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亦何欢》沙与茉

21、兼职

　　小外甥的出生激发了我强烈的母爱。
　　他小圆脸，小嘴巴，小鼻子，大眼睛，双眼皮，长得像混血，美得不分性别。
　　我的手机相册、朋友圈全都是他的照片，经常没事就翻看傻笑，整个心都要被他萌化了。也因为他，每个月被责任驱使必须回家的任务，也变得动力满满，迫不及待。

　　一次，我回到宿舍，放下书包，突然感慨：我想当妈妈了。
　　室友调侃道：你是想谈恋爱了吧？

　　刚上大学，我和所有新生一样对大学生活充满新奇，参加了很多社团、俱乐部和学生会，忙得不亦乐乎，我也暂时忘却了家里的烦恼。
　　高压的学习氛围突然得到释放，蠢蠢欲动的心情就如同这炎热的天气一般躁动不安，身边陆陆续续有同学开始谈恋爱了。
　　渐渐地，宿舍四个人，只有我一个人还单着。

　　一日，我和室友放学回宿舍，看到一对情侣。这对情侣在世俗的眼中，就是肉眼可见的‘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我啧啧可惜：这么好看的女生怎么找了一个矮矬丑？
　　室友说：可是人家有男朋友啊。
　　室友的话让我瞠目结舌，哑口无言，甚至一度怀疑自己。
　　仿佛一个女生，不管自身条件如何，不管男友条件如何，只要她有了男友，就比单身女性高出一筹。而单身的我却觉得别人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实在是有一种‘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羞愤感。
　　我要是说不屑于这样的恋爱，就有嫉妒的嫌疑。
　　这让我一时之间百口莫辩，也没抓住时机为自己平反着不公正的审判。

　　我也憧憬恋爱，有段时间，尝试过开启自己的恋爱之旅。
　　大一时，喜欢了一个学长一年，还主动表白，只是被拒绝了。之后我在学校的贴吧里有意找想谈恋爱的男生约会，只可惜他们都不是我的理想型，我甚至还遇到了骗子。
　　那男人谎称是我们学校机械系的大三学生，个子高，长得不丑，面相却看起来极端易怒。和我约会的过程中，总觉得他在说谎。
　　晚上，即将分别，我说：我送你回宿舍。
　　其实我是试探他。
　　于是他就近把我带到一期某宿舍楼下，假装到了，却不肯进去，行为怪异，催促我道：我到了，你赶紧回去吧。
　　然而，我们学校的一期住的全是女生，机械系的男生全部住在三期，只有我所在的二期宿舍有男有女。这是在校生都知道的事情。
　　回去之后，我就发信息戳破了他的谎言，说：你根本就不是我们学校的人。
　　他见瞒不住，才和我坦白。
　　他已经研究生毕业，在我们学校旁边的一家轮胎厂上班，之所以说谎，是怕我看不上他。
　　我又试探他到底是不是研究生，发现他会的知识确实很多，可能没说谎了，不过都不重要了。
　　我不理解他的骗术，谎言总有戳穿的那天，即便把我骗到手，到时候也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何必呢？
　　从那之后，我就不敢刻意去找对象了，一切随缘吧。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想做妈妈，只是单纯渴望做妈妈，和想谈恋爱是可以分开的两码事。
　　并且这个渴望越来越强烈，强烈到影响了我未来十年的很多人生抉择。
　　我时常想：如果我有一个孩子，我会好好待她，教她读书写字，带她环游世界，陪她一起成长。我一定会成为一个好妈妈。至于为什么突然说出想做妈妈的感慨，我自己也想不明白。
　　发此感慨的时候，我才大一。
　　读完大学，不考研的话，顺利完成恋爱结婚生子的流程，至少也需要五六年的时间。
　　还要要等好久啊。知道不能立即实现，于是我就把这个愿望埋藏在了心里。

　　大学生活时间很多，却被我塞得满满的。
　　除了文化课，我还学习了很多技能：轮滑、排球、网球，还加入了学生会。课余时间以及假期都会和室友或者其他系志同道合的同学一起勤工俭学。
　　学校里提供的勤工俭学是每周打扫两次实验室，一个月160块钱打到饭卡上。
　　除此之外，整个大学，我还做过很多兼职：发传单、当家教、销售奶粉、去电子厂流水线工作、做美甲师，以及去夜场做服务员……

　　也正是去夜场上班，让我的人生发生了巨大的转折，某种意义上，可以说走向了万劫不复。

　　外语系一个玩得好的朋友和我一样也家境贫寒，假期我们经常一起去做兼职。
　　大二暑假，我和她没找到长期工作，连续发两天传单后，晚上在网上看招聘信息。
　　突然，我被一则服务员招聘信息吸引住了，工资日结，日薪四百，只不过是夜班。
　　她也看到了。
　　我们隐约觉得不妥，却都十分好奇。
　　电话拨通之后，招聘人员三句话就听出来我们还是在校学生，也知道我们顾虑什么，再三保证没有色情服务，强烈要求让我们过去看看就知道了。
　　同学说：法治社会，应该也不会怎么样吧？
　　我们没顶住高薪的诱惑，第二天下午就怀着忐忑的心情去了招聘人员指定的地址。
　　那是一座繁华喧闹的不夜城，建筑宏伟壮观，璀璨辉煌，有着笔墨难以形容的富丽堂皇。一条宽敞的街道，左右两排都是各种歌厅、酒吧、□□，门上的招牌琳琅满目，装潢奢华。
　　这个招聘人员也是这家店的主管，手下带领着一批员工。
　　他废话不多说，直接拉着我们去化妆，换上礼服。
　　在化妆师的操作下，两个土里土气的乡下野丫头瞬间靓丽得如同明星。
　　打扮得漂亮，我们那点忐忑之心早已被新奇之喜冲到后脑勺了。

　　晚上，主管什么也没教，就让我们在公关房里等。
　　我疑惑道：还不知道上班要干嘛呢，不需要培训一下吗？
　　以往，我们做其他工作，哪怕是发传单，都会有简单的岗前培训，现在来这里云里雾里的，二话不说就先让我们花了25块大洋把自己倒饬了一遍，到底怎么挣钱呀？
　　主管说：行，那就带你们培训一下吧。

　　于是，我们被带到一个私密的包间。
　　主管说：一对一。
　　我毛遂自荐，先和主管进了包间，同学在门外等待。
　　包厢里，主管坐在沙发上，让我站在茶几前，对我说：现在假装我是客人，我选择了你，你就坐到我旁边。这时你挽着我的胳膊。
　　我顺着他的话照做。
　　主管顺势将手放在我的腿上，开始不安分的抚摸。我还是第一次和男人这么近距离的接触，紧张起来，心里也开始犯嘀咕，还没反应过来，主管一把抓住了我的胸。
　　我受到惊吓，迅速推开他，质问道：你干什么？你不是说没有色情服务的吗？
　　主管说：是没有色情服务，但是客人到这里玩，总有想揩点油的。不会每个客人把你选过来，都像花瓶一样放在旁边，什么事也不做，总会遇到好色一点的客人你要适应。
　　我不说话，也没表态。
　　主管问：还培训吗？
　　我说：不培了！

　　走出包间，我还没回过神。
　　同学好奇问：怎么样？培训什么了？
　　我说：感觉不太好，要不然我们还是回去吧！
　　她不解：怎么了啊就要回去，钱还没挣到手呢！再说我们路费化妆的钱都花了。
　　同学说的没错，光路费化妆做造型就花了六十，这对我们来说可是一笔巨款。我犹豫了。

　　同学培训完出来的时候嬉皮笑脸，也许主管因为我的态度对自己的行为有所收敛，并没有对她做什么过分的事情。
　　我没有问她，大概是我知道即便做了什么，我还是会为了六十块钱的沉没成本选择留下来吧。
　　我们又回到公关房等待上班。

　　我上班的第一个客户是七秒鱼餐饮店的老板，很年轻，很文雅。他请他的好朋友来唱歌，整个晚上，整个晚上，我除了倒倒酒、点点歌、清理清理桌面卫生，就一直坐在他的旁边。
　　他没有对我做任何过分的事，甚至手都没碰一下。
　　凌晨两点多，我看了看手机时间，抱怨道：都两点多了。
　　招聘信息上写的工作时间，明明是晚上七点到十二点，怎么还不下班啊？
　　他也没有恼，说：你要是想下班，现在就可以走了。
　　我当然不好意思，一直耐着性子等他们唱完。

　　当晚我和同学就拿到了四百的工资。回到主管给我们安排的旅社时激动坏了。
　　她说：果然没有色情服务。
　　我说：几个小时就轻轻松松挣到了这么多毛爷爷，与前两天辛辛苦苦、东奔西走发传单才攒下的100元相比，简直判若云泥！
　　于是，我们就留了下来。

　　可这毕竟是纸醉金迷的风月之地，常在河边走，怎会不湿鞋呢？
　　没几天我就遇到一帮满脸横肉的客户，手臂身上文身遍布，醉酒的，打架的，甚至还有吸毒的。他们玩得疯狂，经理被脱得只剩一条内裤，我也在混乱中被一个不知名的男人伸到内衣里摸了把胸部。
　　当晚我就做了噩梦。
　　我梦到父亲发现我在这里上班，一句话也不说，只看着我，满眼心疼，泪如雨下。胸口堵到窒息，我才醒来。
　　即便如此，我仍然坚持了一个暑假。
　　我在负罪感和金钱的诱惑面前选择了负罪地接受金钱的诱惑。

　　人的底线就是这样一层一层被突破的。
　　起初只是好奇，看看情况，若有触碰红线的事就立马撤；
　　之后为了六十块的沉默成本，触碰到了红线我也忍了；
　　再然后红线往后退了，只要我不出卖自己的身体，曾经不能接受的也都接受了。
　　……

　　两个月的时间，我挣了小两万，给母亲买了一部手机和五千块钱，还骗她说这五千是国家励志奖学金。她相信了，高兴得合不拢嘴。
　　尽孝的感觉真好啊，让我长期负罪的身心一下子轻松好多。
　　谁都不知道我身上还剩下小一万，有一笔可以自由支配的钱财感觉超棒，我给自己买了几身衣服、网球拍、轮滑鞋，还有自行车。
　　而我在这个暑假也遇到了我的初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