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8、第六十八章,从今以后,我不会再放开你了 ...
-
“二哥,我刚才上茅房,又被竹片刮伤了,我们就不能换别的吗?”
“你想换什么?换草纸?你当你是皇上呢?”
“皇上就能用草纸擦屁股了?”
“那是当然了,皇上是这天底下最有钱的人,吃的穿的用的当然是最好的。”
“当皇上这么好啊,那我以后也要当皇上,当了皇上以后我早上要吃白面馍馍,晚上要吃炊饼,炊饼里面还要有肉,一天都不重样。”
“你以为皇上是谁想当就能当的?爹娘下地了,我们快去帮忙。”
……
当皇上多好啊,有吃不完的白面馍馍,那时候的周彧想象不到王公贵族的生活是多么的奢靡,于他而言顶好的日子就是能吃饱饭,早上吃馍馍,晚上啃炊饼,一天都不重样,多好啊……
穷人家怎么过日子?阿娘怀了孩子便生下来,能不能活得成便看命数了,听大哥说家里也饿死或是冻死过几个兄弟姊妹,能活下来的命都硬的很,隔壁的大娘难产,生不出来,夫家要保小的,结果大的小的都没保住,在生产那天死了。
如此看来,他们家算是好的。
周彧从未穿过新衣裳,他的衣裳都是大哥穿了二哥穿……
到最后才轮到他,布料被磨薄还打了不少补丁,夏天的时候便穿个裤衩子漫山遍野的晃荡,到了冬日里那才难熬,用了几十年的棉被又硬又潮,几个人分一床棉被,下面铺着稻杆充作褥子,冷得整夜整夜地睡不着。
阿娘做饭的时候,便争着去烧火,一群孩子围着炉灶等柴火燃尽被用铁锹将灶里的炭火铲进火盆里又盖上一层厚厚的灰取暖,盖了灰便可以暖得久些,他们捡的柴火有限,春夏会自制一些炭,投入火盆中整个屋内都是烟熏火燎的。
寻常百姓是没有田地的,他们帮乡绅种地,朝廷收去一些,老爷再收去一些,自己留下的便只剩那么可怜的一点儿了。
一把黍米煮成一大锅粥,再往里面添一些奇奇怪怪难以入口的东西,便成了一家人一日的口粮。
“我好饿啊,二哥。”周彧的脸上不见肉,瘦的几乎看得见根根肋骨,他弯着腰捂着肚子扮可怜。
二哥于心不忍,把藏了大半个的一小块饼子给了周彧:“你吃吧。”
周彧笑的牙不见眼,三两口就将那小块发了霉的饼子吞吃入腹,连味儿都没尝出来,又嘬了嘬拿过饼的手指便往外跑去了。
二哥叫住了周彧:“幺儿,爹娘还在地里,你去干嘛?”
周彧顿住了脚步回头道:“我去捉蚱蜢知了,晚上给爹娘加个餐,二哥你先去。”
周彧的二哥名为周石,穷人家从来都是年长的那位带着年幼的那位,周彧与周石最为亲近,小孩儿畏热,不过五六岁的年纪,下地也做不了多少活,周石便放他去了:“你胡闹去吧,别进山,山里可有豺狼,更不准下水……”
“好了好了,我记住了,二哥你都说过多少次了?”周彧听得不耐烦,一溜烟地便跑没影了。
那时候的日子过的是真的很苦啊,但却总能从里面找出一点甜来。
后来大旱,蝗虫过境,百姓民不聊生,朝廷不仅不发赈灾粮,还要收百姓的税,他们又哪里交得起税,余下的粮食都不够他们的口粮的,若被收了去那还了得。
一家人一合计便带着为数不多的粮食举家逃荒了,身上的钱粮就那么多,很快便消耗殆尽,吃野草啃树皮,最年幼的妹妹尚在襁褓,阿娘没有奶水,便这样被饿死了。
周石出主意说他可以卖进宫去当太监,能赚个几两全家都有活路,一家人又怎么肯?实在是走投无路,不肯也得肯。
周彧跪下叩首,哭道:“爹娘,让我进宫吧,让二哥替我在爹娘膝下尽孝。”
二哥已然长成,不像他年岁尚小,帮衬不了家里,倒不如进宫去,换取一线生机。
一家人抱作一团痛哭,最终还是让周彧进宫去了,诚然这是最好的选择,周彧谁都不怪,要怪就怪所谓的命数。
净身的时候,周彧痛得以为自己要死了,可后来却还是活了下来。
或许是那时候年岁尚小,对许多事没有概念,只知道太监是伺候人的,却不知净身以后意味着什么,更不知原来净身的过程那样痛,若是再大一些,或许他不会主动请缨,说什么也不干了。
起初他没有资格伺候宫妃,只是跟着大太监学规矩,说是学规矩,其实是伺候大太监,周彧第一个伺候的太监好像是姓马,在宫中伺候某位美人,他伺候宫妃,回来却当了主子,对周彧动辄打骂。
好歹是有吃食了,人活得却比狗还要贱。
后来的事自不必多说,被欺负得狠了,他也想成为人上人,不折手段地想往上爬,主子喜欢他就去学什么,主子需要他做什么他就去做什么。
偶有一次,不知听谁说:至少念过书的家庭不会送孩子进宫来当太监。
他想念过书便不会穷了吗?听说念书可以考取功名,哪怕是最微末的功名也可以当个私塾的教书先生。
也因此,生了想读书写字的念头。
稍有空闲,他便想尽办法拼了命地去学,学到后来才明白,能念得起书的人至少是个寒门子弟,不会像他们那样连活着也成问题,自然也就不会进宫当太监了。
他在这宫墙之中被啄瞎了眼睛,但也在宫墙之中遇见了宋玦。
或许这世间真有因果,宋玦说自己是他的福报,而宋玦又何尝不是自己的救赎呢?
“阿彧,你在想什么呢?”宋玦的言语唤回了周彧的心神。
周彧看向宋玦,不由自主地笑了:“我在想我小时候太穷了,便想着当皇上,这样每日便能吃得到白面馍馍了。”
宋玦莞尔:“只是吃白面馍馍吗?多少也吃个燕窝鱼翅的。”
周彧失笑,若换作旁人周彧高低要说一句何不食肉糜,可这是他的小侯爷啊:“听都没听说过的东西,怎么想?对那时的我而言,能想到的最好的东西就是白面馍馍了。”
宋玦顿觉羞愧,他并非不知晓这些,只是脱口而出了。
二人无言,又从库房中整理出了一些金银器物,预备等秋收时再去购买马匹粮草。
如今国库空虚,虽抄了不少贪官污吏的家产填补,新帝为安民心又减少了赋税,可长安底蕴尚在,这天下要打自然打得,就看能拿出多少决心了。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若休养生息下去,恐怕前朝便是前车之鉴。
宋玦细数着金银的数目,这些其实都是朝廷归还长宁侯府的东西,周彧的库房怕是一年多前便被掏空了:“陛下拨了不少款项让何逸年秋收的时候去筹粮,买马之事便交由燕王白诩和百里承云,苏定南前往各地招收将士。
可我总觉得粮草兵马要充足再充足些才好,这样才有底气,也或许能少些伤亡,也或许能早些得胜,也或许能长久地与敌军周旋,而不会因为粮草兵马不足暂退。
说这些旧物实在的还真有些舍不得。”
周彧摸着一柄玉如意的手顿了顿:“那便令寻他法。”
宋玦倒是豁达:“左不过是些死物而已。”
人都不在了,又有什么好留恋的。
话虽如此,周彧却在暗地里想着,若有朝一日,将这些东西赎回来也是好的。
宋玦又道:“雨姝于数年前便在诸多州县开了多间铺子,又多有田庄,再说百里承云苏定南他们皆为王侯,均有食邑。
我们这里的田产金银,只能算是小头。”
他们所为皆是他们自发的行径,朝中不乏忠义之士,却也不能强迫那些人如他们一般,人才自当厚遇,他们的权势富贵皆是他们应得的;而奸佞之人,便不必想能从那些人身上得到些什么了。
既为王师,宋玦倒不担心日后的钱粮兵马,起家才是最难的,等日后声势愈大,便愈发势如破竹。
何愁天下仁义之士不闻名而来,何愁百姓不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只因为大宁方才立国,这第一战更要向天下立威,更关乎士气,只能胜不能败,便有此一遭。
周彧留下了一箱金银:“这些用作给群玉苑的某些人赎身之用。”
宋玦欲言又止,不知该如何开口:“其实……”
“欲与利而已,秦楼楚馆多为官府权贵开设,那勾栏之地怕是万世不变,难以取缔。”周彧岂不知宋玦担心的是什么,“人生在世,唯自救而已。
身陷囹圄,有些人心仍至洁;而有些人早就乐在其中了。
在那地方攒下银钱赎身谈何容易,我只是拉想要自救的人一把而已。
阿玦,你也是这么想的不是吗?”
宋玦无奈,因为他在群玉苑待过,便总掺杂了些个人情感,周彧却戳中了自己的心事:“可我总觉得这是我的私欲,天下苦难者众多,又怎么救得过来。”
周彧却是不以为意:“若没有私欲,便不算得是个人了,我想要天下太平,可我更想要我在意之人平安顺遂。”
“是我想岔了。”宋玦释然,看向周彧的目光有些欣慰的感慨,他说,“阿彧,你知道当年我离开长安对何逸年他们说了什么吗?”
周彧好奇地问道:“什么?”
宋玦语调缱绻,轻声道:“我说,或许假以时日,周彧才是那个吞吐天地之志的人。”
“我如何当得起,我如何当得起呢?”周彧喃喃,却不由得心胸激荡。
宋玦向周彧承诺:“今后,我不会放开你了。我会教你兵法谋略,我会教你如何排兵布阵、调兵遣将,如何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