些许不满。
　　“好，十五。这是阿姊送我的桃花糕，你吃些吧。”
　　少女不好意思地蜷了蜷手指，她没有其他吃食给他，总不好让人挨饿。
　　十五顿了顿，伸手拿了一块。
　　“一块就好。”
　　看他坚持，桃洛姝倒乐得如此。这桃花糕虽说不是什么贵重之物，只是桃云华自己做的。不过，这里面的饴糖却是她素日难以吃进嘴里的。
　　这几块糕点她本就是要留着晚上吃的，至于十五，是他自己不要的，不是吗？
　　桃洛姝嘴角上扬，连眉眼都带上了喜意。
　　“明儿一早我就进城，将玉牌当了之后就给你带好吃的。”
　　说起吃食，小姑娘眼睛亮晶晶的，让他心头微软。轻轻点头嗯了声，见她脸上的红晕褪去不少，应当是方才已经吃过药了。
　　“桃姑娘快去歇着吧。”
　　“既然我已经改口，十五，你也莫要再唤我桃姑娘了。”
　　桃洛姝顿了顿，微微低头小声说道。
　　“你也唤我姝儿吧，村子里的人都是这样唤我的。”
　　十五想起方才听到的那个男声，眼眸微动，微微颔首。
　　“姝儿。”
　　——————————
　　翌日清晨，不过卯时二刻，桃洛姝便已经梳洗干净。看着铜镜中瘦弱的模样，抿了抿淡色的唇。
　　她今年其实已经及笄，只是，要比同龄女子消瘦几分，便看着小了些。
　　压了压有些抽痛的胃，桃洛姝扭头看向窗外。
　　桃花糕昨日已经吃完了，胃疼，其实她已经习惯了。只是，习惯是一回事，不喜欢却是肯定的。
　　她很怕疼的，小时候就是被蚊虫叮咬一下，她都能抱着阿娘哭半日。
　　只不过，这些年来她不得不习惯这疼痛。
　　村子里的人虽说会好心地赠与她吃食，不过到底时逢乱世。
　　自十五年前玄武国覆灭，三国之间年年争斗。桃源村地处偏远，虽免于战火焚烧，却也无法在这乱世中独善其身。
　　赋税逐年增加，收成却越来越差。也许是上天在惩罚他们自相残杀，几年来的收成越发不好。
　　家家户户养活自己家的孩子已是艰难，能给她一口吃的，自然是不易。
　　不过，村民过得不好，城里的大户却是远远要比他们富裕。这抄书的活计，就是桃云华的父亲帮忙牵的线。
　　“姝儿，你收拾好了吗？”
　　正思索间，便听到了外面的吆喝声。桃洛姝应了声，抱起抄好的书匆匆出门。
　　“姝儿快尝尝，这是我新学的红糖饼，看看好吃吗？”
　　塞到她手里的饼子还是热的，桃洛姝道了谢低头小口咬着。
　　红糖珍贵，就连桃云华一年到头也吃不了几次。她却舍得将这红糖饼分给她，桃洛姝眼眸一暗，随后掩去眸中情绪，抬头乖巧一笑。
　　“很好吃，阿姊的手好巧。”
　　桃云华笑得越发开心，她很喜欢这个小她一岁的妹妹。桃洛姝是村子里最漂亮的小姑娘，不但乖巧懂事，见谁都是笑着，让人一瞧就心生欢喜。
　　看着她低头斯文地咬着饼子，桃云华再一次感慨。
　　若是桃夫子还活着，桃洛姝定不会消瘦成这样，还饿出胃病。
　　怜惜地看着她舔了舔嘴角，桃云华将手边的水囊递过去。
　　“多谢阿姊。”
　　柔和的声音仿佛也带上了甜味，桃云华眨了眨眼，试问，谁不喜欢甜甜的乖巧的小妹妹?
　　……
　　桃源村偏僻，哪怕出门得早，到清平县的时候也已经近午时。
　　桃洛姝下车后揉了揉被掂的酸麻的腰肢，目送桃云华往药庐去。
　　“姝儿，那我去给你送书，你在这随便转转。”
　　“多谢阿牛哥。”
　　乖巧地点头之后，看着阿牛走远，桃洛姝这才打听着往当铺去。
　　乱世中有不少朱门大户没落，将家中的贵重之物拿来典当。
　　典当行在这清平县也有近百年了，杨老板自从接手父业更是将典当行越做越大，听说连京城都有分号。
　　桃洛姝攥了攥衣角，忍着怯懦走进了典当行。
　　“姑娘确定要将这观音牌死当?”
　　陈掌柜瞧了瞧这玉牌，又看了看衣着普通的小姑娘。想必是家中巨变，这才将这玉牌死当。
　　“是，掌柜能出多少银子?”
　　桃洛姝点头，她可不会来赎回去，必然是死当。
　　“玉是好玉，不过这年头来收的人却是没几个。这样吧，我给你这个数，姑娘意下如何？”
　　陈掌柜眼珠一转，笑吟吟地伸出两根手指。
　　“二百两?”
　　陈掌柜笑着摇头，桃洛姝眼眸一沉，微微一笑说道。
　　“掌柜的还是将玉牌还我吧，这二十两着实不行。”
　　说着就伸手要回，陈掌柜却是自信一笑。
　　“姑娘莫要嫌这二十两少，这玉牌虽是玉质细腻也无杂色，到底小了些。”
　　“这清平县里我敢保证，没有哪家当铺会比我典当行给的高。”
　　“这样，我给姑娘再加十两银子，若是姑娘愿意，咱们立马签契约。”
　　清平县远离京城，整个县里也不过只有三家当铺。这几年典当行开了分号后，整条街只剩下另一家。
　　桃洛姝微微思索，便点头同意。签了契约后颠了颠掌柜交给她的钱袋，沉甸甸的重量让她喜上眉梢。
　　仔细收好银子，桃洛姝这才去找桃云华二人会合。
　　……
　　“姝儿，我不用这么多。”
　　十五将一大半胡饼都分给笑吟吟的少女，桃洛姝微微摇头，笑着说道。
　　“十五哥不必客气，那块玉牌本就是你的物什。今日姝儿能吃到这些，还是托了十五哥你的福。”
　　看她掏出几块碎银，十五顿了顿，心中叹息。
　　这些银子也不知能撑多久，日后还是想想其他办法吧。
　　桃洛姝对于十五的想法并不知情，喜滋滋地咬着糕点。
　　——————————
　　日升月移，大半个月的时间眨眼即逝，十五身上的伤也好了大半。这日是清明，桃洛姝早早起来梳洗。
　　“姝儿，我来吧。”
　　十五接过少女提着的竹篮，两人趁着天还没亮早早出门扫墓。
　　桃父桃母的坟墓不远，就葬在桃山脚下。桃洛姝拂去石碑上的杂草，恭敬地摆放好祭品香烛。
　　跪在坟前的少女很安静，只是一张接着一张地烧着纸钱。
　　半个多月来，少女的脸颊微微丰盈，比之刚认识的时候，脸上多了些血色。
　　十五站在旁边无声地低头加着封土，黝黑的夜里只有呜咽而过的寒风。
　　周围的桃花在怒放之后隐隐有些凋零，落下的花瓣给地面、坟上，都铺了一层薄薄的花被。
　　“吱吱！”
　　十五耳朵一动，直起身看向远处。桃洛姝注意到他的动作，柔声说道。
　　“十五哥，你去吧，我自己可以的。”
　　这几天十五总是上山做一些简易的陷阱，虽然捕不到野猪之类的大物，却也让她吃到了荤腥。
　　十五犹豫了一下，点头快步上山。这段时间以来他觉得身体里好像有一股真气，伤好得很快，连行动间都比平常人快些。
　　几个跳跃便消失在桃林中，桃洛姝收拾好东西，又磕了头这才幽幽离去。
　　不到一刻钟，十五便带着两只野兔回来。桃洛姝微微一笑，坐在他身边看着他处理兔肉。
　　扒皮拆骨，本是血腥的一幕，少女却丝毫没有惧意。
　　“十五哥要怎么做？”
　　自从吃过一次十五烤的肉之后，桃洛姝就喜欢上了他做的吃食。
　　很难相信，这么一个人高马大的男子竟还会做饭。
　　十五自己也觉得稀奇，这些动作就像是做了上百次一样，不需要想，双手就将猎物处理得干干净净。
　　桃洛姝还笑着调侃，说他以前大约是个猎户。
　　“烤着吃吧？”
　　“好啊！”
　　少女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他生火烤肉，滋滋冒油的声音让黝黑的夜都带上了几分烟火气。
　　十五看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手里的兔子，嘴角不自觉地微勾。
　　“咻——”
　　破空声传来，十五脸色一变，迅速扔下手里半熟的兔肉抱着还没有反应过来的少女跳开。
　　三支箭矢直直地扎进方才他坐的位置，羽尾还在抖动，在火光中划出森森寒意。
　　桃洛姝脸色苍白地抓着十五的衣襟，惊恐地看着出现在院子里的黑衣人。
　　「是他的仇家！」
　　十几个黑衣人自墙头跃下，纷纷拔出佩剑指向站在院子中央的二人。
　　桃洛姝呼吸微滞，手指迅速松开，还未推开抱着她的十五便被他推向身后。
　　十五攥紧拳头死死盯着迎面而来的剑尖，身随意动，腰身一扭，长腿便踹在黑衣人的手腕。
　　右手顺势接住落下的剑，剑柄在手中灵活一转，便割断了黑衣人的咽喉。
　　银光在十五眼前一晃，反手便将剑掷出，重重穿透要偷袭的黑衣人心口。
　　桃洛姝呆了呆，反应过来之后迅速躲在树后，将整个身子都隐藏起来。
　　右手下意识地摸向后腰，却抓了一空，桃洛姝咬着牙暗骂自己怎会将匕首落下。
　　“啊啊啊啊！！！！”
　　刚刚探出头，一具瞪大了眼睛的尸体就扑倒在她面前。桃洛姝瞳孔一缩，踉跄着抓住树干。
　　血红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仿佛与另一双眼瞳重叠。
　　『嗬嗬……小……贱人……嗬……』
　　如破风箱般模糊的声音仿佛在耳边响起，桃洛姝只觉得天旋地转，破晓的晨光好似也变得格外得红。
　　明晃晃的剑光看得桃洛姝眼晕，鲜血、尸首，让她分不清今夕何夕。
　　浑身颤抖地躲在桃树后，桃洛姝死死盯着穿梭在黑衣人中的男子，眼中不可抑制地闪着怨恨。
　　「都是他！！」
　　要不是他，今日她又怎会受此惊吓?又怎会，再想起那血淋淋的场景?！
　　也许，还会有性命之忧。
　　十五侧身避开刺向心口的剑尖，手肘击中男子的心口，握着男子的手腕反手将剑刺穿男子的胸膛。
　　顺手拔出染血的利剑，十五冷眼看向一哄而上的黑衣人。
　　手中的剑渐渐舞得越发顺手，那些剑招就好像练习了千百次一样。
　　剑尖划破肌肉的声音，鲜血喷涌而出的声音，尸首倒地的声音，都让桃洛姝摇摇欲坠。
　　连呼吸都被什么剥夺，桃洛姝紧紧抓着衣襟急促地呼吸着。浓郁的血腥味让她作呕，混合着桃花香，让她泪流满面。
　　「姝儿……」
　　那张脸早已变得模糊，可是手上仿佛还能感受到那温热的血。
　　桃洛姝抓紧了粗糙的树皮，连指尖渗血都没有察觉到，一双泛红的眼瞳紧紧盯着门口处缠斗的几人。
　　十五的身体到底没有恢复，崩开的伤口让他的动作越来越慢，后背也被黑衣人刺中。
　　十五踉跄着半跪在地上，颤抖的手紧紧抓着剑柄，噗的一声吐出一口血。
　　“阿兄！！”
　　尖锐的呼唤让十五下意识扭头，只见一个少女自马上一跃而起，拔出的剑闪着寒光晃眼。
　　红衣的少女脸色阴沉，如同收割着性命的修罗，不过几息便将剩余的黑衣人杀死。
　　“阿兄！你怎么样？！”
　　十五看着她焦急地走过来，熟悉感让他心生亲近。
　　“多谢。”
　　微微喘息的声音带着沙哑，言语间的生疏让李清漪下意识皱眉。
　　刚要询问他，就见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走向院子里的桃树。
　　鲜血染红了男子身上的直裰，满是血迹的脸上带着关心。
　　“姝儿……”
　　「姝儿……」
　　桃洛姝泪眼模糊地分不清他是谁，仿佛心脏都被一只大手紧紧抓住。
　　“姝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