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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两班倒 ...

  •   回去时,天还没亮。但已是睡不着了,想着今天还要将医书还给乐佚游,便走去案边,拾掇纸页。

      一边整理着,一边又忍不住再读了两页,越发觉得奥妙无穷。索性坐下了,想着还早,再抄上几页亦是无妨。提笔不过片刻,忽而感到身后又是一道目光。

      他知道是谁,没有搭理。伏肆瞧了他一会儿,转身出去了。回来时手里捧着一个托盘,放了炒米油茶之物,热腾腾的,香气四溢。

      苏逾白低着眼睛,道:“先不急,放在一边去。”

      外头鸡叫了,不多时,竹楼下,溪流边传来汲水捣衣之声。清晨那纱一样的日光轻柔地笼着屋内。苏逾白吹灭了灯,四周依然有些微微的暗影。

      他转过头时,伏肆正坐在桌前,单手支颐,侧过脸去,沉静地望着他。

      不知为何,苏逾白觉得这个姿势……很难形容,若非要寻来一个词,那竟然是优雅。仅仅是坐在那里,便仿佛在隐秘悄然地发出一种召唤。他摇了摇脑袋,认定自己是和萧信衍谈了太多,以至于昏了头。

      但脑中却反复地闪回过一些片段,伏肆在梁上穿梭,伏肆落下来飘起的衣角,甚至于他抬手亮出刀锋,鲜血溅在眉骨上的模样,非常冷厉,又非常轻灵,即使在狼狈落败的时候,也没有一个动作是多余迟钝的。

      伏肆已经开口了:“厂公很喜欢那部书么。”

      他歪过脑袋,好似真的十分好奇。

      “此书可称至宝,行医者爱逾性命。”苏逾白走过去坐下,“为什么想问这个?”

      伏肆不答,只是问:“您呢。”

      “我?”苏逾白端起碗来,“我勉强也算个大夫。”

      伏肆那涣散的目光似乎凝结起来,他聚精会神地想了一会儿:“好。”

      苏逾白哭笑不得:“你好什么,”只觉得方才果然是错觉,小尸体依旧是那样没心没肺,呆头呆脑,指了指那一摊书,“你等会去把那些送还回去。”

      伏肆应了声,似乎有点心不在焉。苏逾白补上一句:“晚上不要忘了来,训练继续。我瞧你一二阶已经差不多适应了,那便直接开始三阶段?”

      这句话的效果立竿见影,暗卫打了个寒颤,立马就坐直了:“是。”

      伏肆抱着书,放在苗邈面前。苗邈看了它们一眼,发出痛楚的叹息。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他语气愤愤,小声嘀咕,“干!”

      他拿出绢布,准备将老冤家给包裹起来,收进盒子里。伏肆看他动作,忽而道:“你……”

      苗邈抬头:“怎么?”

      伏肆毫无停顿地道:“能不能借我看一晚上。”

      苗邈吃了一惊:“不是,苏公子也就罢了,难道你也看得懂?这鬼画符的什么时候就这样普及了?人人都学会了,怎么就我学不会?”

      伏肆没回答。

      “你借不借。”他说。

      苗邈犹豫道:“这……”

      伏肆说:“你难道不是还要我教你弹琴么。后天大年初一,就是‘月也’吧。”

      他说的明明是讨价还价的话,语气里却毫无威胁之意。只是这样平淡,反而更让人脊背发凉。

      苗邈这段时间夜夜和他练习,果然是颇有进益,甚至便能弹出些调了。若此时功亏一篑,实在亏大发了。他不免踌躇,咬牙道:“好。不过我可不敢借你,师父要知道了——我小命就没有了。就今晚,正好你来教我,就在我面前看。”

      伏肆问:“一晚上?”

      “怎么可能,”苗邈道,“想得倒美——一个时辰。”

      “两个时辰。”

      “一个半,再多也没有了。”

      伏肆似在考虑。

      他点点头:“子时见。”

      苗邈瞧着他,仍有顾虑,忍不住喊了一声:“喂。”

      “你要是和任何一个人讲,”他恶狠狠地道,“就像你之前和苏公子说我在练琴一样,传到我师父耳朵里……你就别想看了。”

      伏肆嘟囔:“我没有。”

      苗邈没听清:“什么?”

      可伏肆仿佛今天的话已经说完,人又沉默下去。

      苏逾白觉得伏肆不在状态,当然,可能是这个蛊虫的威力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再强一些,毕竟是魏进忠搞出来的东西。他只不过要求伏肆坐在椅子上,安静地,不要动弹地熬过三阶段。而暗卫脸色惨白,大概坚持了十五到二十个呼吸,翻倒在地上,身体抽搐着,蠕动过去咬住木床腿。

      苏逾白又数了十下,蹲下来捏住他的下巴,给他喂了一颗血丸,结束了这场酷刑。

      “慢慢来,”他温声抚慰着,如教一个孩童,“先不急。”

      伏肆喘息着,声音很是——很是跌宕。他嘴唇被咬得出了血,落下一抹暗色痕迹。

      苏逾白低下头,伸出舌来轻轻地舔着。

      伏肆半闭着眼睛,熟能生巧地张开了嘴。

      萧信衍走了,苏逾白第一次觉出。他走得真好,对不起大哥了,但是确实很方便。他挑拨着那一条舌头,熟悉的血腥味似乎成了他独有的春药,水声细密地响了一会儿,他伸手探进伏肆的衣服里,胡乱地给他揉散了,露出锁骨下面一大片光裸的苍白皮肤。

      伏肆悄没声息地走进来的时候,苗邈已经坐了好一会儿了。

      他也没闲着,拉着牛腿琴,低声在那里哼:“丁星明月——银照地——曾几刚哈——无万春——”

      腿边放着那个装着书的木盒子。

      伏肆径直走过去,蹲下来,打开盒子去翻。苗邈啪地拿琴弦抽了下他手:“死鬼,来这样迟,还好意思动手动脚的!”

      伏肆抽回手,放在掌心揉了揉。苗邈歪着头看他,伸手去扯了扯他的脸:“你笑呀,你怎么不笑啊?”

      伏肆没睬他:“唱的是什么?”

      “《天星明月》,”苗邈道,“侗寨里没人不晓得的。刚刚那是侗语的开头。”

      他重又把琴弦架上去,拉起来,换了一段调子。拖长了声音,怪模怪气地唱:“想做个画眉共林鱼共滩——做个天鹅展翅飞天庭——后面译成官话来唱,你觉得怎么样?”

      伏肆觉得不怎么样。

      “你最好别唱。”他说。

      苗邈挫败地把头低下来了,伸出手指抠着琴弦。

      他看上去很难受,而且不高兴。伏肆升起一种奇怪的情绪来。

      他刚刚从苏逾白那里出来,做了舒服的事情,此时很,不是很,姑且算比较愉快。可看到苗邈这样地失意时,他感到一点不安,仿佛自己的快乐造成了伤害,有所负疚。

      他生来头一回生出这样的想法,觉得自己应当做些什么。

      伏肆在苗邈旁边坐下来,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只好简单地把诉求表达出来:“你别哭。”

      “……”

      “我哭了你个蛋的,”苗邈很无语地说,“寡妇家五岁的小女儿都比你会安慰人。”

      他忽然瞳孔睁大了,“等下,”有点破音,“你在安慰人?”

      伏肆不明白,安慰这个词在他日常生活中几乎不被用到,但如果苗邈要这样说的话,那就随便他吧,毕竟他很难受,而且不高兴。

      他含糊地应了一声:“为什么要译?侗话那段还不错。”

      苗邈定睛瞧了他一会儿,简单道:“我既不敢叫她听懂,却又希望她能听懂……你想必是不能懂得的。”

      他继续很深沉而且动感情地大发感慨道:“真是我的好兄弟啊,你知道薄家那两条狗怎么说么?混蛋,都是混蛋……”

      他絮絮叨叨地说了好一会儿,伏肆在一旁听着,觉得他的声音有点让人犯困。走神地放空一会儿,在他而言就相当于睡了一小觉。终于,苗邈的白噪音停止了,他抓起竹筒,倒了点水去润润喉咙。

      伏肆抓紧时机道:“那书……”

      “你就记得书,”苗邈谴责,“先教我唱歌。”

      “你不是要拉琴么?”

      “唱歌也要,”苗邈说,皱了皱眉头,“明明记得调子,唉,怎么偏就五音不全起来?我到底是不是个侗族人?拉一遍,你哼哼给我听听。”

      伏肆摇了摇头。

      “我不行。”

      “你怎么不行?”苗邈疑惑,“你琴上都能控制,自己的舌头反而不成了?”

      伏肆摇了摇头,直接开了口:

      “丁星明——咳,咳咳……”

      刚要转到高音,他那低哑的嗓音就仿佛要劈开一样,粗噶得如同木头折断,在黄沙上拖行,咳得像是要断气,他捂住嘴,住了口。

      苗邈瞧着他,眉头皱起来了:“你张开嘴给我看看。”

      他好歹也被乐佚游逼着学医,一手摸了摸伏肆的喉咙,一手捏住他下巴,眼睛凑过去对着光看了看,脸色顿时有些变化了。

      “怎么回事?你的声带被人破坏过,”他道,“我还以为你天生嗓音就是如此哑的,割得这么精准,又这样厉害。我师父也难治的,谁干的?”

      “不知道,”伏肆说,并不以为意一般,对自己的喉咙无动于衷,“书呢?”

      苗邈瞪着他,从盒子里面取出来,放在他面前。

      “书书书书书,”他说,“你就看吧,你还能看得懂不成?你一个做暗卫的,自己的身体自己不在乎,还指望谁替你在乎?你主子?你这样的,在他们眼里就是好用的耗材。做什么都行,废了就换,要多少有多少,他还会在意你?”

      “……你不是说难治么,”伏肆低头,掀开第一页,“唔……”

      至少苗邈说对了一件,他确实看不懂。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两班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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