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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二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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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殊耳听得一道男声自身后传来,忙转身惊慌去看,不是别人,正是徐敦。徐敦知晓今日宴客,郑氏姐妹亦会赴宴时,内心便如猫抓一般,在衙门坐立难安,胡乱寻了个借口,就悄悄摸回家来。他刚转进后园,便听两个小丫鬟在悄声嘀咕,一个说“郑家姑娘真好看”,一个问“你怎么知道的”,那一个又说“我刚才进去送点心,远远地瞧见她进了昙华院”。这昙华院,院内只一株百年古杏,得名昙华。徐敦一听,便喜得抓耳挠腮,一路大步流星地走来,果不其然,刚跨进那月洞门,便见一个婀娜身影立在树下,不是郑殊又是谁。徐敦既惊又喜,三两步跨入院内,就要去牵郑殊的手,嘴里说着:“我说今儿早上出门时那喜鹊叫个不停,原来是应了要与妹妹相见。”
郑殊先是一惊,而后回过神来,忙四下去寻流霜的身影,见她不在此处,才松了一口气,躲开徐敦的手,后退两步,脸蒸红霞,眼泛秋水,腼腆地说道:“见过大少爷。”说完,眼皮轻抬,见徐敦一脸痴迷,双眼呆望着她,想起自己终身大事,便又故作忧郁,幽怨地叹道:“大少爷何故又来戏耍我?”
徐敦急急地问道:“二妹妹此话何意?我对你的心日月可表,何来戏耍之说?”
郑殊抬眼,神色哀婉,叹道:“大少爷总是做这般见不得人的事,何曾不是把我当成轻浮女子来戏耍?”
徐敦忙赌咒发誓,道:“苍天可鉴,我已向娘提了纳你之事,只是眼下家里正在与南平王府议亲,娘的意思是等过几日两家换了庚帖,冯家送了聘书之后,再办你我之事。”
“当真?大少爷可是在诳我?”郑殊一双眼转悲为喜,满脸期待地看着徐敦,那眼神里似乎述说着无限缱绻深情。
徐敦简直要溺在这无限柔情里,趁郑殊不备,一把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口之上,动情地说:“你且耐心等几日,家里如今日日忙乱,娘说了,还指望着卢氏操持我妹子的婚嫁事宜,万不可逼她太急。等事情忙完了,娘会亲自遣人上你家去提亲。那日,我一提要讨你做二房,娘可欢喜了,娘说了,卢氏惯会讨好老太太,不孝敬婆母,不奉承丈夫,膝下又无子嗣,等你进了门,娘定会抬举你,待你生下儿子,我们母子两个只认你郑二奶奶……”
院内两人站在杏树下互述衷肠,意乱情迷,竟忘了此时青天白日,还是在国公府后园,全然没有听到那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按说,卢兰芝等人身后簇拥着一堆丫鬟婆子,所到之处,动静应是不小,为何那院中二人竟是毫无察觉?原来,几人不过走了片刻,那韩氏便笑着遣散了一众人等,只道“咱们几个随意逛逛,且放她们去休息片刻吧”,崔氏和小崔氏本也是怜恤体贴之人,闻言笑着称是。是以几人闲谈漫走,脚步极其轻便。那韩氏又提起太宗皇帝在时在观音禅寺亲手种下的银杏树,道:“近日,京城妇人多有爱去那观音禅寺上香的,说是那银杏树好生灵验。”
崔氏掩口笑道:“卢夫人是想去观音禅寺,还是想去看那银杏?说到银杏,咱们府上也有一株,那树已有百年了,据说是在这府邸还是前朝那位亲王所有时就种下了的。”
“喔?”韩氏似被勾起了兴致,道,“既有百年杏树,兰儿何不带我去瞧瞧,藏着掖着作甚?”
郑氏是后来才赶上几人的,见此,忙凑趣道:“我也是前几年瞧了一回,这个时节,满院金黄,煞是好看呢。”
卢兰芝勾唇一笑,道:“既如此,咱们便去瞧瞧吧。”
一行人走近昙华院时,隐隐听得院内有说话之声,卢兰芝轻笑道:“想必是哪个院里的丫鬟在这躲懒呢,咱们悄悄地过去,吓她们一跳。”
崔氏脑中有个念头一闪而过,她笑着轻捏了一下小崔氏的手,小崔氏与她对视一眼,两人不着痕迹地将脚步慢了下来,将前面的位置让给韩氏姑嫂和郑氏。
那郑氏本也想笑,但是走近时,却觉得那声音极其耳熟,她眼皮狂跳,想要弄出些声响,沉月忽地靠近,轻轻地掩住她的嘴,笑道:“郑大奶奶,别担心,咱们大奶奶对府上的丫鬟们宽容得很,不过逗她们一逗罢了。”
韩氏携着卢兰芝走在最前,郑氏紧随其后,最后是崔氏姐妹,一行人行至那月洞门后时,那句“卢氏惯会讨好老太太,不孝敬婆母,不奉承丈夫,膝下又无子嗣,等你进了门,娘会抬举你,待你他日生下儿子,我们母子两个只认你郑二奶奶”正好清清楚楚地传入几人耳中。
韩氏虽早就知道今日是来配合做局的,但是亲耳听到徐敦此话,仍是怒不可遏,满眼喷火地走进院内,冷漠地看着树下相拥的两人,骂道:“好,好,好!真是我博望侯府的好姑爷!既然如此看不上我妹妹,做我卢府的姑爷真是委屈了你!你也别纳什么郑二奶奶了,走,随我去你们老太君那,咱们这就写下和离书,我带我妹子回家,你明媒正娶了你这位,郑二姑娘,好生过去吧!”
那郑殊早白了脸,惊惧地看着忽然出现在眼前的几人。
徐敦又惊又羞,他拿眼去看卢兰芝,盼着卢兰芝给他留几分颜面。
卢兰芝用手帕捂着脸,伏在沉月的肩上,肩膀一抖一抖,似在哭泣。只有沉月知道,她家姑娘先是笑了一会,才强行按下笑意,使劲地用手帕揉眼睛,不一会,才抬起头来,双眼通红,呜咽着扑向韩氏,哭道:“嫂嫂——我——我——你带我跟慧姐儿走吧!我原不知,我嫁来府里这么多年,竟被夫君和婆母嫌弃至此,我还有何脸面待在国公府!呜呜呜……”几句话说完,泣不成声。是韩氏瞅她太不像,眼里都没有泪,暗地里在她腰上狠狠掐了两把。
郑氏急急地辩解:“这想是有什么误会吧……”
韩氏冷冷地看着她,甩了一记眼刀,嘲讽地说:“误会?我们这么多双眼睛,这么多只耳朵,都是又瞎又聋不成?”
那郑殊想张口辩解,是流霜把她带到这的,这是个圈套,可是嘴巴张开却说不出话来,是啊,流霜带她来的又如何,她跟徐敦的话,又不是流霜拿刀架在脖子上逼她说的,而且,她心念一动,她不过是丢些脸面,若那位卢大奶奶真的和离了,跟国公府大奶奶的位置相比,这点脸面算什么。思及此,她便红着脸,满脸羞愧地低着头,浑身瑟瑟发抖地往徐敦身后躲,喃喃不安地重复几个字“大少爷,怎么办”。
徐敦本想像以前一样,惹了事就一逃了之,交给他祖母和他娘去善后,但此时见郑殊如风中柳絮般柔弱,视他为唯一依靠,他陡生胆气,和离?肯定是卢兰芝姑嫂二人吓唬他、想让他放弃纳郑殊的诡计,他才不会上当,想到这,他竟然上前一步,昂首挡在郑殊身前,强作镇定,对着韩氏姑嫂二人说道:“嫂子何必说得这么难听,我不过是讨个二房罢了,男人三妻四妾本就平常,况且我还是为了国公府的子嗣,有何不可?”
韩氏冷笑,道:“你可别叫我嫂子,我卢家没你这样的姑爷。子嗣?呵,国公府有你这样的子孙,便是子嗣再多,也能败得一塌涂地。”
小崔氏叹为观止地看着眼前几人,忍不住低声向崔氏问道:“姐姐,你们这府里,这么……这么……有意思的吗?”看着都想让人击掌喝彩。
崔氏一脸铁青地看着那几人,她不要面子的吗,为何每次她娘家来亲戚,大房都要闹出点什么,今日这出,呵,还利用她们姐妹二人当人证,她崔之澜爱下棋不假,可不乐意给人当棋子。
“你那大嫂,和他这儿子,多少有点蠢。”小崔氏又忍不住低声感叹一句。
崔氏实在不想让妹妹继续在这围观污糟事,便扯了她的袖子,道:“走吧,还是回我院里喝茶清净。”
崔氏姐妹一走,那郑氏便也想上前把郑殊带走,韩氏仍搂着卢兰芝,冷眼看着对面三人,讥讽道:“你徐郑两家便好好商量婚嫁之事吧。”言毕,就带着卢兰芝往明恕堂而去。
流霜把郑殊送到昙华院之后,转身就去寻了徐思慧,把人牢牢守在明恕堂,又指挥着一众仆妇收拾箱笼行李,上锁封存,等韩氏跟卢兰芝回到明恕堂时,流霜已带着慧姐儿收拾妥当,随时可以离开。
“舅母,你是来接慧姐儿的吗?”慧姐儿见了韩氏,欢呼雀跃地小跑过去,韩氏忙笑着搂了她,抱在怀里。
卢兰芝和流霜对视一眼,遥遥一笑,流霜心知事成,展眉笑了。
昙华院的动静,早有路过的丫鬟婆子匆匆去栖风亭报给如意,如意不敢隐瞒,赶紧跟徐母附耳说了,徐母本舒服惬意地躺着,恍然就要睡去,恍惚中闻得耳边之语,猛然坐起,惊问道:“你说什么?”
如意指着亭外报信之人,道:“赵二家的说是亲眼所见。”
徐母转头看向亭外之人,目光如电,却是伸出一手用力捏着赵氏给她捶腿的手腕,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赵二家的忙说:“句句属实,小人离开之时,大少爷正在安慰郑姑娘,卢夫人带着大奶奶说要回博望侯府。”
徐母一双眼转向赵氏,赵氏觉得徐母的手就像一把铁钳,牢牢地钳着她的右手,似要把她的手骨捏碎,她直冒冷汗,慌不择言,道:“我不知晓……老太太,我真不知晓敦哥儿怎么在府里,他只说要纳郑姑娘做二房,他今日不该在家的啊……”
徐母怒从心起,猛地一推,赵氏跌落在地,徐母喘着粗气,指着她,“你……你……你……”,如意忙上前为徐母顺气,低声道:“老太太,是不是先去明恕堂?”
徐母才回过神,点头道:“对,抬软凳过来,快,咱们过去。”
等徐母匆匆赶到明恕堂门口时,韩氏领着卢兰芝母女正要离去,只见韩氏仍然铁青着一张脸,卢兰芝红着眼眶,似是大哭过一场,慧姐儿被流霜抱在怀里,徐母挤出一个笑,道:“亲家太太——”
“老太君,您别说了!”韩氏直接抬手止住徐母的话,丝毫颜面都不给,冷若冰霜地说,“上回,你家少爷对我家姑娘动手,害她小产一事,我妹子心软,原谅了你们,我便也信了他是无心之失。可今日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我才知道,你们大房母子竟是如此待我妹子的,心思之歹毒,我不得不怀疑上次之事是蓄谋已久,可怜我那未成形的外甥啊,虎毒尚且不食子啊!我再不把我妹子带走,难保哪日她和慧姐儿不遭你们毒手。我妹妹的嫁妆和家私,我留下沉月和几个仆妇在这守着,过两日,等我夫君回京,他自会上门向贵府讨要和离书,届时当面清点箱笼,不是我博望侯府的物件,我们一件也不会带走。老太君,告辞!”说罢,板着脸就要走。
徐母情急之下,就去抓卢兰芝的手,道:“兰丫头,你不顾念祖母了吗?”
卢兰芝看她一眼,长叹一声,轻轻地拂去徐母的手,后退两步,忽然双膝跪下,俯身拜伏在地,道:“兰芝往日只当婆婆与夫君左性,然今日方知,婆婆不喜、夫君不爱俱是发自肺腑,兰芝多年操持家务,侍奉祖母,孝顺长辈,善待小姑,竟是笑话一场,枉自徒劳罢了。兰芝得祖母多年疼爱,今日别过祖母,望祖母保重身体,高卧加餐,勿以兰芝为念。”言毕,又以头叩地,足足叩了三下才罢。
徐母垂着手,任由如意将她扶上软凳,颓然地看着韩氏牵卢兰芝起来,一行人声势浩荡头也不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