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正当时》婆娑树下

46、第四十六章

　　“少爷，别看了，都跑没影了！”纪玄对着仍在痴望的陆珩戏谑。
　　陆珩回头，瞪他一眼。
　　纪玄被刚才的打斗场面激出了几分胆气，见陆珩这样，笑说道：“少爷，别怪我没提醒你啊，你至今未向秦姑娘表陈过心迹，陛下若是突然赐婚，依秦姑娘的性子，难保不把你也打一顿。”说完，幸灾乐祸地骑马溜了。
　　留下陆珩立在原地，皱眉沉思，纪玄说的也不无道理啊。
　　徐令安在河岸边漫无目的地闲逛着，秦家的侍卫凿开了冰冻的河面，扔了几个鱼网下去网鱼，徐敏挽着谢蓁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徐令安满脸慈爱地看着女儿，偶尔才略微分神眺望远处的秦怀瑾一眼。
　　他们的马车在此处停下之后，秦怀瑾一面恭肃有礼地告知众人行程，一面缜密地安排护卫在四周驻守，以防旁人冲撞或是野兽出没。此时，秦怀瑾站在前方那处密林前，不停地来回走动，略显焦躁。
　　郑殊在马车上被徐令安一通训斥之后，老实了不少，此刻不敢作妖，只扶着翡翠的手在马车附近来回走动，不敢闯入徐令安的视线。
　　秦怀瑾算算时辰，按捺不住等待的焦灼，正想闯入林中去寻人时，哒哒的马蹄声从树林深处传来，他拧着的眉头终于一松。
　　秦若瑜像一个得胜归来的将军，笑得一脸明媚，径直跑到秦怀瑾跟前才跳下马来，从马背上拎下几只野兔，献宝似的捧到秦怀瑾眼前，秦怀瑾没好气地说道：“呵，这就是你的战绩？去了这么久怕是一个林子都逛遍了，就这几只兔子？”
　　秦若瑜一噎，反驳的话被堵在胸口，哪有多久，这就是刚才顺路打的！
　　一行人乘兴而来，尽兴而归。
　　“夫人，老爷来信了！”徐令安甫一归来，就有心腹之人上前禀报。谢蓁本来要回自己屋子，听见她爹来信，忙小跑着跟上徐令安的脚步。
　　徐令安拆了书信，三两下看完，偏头对上谢蓁小鹿般的眼睛，不由笑着伸手在她腮上一拧，道：“你爹说，陛下让他监考明岁春闱，待他部署好府衙诸事，便快马启程，约莫能在小年夜时赶到长安。这下你可开心了？如此一来，刚好明岁开春之后，咱们一家三口能齐齐整整地回江南。”徐令安顿了一下，若是能拐带个女婿回去就更好了，她如是想着。
　　崔家别院内，徐敏则是被仿佛从天而降、忽然出现在眼前的爹娘惊呆了。
　　崔母对着崔氏笑说道：“你看这丫头，傻了。”
　　崔母下首，崔氏和徐令平笑呵呵地看着游玩归来的兄妹三人，身上犹带着一路奔波沾惹的风霜雪气。崔氏夫妇是在离开江陵的前一夜收到京城的消息的，得知大房抄家下狱的那一刻，徐令平止不住地后怕，若不是分家及时，恐怕大房之祸就要连累妻女。崔氏也是一阵心悸，庆幸自己离京时将女儿托付给娘家。夫妇二人日夜悬心，一路披星戴月，直至进了蓝田别院才彻底松了一口气。
　　随着徐家三房的归来，两家别院内的奴仆又开始忙碌起来，归置行李，分派土仪，收拾箱笼，手脚不停地预备回京过年的事宜。临行前夕，崔氏亲自前来与徐令安约定出发时辰，又道：“母亲与大嫂住在二嫂那，想必已十分拥挤，你与蓁丫头不如就随我们同住，三房人口稀少，房舍也更为宽裕。”
　　徐令安巴不得与三房同住，一来谢蓁有玩伴，二来她实在不想见大房婆媳。是以马车一驶入徐家西院，众人向徐母请安毕，她就赶紧将郑殊打包送往赵氏的院子，自己带着谢蓁随三房逶迤而去。
　　翡翠自是先回到徐母跟前向她禀报这些时日发生的大小事。赵氏不乐意见到郑殊，如今在她心里，大房的祸端是从卢氏离去、郑殊进门开始的，若不是看在郑殊有孕的份上，只怕她在打发徐令言的一干姬妾时就将郑殊一道打发了。
　　回到这等级分明的深宅大院，郑殊才又开始惴惴不安，她一想到她那日强行出门惹徐令安不快之事就坐立难安，又见赵氏不搭理她，她索性带了桂香来寻徐母。徐母和赵氏的院子如今不过一墙之隔，她只走两步就到了。
　　徐母正跟如意和翡翠说着话，忽听小丫鬟来禀“老太太，郑姨奶奶来请安了。”徐母沉吟不语，翡翠心头叹息。
　　“天怪冷的，请进来吧。”
　　丫鬟打起帘子，郑殊小心翼翼地跨入房内，一眼便看到歪在暖榻上的徐母和脚踏上坐着的如意和翡翠，三人在亲昵闲适地说话，郑殊眼底暗流涌动，她不仅不能妄想比肩徐家的姑娘们，连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都比她受待见。
　　等她走近了，徐母才向她颔首，道：“脸蛋瞧着比之前丰腴了些，翡翠都与我说了，你在别院时很听大夫的话，用膳用药都十分乖巧，这很好，往后也要继续这般。你身边这丫鬟是叫桂香吧？桂香，好好伺候着，待你家主子生下孩儿，我定好好赏你。”话里的意思则是既已回到徐家，翡翠是不可能降格去服侍她了。
　　桂香诚惶诚恐地应下，郑殊咬着唇，声音轻轻柔柔地问道：“老太太，我有些想念我娘和我妹妹，我想见见她们。”
　　徐母睨她一眼，淡笑道：“也罢，那便准你明日出府回家一趟吧。如意，去将我昨日拣出的几件首饰拿来，给姨奶奶带去。”如意退身回到里间，不过片刻，就捧了一个小匣子出来，交到桂香手上，郑殊忙欢欢喜喜地谢过。
　　徐母又问：“可还有事？若无事，你便回去好生准备吧，随你出府的人，翡翠自会安排。”
　　郑殊想了想，终是硬着头皮，犹犹豫豫地开口：“老太太，在别院时，我言语有些不妨，冲撞了姑太太，不知……”
　　“无妨！”徐母不甚在意地摆摆手，道，“安儿心性豁达，等闲之事从不在心头过夜。你是晚辈，她不会与你计较的。你别整日胡思乱想，好好养胎是正经。”
　　郑殊这才放心离去，回到房中，打开匣子见了徐母的赏赐，面上又浮现出几分喜色。
　　次日，除桂香外，翡翠果然安排了一个丫鬟和两个婆子与郑殊同行。这是郑殊进府之后第一次回西直巷，她早早便起来梳妆打扮，拣了颜色最鲜亮的衣裳，又从首饰盒里挑出最贵重的首饰，穿戴一新，给徐母和赵氏问了晨安，才袅袅娜娜地登上马车，满心雀跃地等着见郑母。
　　马车拐入了西直巷，郑殊又有些紧张起来，一时是近乡情怯，一时又怕府里的下人见惯了富贵，瞧不起她娘家，她不着痕迹地去打量随行三人的神色，那三人皆是翡翠手里调教出来的，此时只眼观鼻鼻观心，并无过多表情，郑殊这才松一口气。
　　马车在郑家门前停下，桂香忙跳下车去叫门，片刻，王婆子探出头来，见了桂香，立时露出惊诧之色，桂香指了指马车，王婆子会意，回身奔走高呼：“太太，二姑奶奶回来了。”
　　郑殊由丫鬟婆子搀下马车，另一个婆子又忙绕去车后取出随车带的礼物。郑殊扶着桂香的手走进自家院内时，也是吃了一惊，不为其他，只为正房堂屋门户大敞，满满当当都是扎着红绸的木担与喜盒，郑母扶着小鹊的手迎出门外，泪眼婆娑地去拉郑殊的手。
　　郑殊随着郑母进屋，顾不上畅叙母女之情，她只觉得这满院的红绸格外刺眼和闹心，惊疑不定地问道：“娘，是要办喜事吗？”
　　郑母收了眼泪，喜之不尽地说：“正是，你回来得正巧，昨日张家才来下聘，你三妹妹要出阁了。”
　　郑殊被扶着与郑母面对面坐下，她本该为妹妹高兴，但是她此刻只觉得满地的聘礼都在嘲笑和讽刺她，将她今日的一身华服都比了下去，她心中更多的是被夺了风头的不悦，郑殊的脸色沉了几分，问道：“是哪个张家？这么大的事怎不遣人告诉我？”
　　郑母犹未察觉郑殊的心绪变化，指着一屋的礼盒，呵呵笑道：“不是长安城本地人士，是姑苏的一个商户，颇有家资。此事说来也是姻缘天定，那位张夫人携幼子来长安探亲，去霓裳阁做衣裳时见了你妹妹，惊叹你妹妹手巧，她本是想讨教一下绣活，不料几番交谈下来，对你妹妹越发喜欢，后来又听闻你妹妹未曾婚配，咱们也曾是官身，只因你父亲早逝你妹妹才做了绣娘奉养老母，她便为她儿子求娶你妹妹。唉，你妹妹起初再三推拒，后来，张夫人说了，成亲之后把我一块接去江南奉养，你妹妹这才点头。议亲之时，魏国公府刚出事，所以……”郑母说到这，声音低了下去，小心翼翼地觑郑殊的脸色。
　　郑殊心头说不上是妒还是怒，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那位张公子人品做派如何？在姑苏可有妻室？”
　　郑母以为她是担心郑好被骗，长舒一口气，眉眼弯弯地说道：“你放心，我托樊迟——”话一出口郑母又自觉失言，忙掩口瞟了一眼郑殊，见她脸上并无异样，才又继续，“我托人查访过了，张家确实身世清白，这位张公子生得憨厚，上有两个哥哥读书举业，他一心打理家中的布坊，是以亲事才耽搁了，张夫人也是厚道人，张家本家虽不在长安，但是昨日下聘之时，愣是托长安的亲戚找了不少人来撑场面，可见，对你妹妹是十成十地用心。”谈起郑好的亲事，郑母便是止不住的笑意。
　　“妹妹呢？在家吗？怎不出来见我？”郑殊听见自己轻声询问，心里却已是翻江倒海、狂风怒浪。为什么？为什么所有人都能将她比下去？为什么衬得她像个跳梁小丑！
　　郑母笑道：“年关将近，霓裳阁生意好，掌柜娘子拜托再三，你妹妹与她说好了，在霓裳阁做活做到腊月二十七。掌柜娘子多付两个月工钱，当是给你妹妹随礼。对了，殊儿，你在那府里可好？我们听闻徐家之事时真是吓破了胆，幸而你姐姐来说，你随徐老太太去了蓝田别院，未受殃及。你今日怎回来了？”
　　郑殊克制不住心头的妒火，怨愤之言脱口而出：“我若今日不回来，岂不是要等到人去楼空之日才知道我的娘亲和妹妹撇下我去了姑苏？”
　　郑母再迟钝也发觉郑殊脸色不对了，她忙赔笑说道：“瞧你说的，我们本不知晓你回了京城。本想等到过年再与你说的。我看你脸色有些不好，可是冻着了？王婆子，再添一个炭盆过来。”郑母说着，就要起身往外去寻人，却把郑殊一把拉住。
　　郑殊狠狠地抓着郑母的手腕，道：“娘，我有了，你要当外祖母了，你要狠心撇下你的女儿和外孙，跟三妹妹去姑苏吗？”
　　郑母本来对她是有几分担忧的，徐家父子下狱，她一个妾室，往后的日子能有多好过？若郑殊有了身孕那就不一样了，虽说如今的形势依旧凄凉，但是徐家这种世家大族，郑殊一旦有儿女傍身，他日分得一些田宅家产，日子也能过得下去。是以郑母一听她有孕，脸上便露出欢喜之色。
　　郑母扬着嘴角，一面笑着吩咐小鹊去杀鸡宰鹅，一面又温声软语地与郑殊说些保养之事，可郑殊一句话也听不进去。她本是抱着炫耀的心态回来，徐家出事之时，她害怕自己成了西直巷的笑话，成了她娘和她妹妹眼中的可怜虫，她今日本是想让她娘看看，她有了孩子，她会有老太太的照拂，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她当初的选择没错，即便徐家败落了，她过的日子也比在家时要好，她依旧有能力接济娘家。
　　可如今呢，她成了什么？她成了一个笑话。她那姿色平平的三妹妹，竟要嫁去江南的商贾富户当正头大娘子，还要把她娘接去养老，而她，只是一个罪官的小妾。郑殊心中的妒火熊熊燃烧，怎么都平息不了，一双眼烧得通红，她听见自己哑着声音说：“娘，我想见妹妹。”
　　郑母一愣，道：“也是，你们姐妹合该多见几面。我让小鹊去寻她——”
　　“不必！娘，我自己去寻吧。”郑殊直勾勾地看着门外。
　　郑母皱眉，心下犹豫，道：“这，不妥吧？”
　　郑殊已经自顾自地起身，道：“有何不妥，我有马车，让车夫送过去不过片刻功夫。”说完，不顾劝阻，扶着桂香的手就往外走去，跟随她来的徐家几人面面相觑，却也只能疾步跟上去。

作者有话说

　　郑殊下章下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