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阳》归鸿落雪

13、成拙

　　卫风紧紧盯着沉默的屏幕，仿佛透过屏幕看见了素未谋面的曜琰，他不知道这是不是个好时机，但还是屏住了呼吸，按下语音：“曜琰，其实我喜——”

　　一条新消息打断了他的话。

　　【恭喜你，找到了喜欢的人。】

　　【我也谈恋爱了。】

　　卫风脸上的表情凝固，大脑一片空白，那条准备告白的语音因为时间过短被迫取消。

　　门外传来了一声闷响。

　　江顾打开门，就看见卫风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里，手机砸在了脚边，他看了卫风一眼，捡起手机递给他：“有事？”

　　卫风接过来，低声道：“没事，叔叔，我有点不舒服，不能陪你出去吃饭了，对不起。”

　　“嗯，休息吧。”江顾说。

　　卫风攥着手机回到了房间。

　　江顾看他这幅大受打击的样子，决定减少“曜琰”这个身份陪伴卫风的时间。

　　视频里的江向云一言难尽：“七弟啊，你是要把人家孩子玩死吗？”

　　“我充分尊重他作为人类独立个体的权利和自由，在他成年有选择权之前，不会让他涉及到关于实验的任何事情。”江顾一边回答，一边在查看最新的报告，声音里没多少情绪的波动，“我只是不明白，青春期的孩子为什么如此热衷恋爱这种事情，就算这是生物的本能，但从卫风的生长环境判断，他应该更抗拒感情，不信任别人……”

　　他认真地分析了一通，皱眉道：“难道是被实验体影响了？”

　　江向云幽幽道：“你之前做的那些事情明明就是在追求他吧？”

　　江顾掀起眼皮，冷冷地盯着他：“我只是以朋友的身份陪伴，没有任何多余的感情。”

　　“哦——”江向云作恍然大悟状。

　　江顾道：“公司请的那些心理专家是吃干饭的吗？这种事情都解决不了。”

　　江向云抬手：“人家是心理专家，不是会读心术的特异人士，七弟，你养的是孩子，不是个小机器人儿，你想只输入指令就让卫风依照逻辑出结果，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江顾：“……”

　　“你看看你，又急。”江向云笑眯眯地凑到屏幕前。

　　江顾瘫着脸挂断了视频。

　　养孩子，麻烦。

　　如果卫风可以格式化就好了，这样他总能达成自己的最优解。

　　江顾脑海中闪过了无数的解决办法，最终还是不情愿地接受了自己的失败，打开界面给卫风发消息：【今晚进游戏吗？】

　　一个鲜艳的红色感叹号突兀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江顾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
　　把曜琰拉黑之后，卫风立马就后悔了。

　　但他还是不乐意把人加回来，为了转移注意力，他把手机直接扔到了床底下，跑去找了玄之衍。

　　玄之衍一副惊吓过度的样子：“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不能来？”卫风拽起他的被子，将他往里挤了挤。

　　玄之衍万分不解：“那你也不能爬我窗户吧，我住三楼，这样显得我很菜。”

　　“起开点儿，冻死我了。”卫风吸了吸鼻子，打了个哆嗦。

　　“呵，零下的天儿你穿个短袖，冻不死你老天都纳闷。”玄之衍被他冰得打了个哆嗦，支着胳膊离他远了点儿，浑身肌肉紧绷。

　　卫风狐疑地盯着他：“你离我那么远干嘛？”

　　“我离你近才不正常吧！”玄之衍大惊失色。

　　“我喜欢男的又不喜欢你！”卫风愤怒，“男的没一个好东西！”

　　玄之衍牙疼道：“你又咋了？”

　　卫风愤怒地喷了两口气，兀得红了眼眶：“曜琰谈恋爱了。”

　　“曜琰谈恋爱咋了？”玄之衍莫名其妙，看着他通红的眼眶忽然反应过来，“不会吧，你真暗恋他啊？你不是说跟他纯朋友吗？你不是喜欢江顾吗？”

　　“江顾早不喜欢了。”卫风恶狠狠道，“谁会喜欢他啊，老古板一个，我之前那是瞎了眼才喜欢他。”

　　“曜琰比他好一千倍。”他吸了吸鼻子，悲从中来，“你说，曜琰他一直陪着我，陪我过除夕，陪我打游戏，陪我聊天聊到半夜，还辅导我做题，动不动就送我礼物，还不许我和别人谈恋爱，一定要我考进他的大学，他喜欢的人难道不应该我吗？”

　　玄之衍拧起眉：“就是！”

　　“我们都在游戏里结了道侣契了！我还花了那么多钱举办了道侣大典，装修了我们的婚房，他怎么能背叛我？”卫风恶狠狠地抹了把眼泪，“他对我这么好，结果我刚准备跟他表白，他就说自己谈恋爱了。”

　　“呸，渣男！”玄之衍义愤填膺。

　　卫风抱紧了怀里毛绒绒的玩偶，将眼泪抹在了红色的毛毛上面：“他就是在玩弄我的感情！”

　　“没错！”玄之衍怒道，“狗东西，别让我见到他，不然非得狠狠揍他一顿给你出气！”

　　卫风使劲点头：“揍死他。”

　　“杀人犯法。”

　　“我当然知道，轻点揍也不是不行，他天天做实验很辛苦——”卫风忽然抬起头，“谁在说话？”

　　“啊？”玄之衍一脸心虚地望着他，“我啊。”

　　“我听着像个小孩儿呢？”卫风抱着乌拓的玩偶狐疑地转头。

　　“你伤心过度，幻听了，正常。”玄之衍一把将他怀里的玩偶拽出来，给他塞了另一个毛毛虫，“好了兄弟，我懂你。”

　　“你又没谈过恋爱。”卫风说。

　　“你谈过？”玄之衍把乌拓的玩偶顺手塞到了床底下。

　　“我——”卫风痛彻心扉，“我再也不会理曜琰了，拉黑了。”

　　“就该这样，当断则断。”玄之衍拍了拍他的肩膀，“之前看你天天玩了命的学我就觉得不对劲，就你这性子哪能这么刻苦，跟魔障了一样，喊你出去玩也不去，也不爱交朋友了，说不定你是被那个曜琰给精神控制了。”

　　卫风心有余悸地看着他：“嘶，好像是。”

　　“不是不让你学习，要劳逸结合，你总逼自己绷着根弦，看得我挺担心的。再说有你爸给你留的这些遗产，你用不着这么拼命。”玄之衍语重心长道，“什么江顾叔叔曜琰哥哥，还不如咱俩玩游戏来得自在，大好年华，干嘛浪费在谈恋爱上面。”

　　卫风痛定思痛：“你说得对！”

　　——
　　江顾回来三天，卫风就不见人影了三天。

　　据他所知，这三天卫风先是和玄之衍打了一整天的游戏，又出去和一群狐朋狗友打球，而后一群人去了KTV鬼哭狼嚎到了天明。

　　一道题都没有做。

　　在卫风把他拉黑之前，就算放了寒假，卫风也是雷打不动早读四十分钟，晨跑半个小时，上午补习语文英语，下午物理化学，晚上做几套数学卷子，游戏里全英文口语练习……虽然效率不高非常轻松，但至少没有荒废时间。

　　他竟然放任自己荒废了三天。

　　江顾原本只给了他一天平复心情的时间，自认为已经非常放纵了，可卫风却变本加厉。

　　青渡见他心情不好，忍不住替卫风说话：“小少爷毕竟还年轻，总绷着也不好，他只是和那群小孩儿一起唱歌吃饭，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江顾淡淡道：“等他出格就晚了。”

　　他看着手机上空白了三天的学习计划，拿起西装出了门。

　　青渡只好跟上。

　　江顾虽然自小在国外长大，但周围的人都是江家安排，他一直秉承着江家勤勉不息的作风，总有种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严苛和古板。

　　尤其是对自己认定的事情。

　　卫风摊上这么个监护人，也不知道是好还是坏。

　　——
　　包厢里，卫风抱着麦克风正鬼哭狼嚎。

　　玄之衍瘫在沙发上睡眼朦胧，给他加油助威，旁边的几个男孩有在玩游戏的，有抱着抱枕呼呼大睡的，还有在吭哧吭哧啃汉堡的，有个男孩神神秘秘掏出盒烟，打火机按得啪啪作响：“嘿嘿。”

　　有人和他对上了视线，露出了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深藏不露啊——”

　　“来一根儿？我摸的我爸的。”

　　“算了吧，违反校规。”玄之衍皱眉，“这样不好。”

　　“啧，玄之衍，你有意思没意思，拦着不让我们喝酒就算了，烟也不让抽？”有人嚷嚷，“谁家大哥出来玩只能喝带酒精的饮料！”

　　玄之衍一巴掌给人按了回去：“拿回去，卫风有过敏哮喘。”

　　“我没有！”卫风拿着麦吼了一嗓子，走过来就抽了支烟塞到嘴里，豪气冲天，“给哥点上！”

　　“好嘞哥！”另一个嘿嘿傻笑，打开火机就往上凑。

　　“要死啊你！”玄之衍赶忙拦住，“三度的饮料你醉成这德行？”

　　卫风叼着烟眯着眼睛看着他，对着话筒吼：“死了都要爱——”

　　嘭！

　　包厢大门突然被人推开，刺耳的音乐和群魔乱舞的灯光被关停，一群十七八岁的少年惊愕地看向门口。

　　满桌子的外卖盒子零食包装和空饮料瓶，全都是垃圾食物。

　　打游戏的啃面包的吃辣条的还有抱着抱枕睡大觉的——唯独卫风叼着根烟不耐烦地站在桌子跟前，旁边还有个给递火的。

　　吧嗒。

　　火苗燃起，又熄灭。

　　卫风心脏差点骤停：“江、江叔叔？”

　　其他人虽然不知道江顾是谁，但也被他周身的压迫感吓得够呛，像群小鹌鹑缩着脖子。

　　江顾径直走到了他面前，抬手拿走了他嘴里的烟，声音冷淡：“你能抽烟？”

　　“不不不，哥，不是，叔，卫风他没抽。”玄之衍赶忙解释。

　　旁边一群小鹌鹑七嘴八舌：

　　“叔叔，我们真没抽烟，闹着玩呢，闹着玩。”
　　“叔叔，真没抽烟，我们都没敢喝酒，喝的饮料！我发誓！”
　　“你们怕他干啥，他这么欺负卫风。”
　　“闭嘴吧祖宗！”

　　卫风通宵了两晚的脑子嗡嗡作响，他咽了咽唾沫：“叔叔，我没——”

　　“回家。”江顾把烟扔进了垃圾桶里。

　　大概是那点三度的酒精上了头，卫风听见他这强势又冷淡的语气，登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抬高了声音道：“我不！”

　　江顾微微诧异：“你说什么？”

　　“我不回去，凭什么你让我回我就回，你又不是我爸！”卫风恶声恶气道，“你少管我！”

　　江顾冷冷看了他一眼。

　　五分钟后。

　　青渡就看见卫风被江顾扛了出来，他震惊之余赶忙打开车门，卫风被扔进了后座，胳膊被领带反绑在身后，眼睛里冒着怒火：“江顾！你有本事放开我单挑，偷袭我算什么本事！”

　　江顾慢条斯理地擦干净手：“你没资格。”

　　“你这叫限制我的人身自由！”卫风气得口不择言，“我要把你告到法院！我要见律师！”

　　他那两条大长腿胡乱地蹬踹，险些踹到江顾，江顾一把扣住他的脚腕，冷声道：“如果你不听话，我可以让你整个寒假都在病床上度过。”

　　脚腕传来一阵刺痛，卫风疼得哀嚎出声，登时收了力道，江顾轻嗤了一声，拽起他的衣领让人坐好，自己坐到了旁边，关门隔绝了追出来的那群小鹌鹑。

　　“开车。”

　　玄之衍追在车后，声嘶力竭地喊：“卫风！！！”

　　从车窗里露出个脑袋来：“我没事——不要来救我！帮我报警——”

　　江顾把那颗脑袋揪了回来。

　　卫风喊得太用力，弓着背一个劲地咳嗽，江顾拧开瓶水递给他。

　　“士可杀不可辱！”卫风硬气得很。

　　江顾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他的腿。

　　卫风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好像这双腿下一秒就会被江顾打断，他神色屈辱地凑上去，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口水，咬牙道：“别以为我怕你！”

　　江顾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他的情绪会转变如此突然，明明他刚回来卫风还恭敬疏离，现在就视他如仇敌。

　　他沉思片刻，语气稍冷：“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是卫暝州的死因，是体内实验体的存在，还是他收养卫风的意图？又或者是江家派了人来插手——

　　“啊？”卫风拧着眉气势汹汹地盯着他，眼睛里充满了疑惑，而后斩钉截铁道，“没错！我全都知道了！”

　　江顾静待他的下文，不管是哪个问题，他都有应对之法。

　　“呵。”卫风颓丧地将脑袋靠在车窗上，双目无神地盯着外面飞速掠过的风景，语气悲伤道，“爱情都是谎言，男人都是骗子，我把他当老婆，他把我当笑话……我这辈子都不会再爱了。”

　　江顾感觉自己的脑子卡顿了一下。

　　他看向前面的青渡。

　　青渡干笑道：“那个饮料只有三度，醉成这样……大概是小少爷心中真的苦闷吧。”

　　江顾刚要开口，卫风忽然转头直勾勾地凑上来，将下巴搁在了他的肩膀上：“江叔叔，曜琰不要我了，我的人生已经没有颜色了，我还不如喜欢你……”

　　车子差点被开进沟里。

　　江顾淡定地推开他热烘烘的脑袋。

　　想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