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的人》绮非

4、铁板烧屁股

　　“那我们就不打扰了。”燕雨直起身，“羽书，阿姨，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联系我们哦。”

　　“好的。”刘羽书把一行人往门边送，“学长，我们下次再约。”

　　来到停车区，燕雨目光忽然凝住。老师拉开车门，回头看那小子定在一米外：“怎么了？”

　　“这里有狗。”燕雨面色平静，“老师，你先回酒店吧，不用送我了。”

　　老师没理解他这两句话之间有什么联系，但懒得问，点点头就上了车。

　　在转角奶茶店蹲点四十分钟，单元楼一前一后两个身影拎包走出来，白的那个肆无忌惮露着胳膊腿儿，亮得宛若反光板，丝毫不惧灵州大正午的炙热阳光。

　　燕雨精神一振，赶紧吸溜完杯底珍珠，嚼巴嚼巴，抄近路去往停车区，长腿一跨就骑上那辆黑红摩托。

　　下一秒，陈非晃着钥匙出现，怔愣一瞬，犹豫着开口：“铁板……烧屁股？”

　　燕雨被烫得要死，梗着脖子说：“还行。”

　　“嗯。”陈非憋着笑，“也是，你皮糙肉厚。像我这白白嫩嫩的，真顶不住。”

　　凹造型失败，屁股即将着火的燕雨跳下车：“呵呵。”

　　“让开让开。”陈非挤过去拍拍座椅，“随意坐别人的车，没点素质。”

　　没素质的燕雨并不反驳，看着两人手里大包小包，友好发问：“你们要去哪啊？”

　　遮阳帽遮了半张脸的刘羽书开口：“去福利院，看看孩子们。”

　　“福利院……？”燕雨嘴唇一抿，不好接话，眼睛滴溜转，下意识向陈非发难，“大中午的骑摩托去？你就不能给学弟打辆车，吹吹空调？”

　　“呵呵。”陈非正忙着给座椅降温，“闲杂人等就不要提那么多意见啦。”

　　“我没去过福利院。”地点稍显敏感，燕雨收起搅局心思，礼貌请求道，“方便加我一个吗？”

　　陈非动作一顿，目光投向刘羽书，转瞬间完成信息交换。

　　“腿长你身上，你想去就去呗，那地儿又不是我家开的。”陈非跨上车，俩头盔一个给自己扣上，另一个递给刘羽书，车身一斜温柔道，“上车吧。”

　　被两双眼睛盯着，刘羽书尴尬得很，扣头盔动作都不利索。见状，陈非腾出手，仔仔细细去帮忙。

　　一辆摩托怎么也载不了三个大男人。边上的燕雨完完全全被孤立，眼前一人仰头一人附身的样子，看得他真别扭。这下好了，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暗骂自己怎么一遇上这只狗就智商啪啪掉线。

　　“你右边。”陈非悠悠开口，“共享小电驴，起步价两块，每十分钟加一块，比打车便宜。知道路不？我开前头，你自动跟随啊。”

　　五分钟后，摩托一路捏着刹车，护着旁边第一次上路的新手电驴，双双开出自行车的速度。

　　“哎哟少爷，整条路都是你的，没别人。”陈非无语了，“您是担心撞着我还是撞着马路牙子啊？”

　　“你开你的，别吵我。”燕雨闷在共享电动车自带的滂臭头盔里，专心致志拧动把手。

　　起步价能解决的事儿，硬是多付了两块，停下时误触把手差点车带着人甩飞出去。

　　陈非心惊胆战拦了一把：“……您这还真不如打车。”

　　“哟，您~您~您~怎么着？北京读个书，真把自己当北京人啦？”燕雨一别脚撑，头盔塞回车篮，随意抓抓头发，“总有第一次么。”他倒没怎么不好意思，满意拍拍爱车的清凉坐垫，“磨合期开成这样很正常，安全到达就是成功。”

　　没走大门，陈非和刘羽书熟稔地和保安打招呼，进了侧边一个猪肝色贴砖圆拱。

　　燕雨跟在后头，边走边打量四周……生锈的小滑梯、墙边的小杂草、龙凤雕花大铁门，种种迹象都显出岁月和破败。再一瞧前面并排的两人，步子不疾不徐，姿态从容自然，过拐角时，陈非还顺手拧了一把墙边渗水的水龙头。

　　进了楼，是明显的消毒水气味，不算刺鼻，闻着很安心。蓝绿马赛克地砖映着阳光，光束里漫着微微浮尘。恍惚间，时间像是回倒二十年。

　　踩上楼梯，燕雨些拘谨。自己就这么来了，怎么也没人给他做个前情提要呢？浅清一下嗓子，不懂就问：“那个……我什么都没带……就这么进去吗？”

　　“是呗。”陈非高两级台阶，转弯处低头瞧他，眼尾一翘，“有些人呐，两手空空，也好意思来。”

　　燕雨嘴角一扯，心说我就不该找骂。

　　“没事的学长。”刘羽书贴心，慢两步和燕雨并排，给他看手里拿的东西，“我们就只带了点画册、科普书和文具，其他比如水果小零食这些……出于食品安全考虑，福利院是不收的。”

　　“哦哦。”燕雨正要帮忙提袋子，临伸手，国人血脉之人情往来突然觉醒……进门前才抢拎包，可不就是抢功劳？可显着他了。

　　正想呢，一个帆布兜直直怼进他怀里。陈非居高临下甩了甩手臂：“想干活就早说嘛，怕我心疼你？”

　　燕雨堆起假笑：“呵呵。”

　　“这会儿是午睡时间。”接近三楼，陈非压着声音告知流程，“我们先去和院长打声招呼，然后找护理员聊聊，两点半左右陪孩子们玩一会儿，大概三点半离开。”

　　“哦。”燕雨乖巧点头，眼珠子直直盯着陈非后背，却没如愿等到后文。身边的刘羽书侧头腼腆一笑，也没多说。

　　“羽书，陈非，来了。”院长办公室，一位皮肤黝黑，细密卷发的中年女性起身相迎，见着燕雨，明显地停顿了一下，“这位是……是……”

　　陈非侧身，一挑眉让出位置，却没有代为介绍的意思。而燕雨眼尖，瞥见桌面的名牌，捧着一兜子见面礼自力更生：“孙院长您好，我叫燕雨，我和他俩……是一个学校的，跟着过来看看孩子们，打扰啦。”

　　“你好你好，说什么打扰呀，我开心都来不及。”孙院长忙接过燕雨手上的东西，满是欢欣，赞叹道，“哎呀，真好，今天可了不得，都是北大高材生呢！”

　　闻言，燕雨笑容微凝，刘羽书缓慢眨眼，陈非直接乐出声。

　　“差不多。”燕雨挠挠头，“我清华的，不远。”再笑着补充一句，“我们都是灵杰高中的，不同届。”

　　“哦哦，清华的呀。”孙院长一手挽着刘羽书，一手招呼燕雨，在小沙发排排坐，“好孩子，清华北大都一样好，都是栋梁之材呀……羽书，通知书下来了吗？”

　　“还没呢，还没到填志愿的时间。”刘羽书握着院长的手，陪她絮絮叨叨拉起家常。

　　小沙发就这点位置，容不下四个人，闲人陈非也不爱挤，晃悠去窗边站了会儿。然后回来松松支着腿，反手撑在办公桌，朝燕雨挑眉。

　　挑眉？是挑衅吧。燕雨磨了磨牙，还他一个恶狠狠的笑——到底是俩北大还是俩清华，胜负还没定呢，你就急哄哄传喜报啦？！有没有点实事求是的精神？！

　　“你妈妈身体还好吧？”孙院长问。

　　“挺好的。”刘羽书说，“她勾了个毛线手提袋，让我带过来给小天，当作初中升学礼物。”

　　“哪里呢？快拿出来我看看。”孙院长忙翻包找，“你妈妈手艺了得，先前在这儿工作的时候呀，孩子们最喜欢她勾的那些猫猫狗狗小玩偶，每学期期末考都吵着要杨阿姨这份奖励呢。”

　　刘羽书打趣：“那后来……好处岂不是都被我一个人占了？”

　　“你这孩子！”孙院长嗔怪道，“你好，你妈妈对你好，你也对你妈妈好，这怎么是占好处呢！”

　　燕雨咬着嘴皮子，好像听懂了些什么，小眼神不自觉朝陈非瞥去。

　　却见那人垂着头，额发三两缕扫在眼尾，手里把玩着不知哪来的蓝色鲸鱼小摆件，有一下没一下戳着鲸鱼背上小水花。许久，燕雨再歪头几分探查，虚虚瞧见陈非唇边若有若无、转瞬即逝的一抹笑。

　　两三句话的功夫，陈非已然恢复气死人不偿命的做派，抛抛小鲸鱼，突然眼神一凛，朝燕雨方向做个投掷动作。燕雨被吓得一闪，却无事发生。惊魂过后，拧起的眉，瞪大的眼，分明激烈控诉着——“你幼不幼稚！”

　　孙院长关心了一个，再到下一个：“陈非你呢，还住在原来那儿吗？”

　　“啊……是的。”被点名的高材生收住那点幼稚鬼心思，“凑活住吧，也没其他地方能去。现在就寒暑假回来呆一两个月，以后工作还指不定在哪呢。”

　　“嗯。”孙院长点点头，目光里满是柔情，“一转眼，都长大啦。你是雄鹰，要高飞的。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这里困不住你。有空的时候……记得给我、给你杨阿姨打打电话，发发信息，让我们知道你过得好，我们就满足啦。”

　　燕雨认真听着，脑子急速转动。本以为陈非会插科打诨把话绕开，或者说一些……“飞得再远也会回家”类似做保证、安慰人的话。可陈非只是笑笑，却没反驳。

　　“你们三个人，在北京这么远，要互相照应的呀。”孙院长轻拍燕雨胳膊，把他稍稍飘远思绪拽回来，“好孩子，我看你有眼缘，阳光开朗，健健康康的。”

　　“是吧？我也觉得。”燕雨皮一下，胳膊伸出来和院长并着，“孙阿姨你看，我们皮肤黑的人就没有不阳光开朗的。”

　　“孙阿姨”和“我们”俩词把孙院长哄得心花怒放。燕雨也很开心，再一次下意识寻找陈非的眼睛，一不留神，魂儿就被吸了进去。

　　不似往常狐狸般的狡黠，不似惯常一股狗味的憋坏，只有干干净净、温温柔柔、纯纯粹粹的笑。

　　燕雨好久没那么和人对视，陈非也好久没这么认认真真地看燕雨。燕雨歪了歪头，忽然地，回忆起去年，校门初见那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