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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P.前进一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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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纪扬搬回来住了。
虽然每天经过他的卧室,房门还是会和往常一样关得严丝合缝,但时不时传来的开关门声、窗台晾出来的皂香味衣服,都无不在提醒着陈斯珩,许纪扬就住在自己隔壁。
刚开始不太习惯,毕竟搬到这儿后他就差不多等于是独居,就算许明忠在家也是关起门睡大觉,然后醒来就直奔麻将馆,基本也没有接触的机会。
可现在不一样了,他现在连早上刷牙都要排队。
不仅如此,陈斯珩还诧异地发现许纪扬的作息也有规律,甚至跟他存在一定程度上的重合。
比如这家伙同样也喜欢九点起床,吃完早餐又回房间呆着,等午饭时间再出去,下午多半见不到他人影,要一直到晚上十点左右才会听见开门声。
两人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陈斯珩也逐渐习以为常,早上起床碰个面,中午出门再碰个面,晚上偶尔还会收到许纪扬让他留门的消息,然后在对方回来的时候收到一份小面或煎饼。
陈斯珩知道他多半是想表达感谢,虽然每次都要专门强调是店里刚好有剩,顺手打包回来免得浪费而已。
脸皮还挺薄。
一来二去,他发现许纪扬其实没有想象中那么尖锐,除了刚睡醒会有点起床气,顶着炸毛一副看谁都不爽的样子,其他时候都能划分到好说话那一类。
也挺好的,陈斯珩心想,至少两个人以后可以和平共处了。
或许他和许纪扬可以一直保持这种相敬如宾的“合租”状态,保持某种意义上的平衡,直到毕业前都不会有任何改变。
在明确这件事之后,他对来到陌生城市的排斥感才又消减下去了几分。这段时间他一直处在很悬浮的状态里,日积月累的“借宿”生活让他快速适应了这个新环境,却还是没能接受已经彻底更换到一个新生活圈的事实。
直到现在,他才终于有了一种踏实站到地上的感觉。
毕竟他从来都没拥有过真正意义上的避风港,有的只是不断变化的临时居住地,和没见过几面就能称之为自己监护人的各种长辈。
所以他现在对“舒适区”的唯一界定标准,就仅仅是能和同住的所有人维持平稳安然的相处模式。
就像现在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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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新学期还有五天。
八点钟的太阳一如既往地照亮没有遮光帘的屋子,风扇运行了一整晚,还在慢悠悠地摆头送风,距离定好的起床时间还有差不多一个钟头。
陈斯珩迷迷糊糊地醒了。
屋外有两个人在说话,听音色是许明忠和许纪扬。他们声音时大时小,好像在争论着什么。
老房子隔音效果差,只要外面稍微大点声就能听见个七七八八,更别提现在发出那么大的动静。陈斯珩自认为睡眠不算浅,但依旧不可避免地被吵醒。
他深吸一口气,忍不住皱了下眉。
与此同时,外面接连传来几声“咣当”的巨响——好像有东西被弄倒了。
争论的声音还在继续,但准确来说,应该是许明忠在单方面吵嚷,因为许纪扬的语气从头到尾都几乎毫无波动。
陈斯珩对别人的家事不感兴趣,也没有听墙角的习惯,一看时间还早,于是闭着眼翻了个身,试图用被子阻挡声音的干扰继续睡觉。
然而这样做无济于事。
没过多久,许明忠满口方言的大嗓门再一次强行钻进了他的大脑,无论被子捂得多严实都甩不掉。
陈斯珩就这样不上不下地听到了几个诸如“来不及了”、“保证”这类含义不明的字眼。
最后实在是睡不着,他索性直接从床上坐起来,满脸生无可恋地盯着门板。
到底什么事啊,一定要早上吵。
住在这里大半个月,陈斯珩对许明忠这个人也有了一定程度的了解。
他好像是某个家电品牌的维修工,但很少见他穿工作服出去,反倒是三天两头就往麻将馆跑,而且还是个老烟枪,总把客厅弄得乌烟瘴气。
当然,最让陈斯珩觉得不解的还是他和许纪扬的相处模式,明明是父子俩,但他似乎压根不管许纪扬这个儿子。实在是奇怪。
然而就在他思绪发散的间隙,忽然一声很用力的关门声瞬间把他拉回了现实。
外面安静了下来。
也不知道是谁出去了,但紧接着陈斯珩就听见有零碎的脚步逐渐朝这边靠近,他几乎是下意识就躺了回去。
外面的人走到半路就停了下来,调转方向,然后是开关门的声音——许纪扬进了房间。
虚惊一场。
陈斯珩松了口气,但这会再想睡觉也睡不着了,明灿灿的太阳布满了整间房,他只好坐到书桌前看了会书,特意等到闹钟响了一阵,然后跟以前一样打着哈欠出去。
果不其然,这次也跟往常一样碰到了许纪扬。
只是这回他已经换上了外出的衣服,站在鞋柜旁边,左手搭着鞋柜准备要换鞋。
听见身后的动静,他侧头看了陈斯珩一眼:“起了?”
早就起了。
陈斯珩在心里暗道,但还是装作一副刚睡醒的模样,含糊应了一声,然后随手抓了抓四处乱翘的头发:“你去吃早餐?”
“嗯。”
许纪扬的脸色看上去不太好,应该和刚才的事情有关。
但他既然没有主动提起,陈斯珩自然也就装作不知道。
客厅很小,两个人不过几步路的距离,陈斯珩看着许纪扬的背影,忽然发现他其实很瘦,背薄得像一张纸,连本该合身的衣服都能被他穿得有些松垮。
陈斯珩看得出神,所以在许纪扬抬起右手的那一刹那,他眼尖地捕捉到许纪扬的手臂后面有一块很小的青紫色淤青。
只是再垂下手,就被袖子遮住了。
结合刚才的动静,陈斯珩很快就有了猜测。
不会是刚才弄的吧。
虽然已经醒了有好一会,但他现在脑子还是钝的,思维没有衔接上,就像是在梦里一样跳跃。
陈斯珩目光落在许纪扬弯腰时明显凸起的肩胛骨上。
而后,他忽然听见自己鬼使神差接了一句:
“我跟你一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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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就这么毫无预兆地展开了第一次同行。
从下楼到骑上车,全程陈斯珩都是懵的,直到被冷风迎面一吹,他才终于清醒了大半。
不是。
他怎么就跟着人家出门吃早餐了???
而且许纪扬居然也没有拒绝。
真是个奇迹。
“往右拐。”
许纪扬没给他那么时间想有的没的,此刻两个人就坐在一辆小电驴上,他坐在后面,伸着手给陈斯珩指方向抄近道。
“右拐,看见那棵歪脖子树没?对就那儿,然后从旁边那个口进去。”
陈斯珩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双手就已经照做了,在那棵歪脖子树下打了个弯,小电驴就直直开进窄巷子里。
窄巷子里杂草丛生,墙壁上张贴着各种破旧的小广告,中间明显被车辙压出了一条道,可以让两轮车畅通无阻地通过。
穿过去,外面就是熟悉的早餐一条街。
这条路比平时节省了一半的时间,还能很好地避免和马路上行驶的汽车转角相遇。
陈斯珩默默记下了这条路线。
这个点是吃早餐的小高峰,晨练回来的老头老太太们拎着篮子直接过来,睡懒觉的人也起了床,整个社区此刻估计有大半的人都聚集在这。
停好车,许纪扬在前面带路,陈斯珩双手插兜跟在后面,左顾右盼,猜测他会带自己走进哪家店。
结果没想到的是,他就这么跟着许纪扬走到了一辆餐车前。
餐车是三轮车改造而成的,上面还搭了雨棚,是一对老夫妻在经营,周围站着很多人,看起来生意很好。
“这里可以吗?”许纪扬问。
此时的陈斯珩正盯着滤网上的油条,还在思忖这家店卫生检查过不过关,闻声后愣了一下才回说:“我没问题。”
既然是他要跟人家一起来吃早餐,那也不好再有什么异议。
他跟着许纪扬走到餐车前。
夫妻两人见到他们,便立刻热情招呼起来:“诶,小扬今天带朋友来啦,你们啥子时候上课哦?”
听到朋友两个字,陈斯珩不自觉摸了摸鼻子。
他们也能算朋友么。
“一号报到。”许纪扬笑着回答,对那句朋友倒是没什么反应,他目光落在铺展开的长板上,选了几个让老板娘打包起来。
原来他笑起来是这样的啊。
“你吃什么?”
陈斯珩一时没接上话,脑子里还在回放许纪扬刚才笑起来时脸上出现的半边酒窝,一直到老板娘也问了一句才反应过来,然后看着面前摆满的早餐难以抉择,最后挑挑选选只要了两个馒头。
“这么多东西都不合你胃口啊。”许纪扬话里嫌弃,语气却满是调侃意味,然后又转过头跟老板补充道:“再打两碗豆浆。”
餐车后面摆着几张小木桌,但这会已经没有空桌了,只能和其他人一块拼桌。
刚坐下来,豆浆也好了,系着红围裙的孃孃把两个瓷碗端到他们面前,许纪扬把其中一碗推到他面前:“尝尝吧,他们家的豆浆是正儿八经现磨的。”
陈斯珩道了谢,然后就见许纪扬已经就着豆浆咬了一口糍粑,看起来吃得很香。
真有这么好吃么。
陈斯珩把碗端着凑到鼻子底下闻了闻味,试着喝了一小口,接着拨开塑料袋,定定看着里面的馒头。
“放心吃吧,都是干净的。”许纪扬像是洞穿了他的心思,抬起头,指了指身后的楼栋,“他们就住二楼,以前都是直接在楼上卖的,我上去吃过。只是后来生意不好做了,他们才搬下来摆摊。”
许纪扬一嘴的糍粑还没来得及咽下,说起话来两边腮帮子都是鼓鼓的。
但他说了这么多,陈斯珩其实大半注意力都在他的脸上,以至于最后许纪扬突然和他目光相触,他就立刻挪开目光,然后下意识转移话题:
“我平常都是在路口那家抄手店吃早餐。”
也没有什么别的原因,无非就是那家店的环境看起来是整条街里最好的。
然而许纪扬瞥了一眼就摇了摇头,然后在陈斯珩疑惑的目光下,他把吃完剩下的塑料袋团成一团扔进垃圾桶,“那家店去吃火锅还行,但是早餐的性价比不高。”
“为什么?”陈斯珩问。
“份量少啊,而且价格普遍比这家店贵五毛。”
“……”
如果不是许纪扬说出来,陈斯珩估计永远不会注意到这些小细节,而且他对吃的也讲究,只要觉得某一家店符合胃口,就会为了避免踩雷而不再去其他店铺尝试,直到在一家店吃到腻为止。
不一会儿,老板忙完后走了过来,给他们免费送上一屉小笼包,然后站在许纪扬身边聊了几句。
老板说的是方言,语速又快,陈斯珩坐在边上什么也没听懂。
但从许纪扬的表情能知道他们聊得挺愉快。
陈斯珩算是发现了,其实许纪扬这个人挺直来直去的,无论开心不开心 ,大多时候都是能让人感知出来的。
跟他不一样。
他好像从小就学会了把情绪藏起来,不论心里是怎么想的,表露出来的永远都是深思熟虑后认为最适合现状的情绪。
这样做的好处就是,能让他在所有人际关系里保持游刃有余,不让任何人感到难堪。
吃饱喝足,陈斯珩打了个哈欠,没消掉的困意此刻又涌上来。
许纪扬睨了他一眼,然后说:“我来骑吧。”
陈斯珩没有拒绝,于是许纪扬先一步跨上车,熟练地把脚撑蹬开,往前挪了挪给他腾出位置。
“走了。”
但陈斯珩没料到许纪扬的骑车风格会和自己迥然不同。
车子一发动,他的困意就彻底没了,小电驴风驰电掣穿过大街小巷,两侧衣摆被风吹得呼哧乱飞,陈斯珩只能紧紧抓着旁边的承重杆,生怕一个颠簸就把自己给抖下去。
“许纪扬,你骑慢一点。”他忍不住说。
“这还没到二档上限。”当然,许纪扬嘴上是这么说,但速度还是很快就慢了下来。
他们依照原路返回,到上坡的时候,许纪扬朝后歪了歪头:“这车不错吧?载了两个人也没影响爬坡速度。”
陈斯珩点头,但想到他在前面看不见,又回了句确实,接着想起什么:“你还没把车子的保修单给我。”
“我忘了。”许纪扬说,“待会拿给你吧。”
上了坡,小电驴开进笔直的林荫道,两侧野蛮生长的黄桷树遮蔽出成片树荫,人们就坐在树下乘凉聊天,喝茶下棋。
灰色的居民楼向前延伸,深深浅浅的爬山虎布满整面墙,婆娑的光影透过空隙打上去,仿佛让古老而衰败的老城区又迸发出新的生机。
主城区日新月异式的繁华愈发凸显出这里的年代感,可是看多了高楼大厦,反倒又觉得这种烟火气弥足可贵。
陈斯珩打量着四周,看所有场景向后倒退,脑子里倏地冒出一个想法。
似乎搬来这里,也不是什么糟糕透顶的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