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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恶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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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由枝只觉得这话说得奇怪,可祝鹊娘向来心软,瞧着那人情状,也好似有感于心一般,眼圈泛红,伸手轻轻去摸他的头。祝由枝咳了两声,不肯扭身就走,徘徊不定时,祝鹊娘轻叫:“你醒了?”
只看那年青人慢慢睁开眼睛。祝由枝先前就觉得他眼珠又黑又深,灯光下一看,更如同一滴水中翻滚的墨,突出地加重在眼尖,瞧着叫人心中一凛。
祝由枝觉得古怪,可说不出如何古怪。眼看祝鹊娘手伸出去,似乎要抚摸青年的脸颊,又缩回去,轻轻问:“想要吃点什么?”
青年摇了摇头,他一醒来,便似乎躺不住一般,撑着床沿就要跳起。那姿势甚是轻灵诡谲,可跃到一半,却又无力地跌坐下去。他扶住床沿,嘶声道:“多谢姑娘相救。”
祝鹊娘脸色微红,正要说什么,祝由枝已经上前一步,将她挡在后面,大声道:“前几天下了大雪,我只怕你在街上冻死,没什么好谢的。我问你,你既然是替皇上办事,可有凭据?姓甚名谁,官又做到了几品?为什么长着这样……为什么容貌与圣上如此相似?”
他如连珠炮一般地发问,青年人道:“我……”
他只出了一声,就怔住了,又将嘴巴闭上,眼睛转到一边,竟然一个字也不肯说。祝鹊娘将弟弟轻轻推到一边,责怪道:“小枝,哪里有这样问别人的,又不是审犯人!”
她倾身过去,和颜悦色道:“你若不肯说自己姓名,我们便叫你……”瞟见他颊上纹的字,“若不冒犯的话,叫你阿肆好了。阿肆,你这样在街上流浪,家里人瞧见一定心疼得很。你住在哪里?也好叫我们给你妻子儿女报个平安。”
这般温声细语,祝由枝听了也眼眶发湿,可年青人只是说:“我没有妻子儿女。”
祝鹊娘抿起嘴来:“那令尊令堂,又在何处?”
青年人淡淡道:“我不知道。”过了片刻,他又说:“也许是死了。”
祝由枝再也忍耐不住:“难道天底下连一个照管你的人也没有不成?想赖着姐姐,哪有这样的事!”祝鹊娘瞪了他一眼,他撇了撇嘴,接着道:“你要去哪里?”
“西京。”
祝鹊娘面上稍见喜悦,不等祝由枝再说些什么,连忙道:“那正好与我们结伴同行。小枝,你不是常说我一个人孤独寂寞,有阿肆照顾我,不是正好?”
是他照顾你,还是你照顾他?祝由枝简直便要翻白眼了。然而阿肆确实又说了个地名,他年纪轻脸皮薄,既然将人救起,就不能半途放下不管。只能回了西京再说,父母大哥做人老练,必有法子替他寻亲,不然就是给几两银子将他打发走。
这么想着,出了房门。只看见阿贵支着胳膊靠在墙上,一见祝由枝,便忿忿道:“大小姐原来心里是有主意的,一直不肯嫁人,拖成这么个老姑娘。是为了自己找个小白脸,来做倒插门。吃不尽喝不尽,真是受用不死他了。”
祝鹊娘的婚事,确实是父母一桩心病。可连外头庄子上做粗活的也这样将它挂在嘴上,祝由枝惊愕不已,一旦想明白了,随即大怒:“你发了痧了?还是猪头风犯了?我姐如何,几时轮到你指指点点?!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以为姐姐岁数大了嫁不出去,跟着我们走这么一遭,便可以近水楼台,从中捡便宜?就算没有镜子,也不撒泡尿照照,想想自己是什么德行,犯猪瘟的丑八怪,倒也配得上嫦娥仙子!”一顿臭骂,将阿贵骂的狗血淋头,一个字也不敢出,讪讪去了。
祝鹊娘吹熄灯火,闪身出来,见此情形,不由得叹道:“小枝,说你多少次也不听,怎么还这样苛待阿贵?”祝由枝道:“姐姐你别看他长得丑,就以为他是个好人。这家伙貌丑实奸,刚才我看他去时,那绿豆大的小眼睛里闪烁着仇恨的光芒,这一路上还有的和我们闹呢。倒是阿肆,区区一个乞丐,蒙人搭救,不感激零涕也就罢了,问他几句话,他还爱答不理,真是好生无礼。”
祝鹊娘低头默想一会儿,摇头道:“不然,他心里是非常感激我们的,只是说不出来,你只当救了一只猫儿狗儿,就好了。”
祝由枝恼她如此偏袒,故意别过脸去不睬。
又住了两天,祝鹊娘替阿肆喂饭喂药,还与他讲笑话解闷,阿肆还是只能躺在床上,没有力气起来,每每只回她一两个字,更是笑都没露过一回。祝由枝见他这样摆架子,就常在外面呆着,不愿见他那张哭丧脸儿。
一日下午,刚出了客栈门。迎面就撞上那药房老板,眯眯笑着,拱手道:“向来得蒙公子照料生意,今日小人总算得空,取来了山参,还请公子去店中喝茶。”
祝由枝想着欠债总归要还,跟他去了。一进药铺,便明白老板为何说自己得空了。只见店中黑洞洞的,灯没点上一盏。物什都已经被收拾干净,匣子尽数打开,里头草药全被拿得精光,三个伙计也不见踪影。这城中最后一家药铺,分明也是要打算闭店关门了。祝由枝心有戚戚:“老板生意不做了?”
掌柜的苦笑一声:“听说肖岸的兵就要打进来了,再不走命都没有了,哪还有心思做生意。”他头发花白,神情也憔悴,眼里多有红血丝。显然不欲多谈,沏了一壶茶,放在祝由枝面前:“公子请用。”
祝由枝举杯观照,昏暗的日光下,茶水略有些浑浊。他不情愿去喝,只道:“掌柜的,就把山参拿出来罢,我买了。”
掌柜的道:“不忙,公子先用茶。”他站起身,佝偻着背,去柜台后,似乎慢慢摸索出一只盒子来。见他再三催促,祝由枝便喝了一口,味道实在难以言表,眼瞧着他动作还是慢腾腾的,不由得问:“好了没有?”
掌柜的只是问:“公子喝茶了没有?”
祝由枝觉得古怪,腾地站起身来,厉声道:“你总问这个做什么?”往前走几步,伸手去拍那只锦盒:“东西给我……”
他将那盒子掀开,里头哪里有什么山参,竟然放着一把蝴蝶小刀。掌柜的抓起刀来便刺他胸腹,祝由枝习武出身,此时闪身避开,已经将蝴蝶刀夺过来,划破手心,鲜血滴答下来。
祝由枝叫道:“你疯了!我又不是不给你钱!”
掌柜的嘿嘿冷笑道:“小公子家财万贯,这几个钱算什么?藏在客栈里的真金白银,若是叫肖岸那些狼崽子们抢过去了,还不如便宜小人,是不是?”
他话这么一说,祝由枝猛然醒悟,大叫一声:“姐姐!”居然中了他调虎离山的手法,踉踉跄跄地往回奔去,这时才发现自己筋骨酸软,腿好像踩在棉花上一般,一头栽在门槛上。掌柜的在后面道:“小公子,你已经喝了我的软筋散,好生躺下歇息便罢了。你且放心,我家三个侄孙,只不过向你借点盘缠来使,却不伤人命,是不会动你姐姐一根寒毛的。”
祝由枝不知他说得是真是假,只后悔自己先前非要在奸人面前露财,焦急不已,忽然听到对面客栈里似乎传来祝鹊娘的惊叫,一跃而起,恨恨道:“骗子!”强撑着闯进客栈,店小二已经躲在桌子底下,瑟瑟发抖。料得他不中用,勉强上了二楼,只见祝鹊娘被其中一个膀大腰圆的伙计制住,另外两个正翻着包袱皮,抓了一手金条,里面的银票散了一地。
祝由枝吼道:“做什么!”举剑就砍,斜斜一刺,可中了药,手臂已经酸软。伙计闪身避过,祝由枝举起夺过来的蝴蝶小刀就刺,伙计一脚把他踢到墙边,祝由枝顿时动弹不得,刀刃也滑了出去。
祝鹊娘叫:“不要害我弟弟!”一口咬在伙计手上,那大汉吃痛放开,她便伏在祝由枝身边,痛哭不已,哭着哭着,又咳嗽起来,痨病发作,咳出血来。
三个伙计见此情形,不愿多事。其中一个低声道:“拿了钱就走吧。”于是将那些银票都捡起来,搜检屋中值钱的玩意儿。一个又看见旁边柜门簌簌抖动,起了疑心,一脚将它踹开,里面滚出一个人来,却正是阿贵。
原来这厮一见三个强人闯进屋内,不顾祝鹊娘在外头,已经抢先把自己缩进了柜子里。被搜了出来后,吓得屁滚尿流,结结巴巴道:“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小的身上是一文钱也没有,若要金子银子,只管问少爷,小姐去要……”还没说毕,已经□□湿透。
药房伙计往后退了一步,掩住鼻子,皱眉道:“你家少爷,小姐都在那里,你去给我搜一搜他们身上,还有什么珠宝首饰。”
阿贵连连点头,扑到两人近前。他仗着自己身强力壮,先把祝鹊娘拉开,将她搜起来。祝鹊娘只觉得一双大手掀开她衣襟,面上喷过来一股浊气。她闭上眼睛,强行忍耐,可阿贵的手渐渐便不老实起来,对着她腰上胸口又掐又摸,不觉惊叫起来,抬臂打他手,可她一个痨病缠身的弱女子,却又哪里打得动。
这贱人□□上脑,只是寻思:“我先占了这女人的身子,生米做成熟饭,还怕她不服不成!这小姐性格温柔,心又软,残花败柳之身,少不得便得依了我去。哼,富贵险中求,无毒不丈夫!若能做个上门女婿,祝家财产,便是我阿贵也有一份!”这样想着,只管下手去剥她衣衫。
祝由枝奋力向前爬,怒喝道:“狗奴才!你再敢动一下,我剁了你的手!”阿贵见他双目赤红,不觉畏怯,心道:“这狗娘养的却不好打发。”眼珠一转,想出一条毒计。反而对那三个强人道:“好汉!我家公子武功盖世,我如何敢去搜他的身?”
伙计道:“他现在吃了我叔爷的软筋散,少说半个时辰不能动弹,你怕他怎地?”
阿贵道:“我便是现在不怕他,等他药效散尽了,又怎么样?我家公子生性就小肚鸡肠,十分记仇,只因为一句玩笑话,便把小人的牙齿全都打掉!而你们几个居然下手抢他银子,待到他身体恢复,一定会追杀你们几个好汉,将你们全家都绑起来杀光。你们就不怕?”
“他便追过来,还能打得过我们三个不成?”
“公子武功绝顶,别说一个打五个,一个打十个也不在话下!”
“那你要怎么样,抢都抢了,难不成还给他不成?”
阿贵道:“你就算现在还给他,也是没用!先前踹他一脚,难道他不会记在账上?一定要把你们肚皮都踹烂才罢休!要我说,不如兄弟几个先下手为强,砍了他的狗头,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祝鹊娘不料他如此心狠,急道:“你……你……”气得昏厥过去。那几个伙计对视一眼,踌躇未定时,只见那掌柜的从门口慢慢走过来,一时纷纷叫道:“叔爷。”
掌柜的点点头,他终于赶到,此时盯着阿贵,目放精光,冷笑道:“放屁,你这个恶仆背叛主人,所以才这样害怕,可剑就在那里,为什么不自己动手?凭什么教唆我家三个好孩子来替你杀人?”
阿贵低下头去,若要他杀人,一时却真不敢。眼看祝鹊娘晕在一边,想着:“还是先奸了这个小贱人再说,叫她弟弟眼睁睁在旁边看着,就是气也把他气死了。若是能气得发疯,也免得我一番功夫。”于是哗啦一声,将她外裳尽数撕开,就将人压在床边,俯身解裤带时,肚子上便忽然一凉。
淫贼小腹剧痛,大叫一声,低头来看,要害上已经无声无息地扎了一把利器,银光闪闪,正是那把甩在地上的蝴蝶小刀。却不知被何人捡了起来,又准又狠地插了进去。
阿贵狂怒,却见床底下正露着一只手,一时间忘了害怕,伸手拽住那一截腕骨,将埋伏在底下的人硬生生拖了出来。
那人脸色惨白,正是那被捡回来的乞丐。他还没什么力气,左手被擒住,右手却趁势摘下插在那小腹中的蝴蝶刀,鲜血一时狂飙。阿贵痛呼不止,伸手就去捂伤口。乞丐腕线后仰,发力一掷,蝴蝶刀已经投入他的心脏处。
只见阿贵往后走两步,仰倒在柜子上,粗重的身躯滑下去,慢慢不动了。
此番结局出其不意,祝由枝在旁看完全部,见那乞丐出手如此利落,他心脏砰砰跳起来,先前那恐怖的感觉终于落到实处,暗想:“原来他手上是杀人的功夫。”
地上的血打滑,那乞丐没什么力气,两次也没能站起来,最终手脚并用地爬过来,去捡祝由枝丢在一旁的剑,他爬过来时,祝由枝对上他黑白分明的眼睛,头脑还没反应过来,眼睛已经唰地闭上去,不敢与他对视。
等再睁开时,就看见乞丐已经撑着剑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到那掌柜的面前。
掌柜的盯了他两眼,笑道:“明白了……我明白了,你是替皇上办事的伏卫,你姓伏……”眼睛盯着他下巴上的刺青,“排行肆……就是伏肆,对不对?”
伏肆并不回他,静静将他瞧着。他拎起剑,在地上叮叮地敲了两下,似乎催他们快走,又有威胁之意。
掌柜的抬起手来,道:“走罢。”又扭头道:“你这样貌倒是生得有趣,若不是戴着面具,便一定是什么皇亲国戚。”
祝由枝听在耳里,又是疑惑,又是激动。瞧见人都走光了,那乞丐走回来,蹲在姐姐身边,似乎盯着她大片大片雪白的皮肤。
他忽然就害怕起来:“不好……若是这伏肆起了淫心……”
却见乞丐把那床上的被子一扯,布料落下,将她身子遮住了。
做完这最后一件事,他也终于撑不住精神,闭上眼睛,歪倒在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