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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第七十一章,月色宜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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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廿七,校场点兵。
二月初二,陛下于长安城外亲自为三军践行,命宋玦为征东大元帅,苏定南为征东大将军,孙明识为军师……
这其中也有意料之外的人,譬如:江静宜、林寄。
江静宜为军医,林寄为帐中主簿,或为私心,或为大义。
那是周彧难得动怒,忍着脾气与之说以利害,却听得对方的一句:“我说过,我是大夫,不论是太平还是乱世,我都得治病救人。”
江静宜一身裙钗极为素雅,她站在周彧面前言语平淡却那样的掷地有声。
周彧拗不过她,只有依从。
林寄虽不擅谋,亦不会武,做一帐中主簿仍是大材小用,而其缘由,不过是情之一字。
出征前夕,一行人去拜谒了镇国公府。
老夫人病重,太医说就是这几个月的事了。
那大周开国皇帝的亲妹、身份高贵的长公主、镇国公夫人、巾帼不让须眉挂帅出征的女将军……
或许老去只是一瞬间的事,明明一年前都还算是硬朗。
老夫人卧于软塌之上,双目浑浊涣散,形容枯槁,气息微弱,见来人却是笑了,有几分看淡生死的释然。
百里雨姝上前跪在老夫人面前轻声唤了句:“师父。”
不敢高声言语,唯恐声音大了便会吓到如今这般虚弱的老夫人。
老夫人艰难地从被褥里伸出手与之相握,似乎疲倦极了闭着眼笑道:“你们都来了?”
那两只手交握在一起,二者对比之下是那样的刺目。
英雄迟暮,壮志未酬。
宋玦落泪的时候多了,此刻却强忍着,实在忍不住了便转过身去平复片刻。
“哭什么?我能活到今日已是苍天厚待,余生无憾了。”老夫人声音很轻,说几个字便要停顿两息,“只是未能见干戈止息、天下太平。
我是看不见了,等到九州统一的那日,诸位要来我墓前上柱香,也告诉我这个好消息。
宋玦,你如今为三军主帅,切勿感情用事、一意孤行,三军易得、一将难求,你的安危有多重要你不是不清楚。
雨姝,你是女子,就算你有不世之才,依旧会有人不服你。
治下要更为严明。
苏家小子,说实话我是不愿你上战场的,不过你这样才不愧为苏家的子孙,早些找个知心人成家吧。
何逸年,到底你还是入了仕,我从来不怀疑你的才能,只是你的性子要改一改,在官场上若是一直这样下去,恐怕迟早有一日会害死你自己,祸及家人。
林寄,起初我是不赞同你和雨姝的婚事的,我无子嗣缘,将雨姝看作了我的孩子,且当年雨姝同宋玦……
不过雨姝喜欢,想来你也不差,替我照顾好雨姝……”
老夫人一一嘱托过众人,众人皆跪地,神情如丧考批。
老夫人轻叹:“你们这是怎么了?我还未身故呢。
再说昔日的旧人都已先我而去,我现在才去是晚了,也不知他们会不会怪我。”
周彧与老夫人倒没有过深的旧谊,置身事外,反而看得通透,如今老夫人病重,无力回天,他只是有些感慨天地一逆旅,同悲万古尘。
这位前朝长公主殿下见证了前朝的一生。
有道是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于老夫人而言,早已看淡生死,或许死了更得自在。
人有生老病死,谁都无法避免,唯情长存而已。
可怜他家阿玦,未至而立之年,便面临了这样多的生离死别。
与老夫人告别后,便到了出征之际。
陛下海量,赐酒与诸位将军饯别,以振三军士气,更显陛下仁德。
依次与十余位将帅共饮的陛下未醉,却怕这位三军主帅醉了,特地与他换了不易醉的米酒。
白经世道:“待众将士得胜归来,朕再对诸位将士论功行赏。”
三军依次跪地,高呼道:“谢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白经世喜笑颜开:“众将平身。”
而后又是赐良马、赐铠甲、赐锦袍……
三军将士终于启程,宋玦白袍银铠骑在马上,紧随其后的近半是青年将军,任人看了不由得感慨一句:江山代有才人出,自古英雄出少年。
宋玦问孙明识要了行军图,一手执缰绳思衬今夜在何处安营扎寨,行军不宜过急,容易人困马乏,心生怨怼;但也不易过缓,且不说容易心生怠惰,再说这天下疆土何其辽阔,怕是这一生大半的时间都用在了赶路上。
正值神思之际,百里雨姝却策马上前突兀地问了句:“玦哥哥,你还好吗?”
宋玦抬眼,不免觉得疑惑:“雨姝有何事大可直言。”
百里雨姝失笑:“我是替某人问的,某人怕你醉酒,又不愿与三军主帅攀上关系,遂托付我来关切一二。”
宋玦微愣,随后转头向后看去,只一眼便瞧见了周彧,而周彧似乎也在看他,四目相触,皆不由自主地移开了眼睛。
“陛下给我的是米酒,又哪里会醉。”宋玦深觉自己该锻炼酒量了,毕竟身在军营,军中将士大多豪迈,酒量非凡,千杯不醉,作为主帅,与将士们交往,又怎么能够不饮酒?
宋玦也明白周彧不愿与自己攀上关系的想法,他想自己闯出一番名堂来,而不愿所有的功业都会令人联想到自己,是不是因宋玦之故,所以得以重用?
更遑论周彧还是宦臣,是前朝奸佞,他随军本就引人不满,即便陛下将他对于我朝对于百姓的功绩罗列出来,世人犹是会抱有偏见。
世人只知宋玦是昔日长安长宁侯府的那位有着经世之才的小侯爷,后长宁侯府遭逢变故,小侯爷得以逃出生天,却不知他宋玦也是个太监,还曾以色侍人数年。
小侯爷身份高贵,可宋玦自己都不知道他高贵在哪里。
如今不宜意气用事,以防动摇军心和百姓对我军的信赖,宋玦都想告知天下如今的长宁侯是个怎样的人了。
恶劣心起,宋玦蓦地问了句:“雨姝,你说我要是把周彧召来为我之副将他会同意吗?”
百里雨姝反问:“陛下倒是待你好,还偷偷给你换了酒。
那你不妨把这元帅的位置让我来坐坐,你看陛下同意吗?”
宋玦看了一眼百里雨姝,笑里带着几分宠溺的无奈:“小妮子愈发牙尖嘴利了。”
“不同你说了,我回去了。”百里雨姝策马往回走,本身她也不宜久留,因私废公。
白日里赶路,到黄昏时分便安营扎寨,如此过了半月。
诸位将军在各自的营帐中或休息,或与下属议事,或去巡视将士……
宋玦也时常与孙明识苏定南等诸位谋士将领人在帐中议事到深夜,人或多或少,皆因议题而定:
“冀州物产丰饶,不止粮食,亦多铁矿,人口众多,多平原却也不乏山地,地势西北高而东南低,东临沧海,多城池关隘皆据有天险。
若非其士族各自把持,不能一心,恐攻下冀州需要不短的时日。”
“这是我军之利也,若知天命,届时我军兵临城下,料想献城的将领也不少。”
“此番东征,我军应当先攻恒山,后南下直取邺城。”
“恒山据有太行天险,更有一守城猛将,名曰蔡定,力拔千钧,能于万军从中取敌将首级。
再者邺城乃冀州州府,北临漳河,南有淇水,西依太行,皆是易守难攻之地。
若他们死守不出,我们又该如何?
自古以来,攻城皆是下下策。
哪怕敌军一千,我军精兵上万,敌军借城墙居高临下,亦是我军损失惨重。
又何必先取恒山邺城二地?
何不先取广平?”
“此言差矣,世人皆知常山邺城易守难攻,若我军攻下,其声势名震冀州,其余郡县官员将领必望风而降。
更何况,欲入冀州,必经太行,太行八陉中,自古以来位于直入恒山郡的井陉关为兵家必争之地。
若我军畏强欺弱,又何以平定天下?”
“蔡定既如此神武,且武将多有血性,必不愿死守城中,必会设计求援以求败我大军。”
“恒山多铁矿可铸兵器,若取得恒山,则是三军之福。”
“说得轻巧,若攻恒山,井陉之道,两边石壁峭狭,险厌难行,车不得方轨,骑不得成列。正所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虽为咽喉之地,可若要攻取又岂是那么容易?”
“若取道井陉,车不得方轨,骑不得成列,若敌军出一支奇兵从间道绝我辎重粮草又当如何?身在两岸石壁之间,进退不得,岂不必败无疑?”
“可若取得此关,得此要冲之地,可保我军攻取冀州后备无忧矣。”
……
今夜,诸位将军谋士便因此争论了数个时辰。
等众人散去,宋玦独独留了周彧下来:“阿彧有什么见解吗?”
宋玦言笑晏晏看着周彧,像是鼓励学生发言的先生。
周彧迟疑,欲言又止,他看向帐中的那张地图道:“元帅,冀州西有太行,北有燕山,我军通过太行直入冀州的道路只那么几条,且多为山林夹道。
敌军若用火攻则我军死伤无数。
即便不用火攻,在两侧山林设伏,我军亦伤亡惨重。
而若取道井陉,虽两边石壁峭狭,道路狭窄,却需要担心敌军断我后方粮草,届时进退不得,确是难办。可有一利确有一弊,若取得此交通要道,可保后续押运粮草辎重一事无忧矣。”
宋玦笑意更甚:“是了,不过春日多雨,火攻之计怕是不成了。
阿彧又以为该取道何处先攻哪座城池?”
周彧答:“他们说的都有道理,就看元帅是想用险还是想求稳了。
我以为若要取恒山郡,可在这一条通往恒山的水路上做文章,若另派一支奇兵取水道杀入恒山,再与我大军在井陉关呈掎角之势,方可夺之。
可此计甚险,若敌军有人……则取水路的将士们怕是无人生还,我军亦会损伤惨重。
若先取广平,则取得以后应率军南下夺取州府邺城以震慑其余郡县,再有就是若后方押运粮草路上损耗过多或是出了错漏,则邺城所屯余粮或能帮我军支撑上数月。”
宋玦拍案:“阿彧,若让你跟随李谏老将军为账下一参军如何?李谏老将军虽年事已高,箭矢犹锋,是难得的将才。
领兵打仗的经验无人能出其右,却智谋不足。
阿彧若跟从于他,必能学到许多,二人亦可互补。
只是李老将军心气颇高,恐你会遭受诸般刁难。”
若真如此,便当真如虎添翼了。
宋玦为三军主帅,所谓运筹帷幄之中,后派将领前去攻城略地,等到了地方,许多事都不是能通过地图、沙盘、兵书看出来的,天时地利人和,大局听从军令、亦需因地制宜。将军账下,亦需谋士。
帐中只余二人,周彧失笑:“不论是军令,还是阿玦的建议,属下都求之不得,只会尽心竭力。
至于李老将军是否会刁难于我,却都是小事,日久见人心而已。”
宋玦走近周彧,二人相隔方寸,宋玦的手掌抚上周彧的胸口,温声细气道:“阿彧,今夜不如留宿帐中?”
周彧微滞,后退了两步:“不必。”
宋玦有伤心之色:“我是洪水猛兽吗?”
周彧言语间稍有慌乱:“不是,若几个时辰后拔营,我从元帅帐中出来,便……”
“旁人都巴不得与我攀上关系,阿彧好生无情。”宋玦伤心更甚,“再说,你我二人议事,说是天色已晚,回去恐惊醒同僚,你我二人抵足而眠又有何妨?
莫不是阿彧心中有鬼?嗯?”
周彧犹豫之间,正欲答应下来,却听得宋玦换了副笑颜,又道:“罢了,今夜月色宜人,此处又依山傍水,周参军可有闲情与本帅临水漫步以怡情?
或许还可‘野战’一番。”
周彧亦颇为心动,只是不知“野战”为何,遂问出了口。
宋玦故作高深令周彧俯耳过来,在他的耳畔说道:“这野战嘛,就是在野外……”
周彧瞳孔微缩,站直了身子看向宋玦,神色复杂惊讶,又仿佛大开眼界:“你……”
宋玦面含无辜:“啊?我怎么了?”
“身为三军主帅,竟如此……”周彧颇为语塞,“竟将野合之事说作野战。
若为人所觉,岂不是、岂不是……”
宋玦蔫嗒嗒地说道:“那元帅也是人嘛,有甚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