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归处去》星满池

53、兄弟

　　倚在门口的人背了个背篓，手上提着几个油纸包,他懒懒散散靠在门上盯着九方宸，面对着突如其来的外来者，他倒是十分松弛。

　　真是漂亮，白瓷一样的肌肤，鼻梁英挺，头发与眼眸的颜色都是浅浅的棕色，尤其那双眼睛，剔透晶莹，若不是他不经意流露出的几分似有若无的轻佻和桀骜，看上去真是像个单纯的孩子。
　　那人看了九方宸也是眉毛轻挑，似是生出了和九方宸一个想法。

　　“我御剑行过这山林，结果不知怎么了剑突然失控掉了下来，在这林子里周旋好久遇到了此安先生。”
　　说实话不说全话，就是最好的谎话。

　　门口的人直起身子，卸下背篓问道：“你是修真者？”
　　九方宸点点头。

　　“哪个门派的？”
　　“九州云崖。”

　　“哦，我记得天下第一第二的仙尊都在那里，是你师尊吗？”
　　“是，琬琰仙尊裴瑾疏，是我师尊。”他九方宸已经是有名的人物，没什么可瞒的。

　　“哦，居然还真是，能混上这等师尊，你小子想必出身不凡吧？”
　　“没有哦，我是师尊捡回去的。”

　　辰安看了他一眼，“那你可过得不容易吧，像你师尊那种大人物会对你好吗？”
　　九方宸想起那夜宗门前的裴瑾疏，道：“对我好的，就算我不是他最喜欢的，他也对我好。”

　　“哈，像你这种被馅饼砸中的幸运儿，门派里肯定不少人心有不满，挨了不少欺负吧？”
　　“啊，那可没有。”九方宸摆摆手，“我可不是让人欺负的主儿，最次也是打个有来有回。”

　　听他这么说辰安“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接着又俯身去整理他的背篓。

　　这男子好像对自己的门派挺感兴趣的，见他对自己似是有些好感了，九方宸道：“敢问阁下如何称呼？”
　　“辰安。”
　　“陈先生。”

　　“不必叫我先生，直接叫我辰安就好。而且我不姓陈，是时辰的辰。”
　　“嘿，你们兄弟俩的名字可真是不错。”九方宸笑说。

　　辰安看了他一眼没说话，来到此安身边，此安好像早就知道有人回来了，在辰安过来后他伸手轻轻抓住了辰安的胳膊。
　　他拉过辰安的手写了些什么，写完后，他抬手抚上了辰安的脸。

　　辰安道：“去买了点东西，走得远了。”
　　说完，从油纸包里取出一个点心塞进了此安手里，接着又抛了一个给九方宸。

　　九方宸双手抱住飞来的点心道了谢，在森林里逛了一整夜他也是真饿了，张口咬了下去，酸甜的，山楂馅，好吃！

　　一边吃着，九方宸一边打量着两人，从辰安回来之后，此安明显开心了许多。如果之前对他的温和以及笑容是出于关切，那现在就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名字像兄弟，刚才辰安也没反驳，可这两人长得虽说都是一副好模样，却完全不像。此安是标准的英朗，而辰安则有种近乎妖的美，两人得年龄看上去也差了不少。

　　两人的交流就是靠此安将手放在辰安脸上，通过他面部的动势知道辰安说了些什么。或者两人会在彼此手上粗略点几下，九方宸看不明白他们写了写什么，两人之间应该是有一套自己的交流方式。

　　“你先坐会儿吧，给你煮碗面吃。”辰安走向厨房，撩起遮门布回首道：“别指望多丰盛。”
　　“嘿嘿，有口热饭就感激不尽了。”九方宸一脸灿烂。

　　辰安微微一扬嘴角，走进了厨房。
　　前世此安怀里死去的就是这个人，当时即九方宸使没看清他的脸，但能感受到他的灵核先天有残。

　　如今九方宸虽说没有前世那般强悍的神识，但他能隐约感受到此安的灵力如同一片阳光之下的汪洋，温暖浩瀚，深厚难测，可辰安身上的灵力波动无序，即使他不算弱，但这辈子也就如此了。

　　忽然胳膊轻轻被碰了一下，九方宸转过头，见桌上一行湿润的字迹“他是不是很好看？”，而对面的此安正一脸期待地等待着他的回答。
　　九方宸心中一动，聋哑尚不清楚，但此安的眼睛绝不是先天瞎的，说是兄弟，他居然竟然没见过辰安的模样吗？

　　九方宸抬起手在此安手上回道“是的”，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没见过这么美的男人”。
　　接着又在心里补充了一句，除了我。

　　九方宸说的是实话，他前世今生他身边相貌上乘者比比皆是，光那俩兄弟便是冠绝天下，眼前的此安比之亦是不落下风，他真的已经很难对色相心动了。但好看也分很多种，长得美丽的男人不多，美的毫无违和感的更不多，毫无违和感还英气俊朗的少之又少。?
　　简言之九方宸没见过长自己这挂的，辰安是第一个。
　　九方宸的回复让此安眼睛弯了起来，他写道“我真想看看他是什么样子”。

　　此安确实没见过辰安，而且从他问自己的问题来看，或许两人在一起后，此安再也没有接触过其他人。
　　九方宸微微眯起眼睛，这可比去神钦殿有意思多了。

　　“喂！”辰安挽着袖子撩开遮门的布巾，“你想面里卧个蛋还是炒个蛋？”
　　“炒蛋炒蛋！”
　　“你倒是不客气。”

　　九方宸注意到，就在两人说话的功夫，此安用手蘸了些水，默默将桌上刚刚的字迹掩去了。
　　辰安正要转身回厨房，九方宸叫住了他，“辰安，能不能给我根缝衣针用用呀？”他抬起手掌，伤口处起了一溜血泡。刚刚此安给他的药膏缓解了不少疼痛，但这血泡还是得挑破。

　　辰安指了指里屋的柜子，“在柜子里有个针线盒，木头的，你自己找。”
　　得到了主人允许的九方宸便起身走去了里屋，其实他的乾坤囊里有针线，也大可以用青辞变化一根针出来，但他就是忍不住想窥探这对兄弟的一切。

　　里屋跟外面一样也是简单的摆设，九方宸打开衣柜，里面归类清晰，上面摆了些零碎物件，下面整整齐齐叠着衣服，他一眼就看到了针线盒。
　　但有个两个包裹引起了九方宸的注意，这两个包裹叠放在衣柜深处，紧紧压在衣服下面，看上去就是普普通通不常用的东西，但却包裹的格外妥帖严实，若非他上辈子各种查寻经验丰富，是肯定不会注意的。

　　九方宸轻轻扫了一眼屋外，俯身快速的一拉上方那包裹的外布，这么一瞬他也只能微微拉开一点缝隙，那小小的一眼空隙里却让九方宸眼神一沉，接着他迅速起身，拿着针线盒若无其事走了出来。

　　他不动声色的处理完手上的伤，此时辰安给他的面也下好了。
　　三人搬了桌椅坐在门口，简单的碗面，油和葱花炝锅，加了点盐，却格外好吃。

　　九方宸丝毫没掩饰自己的赞扬，不光说给辰安还写给此安，嘴手并用，还一点没耽误他吃，辰安靠在桌上似笑非笑看着他，此安倒是被他逗得直乐。

　　九方宸：“话说，两位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呢。”
　　辰安：“没必要，今日一别，以后八成也不会相见了。”

　　“啊？辰安兄别啊，我可是觉得咱俩一见如故。”
　　辰安抬眸看了他一眼，“你非池中之物，与我等殊途。”

　　说来也巧，面刚吃完，凌空一声剑鸣。
　　一道身影轻巧落地，裴瑾疏长身玉立站于院中，看着九方宸无奈叹了口气。

　　“师尊？！你怎么来了？”
　　“你可真是不能让人省点心。”

　　九方宸起身对双方介绍：“这就是我师尊，琬琰仙尊裴瑾疏。师尊，这两位是此安先生和辰安先生，我迷路至此，二位让我在这里落个脚。”
　　一直懒散平静的辰安闻言终于神色微动，他没有看裴瑾疏，眼神倒是转到了九方宸身上，狭长的眼睛扫过九方宸的面庞与他视线相对，辰安轻笑一声缓缓开口：“果然是对你不错。”

　　“谢过两位先生，小徒给你们添麻烦了。”裴瑾疏拱手行礼。
　　辰安看了他一眼问：“你吃饭吗？”
　　裴瑾疏一愣，婉拒道：“多谢，但我们还有要事在身，饭就不吃了，他日必来答谢。九方宸，把碗筷收拾了。”

　　“哦。”九方宸刚摞起碗筷，手腕便被此安握住了，此安冲他摇了摇头，将他的手从碗上拿了下来。
　　“用不着他收拾，他手上还有伤。答谢也不必了，我兄弟二人隐居于此，不愿被打扰。你们走吧。”虽说辰安这话说得不客气，裴瑾疏也不在意，再次恭敬道谢后，便招呼九方宸启程。

　　九方宸与此安在掌上道别后才来到裴瑾疏身边，回雪化剑，带着九方宸御剑而起。

　　“真不让我来啦？”九方宸有些不甘地追问一句。
　　“真的。”毫无犹豫的回复。

　　九方宸叹息一声，对着二人招了招手，随着回雪上升，二人的身影越来越小，最终隐于山林。

　　“你不要老说一些给人添麻烦的话，你再怎么迎逢得益也总有人不喜欢。”裴瑾疏偏过头教育身后的九方宸，刚才那副死缠烂打的样子着实丢人。
　　“我知道，不是每个人都像顾宫主一样喜欢我。”九方宸这话说得有些故意，裴瑾疏一哽，转回头去不再说话。

　　九方宸的眼珠微微转了一下，好像每次自己和顾温珩在一起，裴瑾疏都不太高兴。也是，自家弟子跟其他仙尊亲近，就算不是自己最喜欢的那个弟子应该也是不太满意的。

　　但有点莫名的开心是怎么回事？

　　九方宸看着裴瑾疏高大挺拔的背影，外出任务时头发全部束了上去，可总有柔软的碎发落下来在风中柔软地飘动。
　　他御剑学的很快，半天时间就已经敢飞跃山崖，裴瑾疏从未御剑带过他。

　　倒是隋膺有时候出任务会撒娇耍赖贴在裴瑾疏身后，让裴瑾疏带他飞行。每每这时九方宸跟在一旁的九方宸心中总是妒意难忍，总会奚落上隋膺几句，惹得隋膺跟他拌嘴。
　　可隋膺哪里说得过他，没说几句就被九方宸噎得说不上话来。这时候裴瑾疏总是会帮着隋膺数落九方宸几句。

　　裴瑾疏是想赶紧结束这争端，再加上看隋膺嘴笨所以帮着说九方宸两句。
　　这九方宸心里就不这么想了。

　　偏心！真偏心！而且隋膺总会对他扮个鬼脸然后搂紧裴瑾疏的腰。

　　九方宸看看自己和裴瑾疏的半臂间隔，一股闷气上头，那曾经的帝王任性也是没压住，他猛地伸手揪住了裴瑾疏的衣服往回一带。
　　裴瑾疏原本沉闷地看着前方，冷不丁地被这么一拽可是吓了一跳，他一转头就是一张近在咫尺的脸。

　　裴瑾疏呼吸一滞，微微往后撤了一下，露出不可理喻的神情，“你干嘛？”
　　九方宸反应过来也是后悔，他怎么能干这种事，这这这……不行，再怎么样也得给圆过去！

　　“师尊！你猜我看见了什么？”
　　“啊？”裴瑾疏一时摸不着头脑，“我怎么知道。”

　　“极光雪织！”
　　“什么？”

　　“我在此安和辰安家里看见了极光雪织，在他们的衣柜的一个包袱里。你说他们是什么来历，怎么会有极光雪织?”
　　“极光雪织……你怎么会认识它？”

　　极光雪织是极为珍贵的一种布料，是极北之地的稀有冰蚕吐丝而成，这冰蚕的栖身之地酷寒危险，几乎要卖上命去找。这世上能处理这冰蚕丝的手艺人每代只有一人，因其工艺复杂，一个人一生最多能成两匹布。
　　极光雪织最特别的地方在于它虽雪白晶莹，却染不了色，在黑夜中若逢光照泛起极光一般的色泽，这也是它名字的由来。

　　上修界能有极光雪织的门派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那些门派拥有的极光雪织一个手也能数得过来，九州云崖根本就没有这种东西，哪怕是授课都找不来一块布做示例。所以能见到极光雪织的人实在是少，裴瑾疏自然疑惑九方宸怎么认识这个东西。

　　“栾清雅的手帕就是这种布料做的做的，我见过。”
　　根本不是，但他撒谎不脸红。

　　既然是栾清雅的东西，那就不奇怪了。

　　裴瑾疏问：“你没看错？”
　　“肯定肯定没错，极光雪织的光泽太特别了。”上辈子修真界的极光雪织都进了他的太上云崖，他能认错吗！

　　这布料每匹一成就被无数眼睛盯着花落谁家，这深山老林里的俩兄弟家中竟然有极光雪织实在是奇怪。

　　然而疑惑的念头也仅仅在裴瑾疏心中晃过一瞬，纵使九方宸见过极光雪织也不代表他没有看花眼，再者他现在最为牵挂的是已经身在神钦殿的裴瑾晞。于是他草草应付了九方宸两句便转回头，心里想着神钦殿现在的种种可能。

　　九方宸知道裴瑾疏不可能因为他这几句话就掉转头去查那俩兄弟，这只不过是他应付裴瑾疏扯来的话头。

　　不过，这俩兄弟他是真的很在意。
　　此安是怎么又聋又瞎又哑，以他的实力又怎么甘心蜗居于这山林之中，而辰安的灵基根本不适合修行，可那不俗的灵力绝不是轻而易举练出来的，这两人到底什么来头。

　　师徒俩同乘一剑，可心思一个在天边云端，一个在地下深林。

　　九方宸从那片片绿色中收回视线，这事情先放一放吧，当务之急是神钦殿，那里要是真有什么东西像缥缈仙宫的老树一样看透自己就麻烦了。
　　得好好想想到了神钦殿该怎么办。

　　裴瑾疏御剑速度极快，两人很快冲到了海上。
　　今日天气清朗，海天分明，空气中湿咸的味道让人心旷神怡。

　　前冲了一段距离裴瑾疏忽然调转剑锋，直冲云天，他几乎是垂直于海面冲上去的。饶是九方宸都被吓了一条，稳住心神他抬起眼睛，见艳阳之下，裴瑾疏回头望他微微扬起了笑意。

　　九方宸一愣，裴瑾疏甚少与他这般开玩笑。

　　“师尊……”
　　“我们到了。”

　　九方宸与裴瑾疏侧开身子，前方视线宽广，巍峨的神钦殿漂浮于云海之上，肃穆而神圣。
　　九方宸心中一沉，真不是个好地方。

　　两人刚刚落地，便有一小仙童过来，道了一声“二位请随我来”，看样是早已等候在这里了。
　　那小仙童引着两人来到一处宫宇，踏进正门，便见一白袍女子坐于主位，她的脸上有微微的细纹，但看不出多大年纪。裴瑾晞面无表情坐在主客座上，程澈有些局促地站在他的身后。

　　女子见到裴瑾疏，起身行礼道：“琬琰仙尊大驾光临，恕有失远迎了，在下审判者暮池。”她的表情平静无波，无悲无喜。
　　裴瑾疏颔首还礼，“暮池长老。”

　　见屋内气氛沉重，裴瑾疏单刀直入，“现在是什么情况？”
　　裴瑾晞没做声，程澈有些复杂地看着裴瑾疏和九方宸道：“那江掌柜，自尽了。”

　　惊诧只是一瞬，回过头来想那江福来的一生，半生孤独，老来得子，出走他乡，接着卷入重重是非，他的所有坚持不过是为了儿子，现在儿子走了，这人世他就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了。

　　“他自尽前再什么都没说吗？”九方宸问。
　　“他醒来后知道了儿子去世，我劝他对暮池长老说出御华司的所为，可他沉默了很久说了一句“也算有恩于我”，就咬舌自尽了。”程澈回答道。

　　有恩？御华司做了什么有恩于他的事了？对了，他提到的那个男人！
　　暮池看着裴瑾疏道：“正是如此，我们不能判决御华司。仇也恩也，并没有一个明确的界定。”’

　　一直未开口的裴瑾晞起身道：“有劳暮池长老了。”
　　接着他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

　　九方宸心中暗暗松了口气，没有节外生枝可真是太好了。
　　反倒是程澈满心疑惑，他师尊那么决绝的要来神钦殿，为何这么快就放弃了，连争辩都不争辩一句。

　　他悄悄扯了扯九方宸的胳膊，小声问：“师兄，咱们就这么走了吗？师尊师叔看起来都不甘心的样子。”
　　九方宸微沉了口气道：“他们在来之前就知道结果了，神钦殿的决定代表着整个修真界的态度，他们一旦出错也会遭修真界反戈，所以他们极认证据，甚至是宁放过不错杀。”

　　程澈不解：“那师尊为什么还要来呢？”
　　九方宸看着两人的背影，低声道：“因为有些事，总得有人去做，不管行不行，都要试一试。”

　　说着他回首望去，那名叫暮池的审判者还在目送他们，对上九方宸的视线，暮池微微垂眼颔首，却不卑不亢。
　　九方宸转回头，心中又说了一遍可真不是个好地方。

　　暮池静静站着，直到四人的身影消失不见。
　　忽然身边“哗”得一声白袍振扬，有人轻巧落地，少年模样的人直起身来脸上带着玩味的笑意，“资质纵横，有惊世之才，也有正道之心，难得的好人们啊，是不是暮池？”

　　暮池没有说话，那少年样的人也不在意，继续自顾自道：“不过这些孩子聪明，不像十年前那个，非要求个道义，啧啧啧，那可也是个出世的天才啊，他本该登临绝顶的，可惜可惜。”

　　“少年”连连道着可惜，表情却是泰然自轻。

　　暮池看他一眼道：“世道快要变了。”

　　少年伸手接住飞入殿中的小雀鸟，那雀鸟一点不怕他，几个蹦跳进了他的颈间，惹得他哈哈直笑，边笑边说：“不变的还叫世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