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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我哭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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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她金贵的,连饭都不做,装什么大小姐呢?”尖利女声顺着门缝飘出去,“病秧子一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陈厂长要是看不上她,我看你们兄弟两个怎么办,真让咱家砸锅卖铁补他家的窟窿?我可不干!”
“大哥也不容易,谁能想到小舒跟人跑了呢?”男声好脾气地劝着,“别气了,我知道你这几天不痛快,一个养女而已,咱们就养她几天,只要把人笼络住了,不愁以后没有好处。真要让人知道姜舒私奔的事,两家的脸面还要不要了,往后日子怎么过?而且大哥说了,彩礼钱分咱们五十。”
“要是收养的事没捅破,她还能惦记娘家,现在她跟家里可不是一条心!”孟二妮烦躁地数落着,“白长了副聪明相,人又蠢又认死理,说什么不到年纪不乐意,有好日子都不知道过。”
“死心眼才听话,等明天嫁过去了,乐意不乐意的,都是陈家的人了。”
丈夫的话勉强安抚住孟二妮的怒气,她回过头,突然发现大门敞开着,抬头就对上一双含笑的眼。
她心里咯噔一下,往后退了半步,门口的人正静静凝视着她,黑发披散,面白如纸,比常人更乌黑的眼珠仿佛被水洗过的玉石,此时跟着她的动作微微一动。在她背后,黑黢黢的楼道仿佛一张巨大的嘴,嘴里吐出凝固的墨,要将那道瘦削身影吞吃干净。
往日楼道里总有来来去去的人,今天不知怎么格外安静,安静得像是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真是见鬼了,孟二妮脑门上青筋突突直跳,本就敏感的神经一瞬间仿佛要吓得绷断。
“傻站着干什么,还等着人来请你进门?”回过神来的孟二妮恼羞成怒,声音尖锐得像是指甲在玻璃上划,“真是欠了你的,马上结婚的人了这么不懂事,等你嫁过去,我看你婆婆不打死你!”
姜照雪轻轻挑眉。
系统欢天喜地提醒她入账了一小波恶意值,来自孟二妮的恐惧让恶意值实现了零的突破,看来无论是谁的恶意都会被系统承认,这很好。
姜照雪往凳子上一坐,闭目养神,等姜兰兰进了门,饭菜上桌,她毫不客气拿起筷子,把盘子里星星点点的肉末都夹到了自己碗里。
在这个家里,原身的待遇是最差的,她初来乍到,分明是被亏欠的替罪羊,或者说救命稻草,她的态度却总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不仅没得到应有的感激,反而被欺负得腰都挺不直。依原身的性子,只要对方说几句软话,就会心甘情愿嫁过去,给几个熊孩子当后妈,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迟,辛辛苦苦一辈子还要被人骂恶毒后妈,永远摆脱不了脖子上的枷锁,背上的大山——她又不是愚公,凭什么身上背座山?
不过,这么说来,原身去哪儿了?她穿来的时候身体都硬了,一点热乎气都没有,该不会真是绝食把自己饿死了?
想到这里,姜照雪心里一紧,端着盘子就把剩下的菜倒进自己碗里,看着慢条斯理,实际上几口就吃了个碗底锃亮。
孟二妮眉头拧了个疙瘩,姜洋也看得不痛快。念在人明天一早就得出嫁,不好在这个节骨眼上把人惹急,都沉着脸没说话,姜兰兰可就没什么顾忌了,圆圆的脸一下子拉得像驴一样,“你把肉吃完了,那我吃什么?”
“吃西北风吧。”姜照雪抬手把窗户打开,笑吟吟道,“我看你嘴挺臭的,吃点西北风清清火。”
原身逆来顺受的态度养大了这家人的胃口,本就脾气不好的姜兰兰鼻子都气歪了,抬手就要往她脸上扇巴掌,“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怎么?耳朵聋了?”姜照雪眉眼弯弯,往后一躲,笑得如同春风拂面,“耳朵聋了不要怕,多吃点蝎子补一补,你毒它也毒,以毒攻毒,这叫十全大补。”
望着她深潭般清澈的双眼,姜兰兰不知为何头皮发麻,隐约间脚背一阵麻痒,仿佛真的有多足的、弯曲的虫子顺着她的脚面爬上来,她不禁打个哆嗦,被奇异而恐怖的触感吓得冒出一身鸡皮疙瘩,尖叫着蹦到凳子上!
姜照雪抬脚踹翻凳子,居高临下地望着摔倒还不忘骂街的人,忍不住莞尔一笑,“真活泼,怪不得讨人喜欢呢。”
“讨人喜欢”四个字,她是对着姜家夫妻说的。
这两口子不蠢,本能地觉得有些不对劲。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人的性格很难一夜之间天翻地覆,之前抢走她工作的时候她都没说什么,难道就这么不想当后妈?该不会真被他们逼急了,发疯说胡话了吧?
孟二妮打了个激灵,未免明天事情有变,语气放软了些,“我知道你觉得我们偏心兰兰,可都是一家人,手心手背都是肉,我们还能亏待你不成?真要说偏心,我们也是偏心你,一嫁过去就是厂长夫人,这么好的福气谁不羡慕?躲在家里享清福,不比进厂卖力气强多了?要不是我结婚了,我自己都想嫁过去,多好的条件你还不乐意,做人哪能这么没良心!”
“是吗?”姜照雪唇角弯起,“那我成全你。”
孟二妮眼睛瞪得老大,“你说啥?”
“我说百善孝为先,妈你那么想当厂长夫人,我肯定得成全你,让你嫁过去。”姜照雪语气诚恳,“我吃点亏没什么,最重要的是妈能称心如愿,这样妈能过好日子,爸能赚到钱,兰兰也能在厂里安心工作受提拔,一箭三雕,多好的主意啊。”
“别说气话气你妈。”姜洋听不下去,咳了一声,“一家人就得互相帮衬,我们家养你这么多年,你可不能当白眼狼。姜舒跑了,彩礼没了,你就算不乐意嫁,工作也回不来了,你以为男人的心胸那么宽广?得罪了姓陈的,全家人都没有好果子吃。”
唱完白脸就得唱红脸,“关起门来过日子,当后妈听着不好听,实际上和头婚没什么区别。爹妈还能害你吗?你以后也得养孩子,先拿这几个练练手,再说孩子年纪小,养几年就能养熟了,以后一样把你当亲妈孝顺,你就不想有个自己的家?”
“自己的家。”这四个字真是捏住了原身的命脉。
姜照雪心里叹气,她原世界父母恩爱,家庭和谐,可原身不同,对一个孤儿来说,外婆死后,这里就是她唯一的家,哪怕这家人算计她,欺侮她,她也为偶尔得到的一点甜头而说服自己逆来顺受。“家人”两个字就像甜蜜的鱼饵,钓住了无根的浮萍,虚假的爱就像寒夜里的灯火,遥远,但诱人。
但她不是原身,她是没有感情的刷分机器。人的情绪是有阈值的,在发现这家人的恶意值趋近平稳之后,她微微垂眼,泪珠啪嗒一下掉了下来,哽咽的嗓音格外刺激人的情绪,“那彩礼呢?嫁妆呢?要我吃亏,还要我空着手嫁过去?”
姜兰兰顿时扯着嗓子叫起来,“你还想要我们家的钱?一个村姑能嫁进城就是烧高香了,太贪心也不怕撑死你!”
她嗓子尖细刺耳,隔着没关严的门缝飘出去老远,外头遛弯的老太太闻着味就凑过来,砰砰敲起了门,“老姜啊,在家吗?开开门,明天不是姜舒结婚吗,怎么今儿个还吵起来了?”
激烈的敲门声像是擂鼓,将凝滞的气氛打破。姜洋脸色难看,耷拉着眼皮去开门,“没事,小孩子闹着玩,拌了两句嘴……”
察觉到几道探寻目光越过他往屋里看,姜洋深吸口气,温声解释,“家里孩子让我丈母娘惯坏了,让人进厨房帮忙就开始哭,是我们不会教孩子,吵到你们休息了吧?”
“没听说啊,你们家哪来的两个姑娘,不是就兰兰一个吗?”有个婶子嘴快,被旁边的人拉了一把,“算了,那我们先走了。”
姜洋把人送出去,刚要关门,就听到一声哭腔,“我才不是他们家的孩子,他们一天都没养过我,还拿走了我的工作,我不愿意,他们就骂我不孝……”
人的想象力是无尽的,短短一句话勾出无数人的好奇心,几个婶子面面相觑,眼里都是八卦的光,“啥?不是亲生的?”
“我就说姜兰兰那个成绩考不进钢铁厂,她打小数学就没及过格,进车间也得会算数啊。”
八卦的眼神像是探照灯一样,几乎将姜照雪身上烧个窟窿,有人眼神交换,不住点头。
确实,姜家两口子骨架大,长得普通,姜兰兰最多算得上清秀圆润,这丫头可不一样,打眼一看就招人,哪怕瘦得没有血色,脸上抹得乱七八糟,也能看得出是个美人胚子。
正是吃晚饭的时候,各家窗口和楼道里都是饭菜的香气,这边是机械厂的家属楼,来来往往都是熟面孔,单纯凑热闹的,端着饭碗来嚼舌头的,还有和姜家人不对付的,加起来能凑八桌麻将,说起闲话来像是蜜蜂一样,嗡嗡嗡的,很快招来了妇联的人。
姜家大伯母就在妇联工作,姜照雪可没指望对方为她主持公道。封建主义绵延几千年,不是十年二十年就能清除的毒瘤,多得是人相信父母之命,以男为本,真要说她不愿意当后妈,估计还得有人跳出来骂她不孝,不懂得吃苦耐劳,不懂女人的本分。
果然,妇联的人来了只是轰走了看热闹的人,看姜照雪的眼神像是看不省油的灯,“家丑不可外扬,这么点小事闹得大家都不安生,把你爸妈气成这样,像话吗?”
“确实是小事。”姜照雪点头,“不如把你的工作给我,我就不闹了。”
妇联的人被她噎了下,对着姜家夫妻数落她,“看看,还敢和我顶嘴,我都是为了她好,挺大的姑娘了,动不动就闹事,谁家愿意娶这种媳妇?”
姜照雪笑了一声,瞥了脸色发黑的姜洋一眼,“挺好,那就不嫁了。”
门外的人半天才散,姜洋叹着气,“一家人有什么话不能直接说,把事情闹大,让人议论你妹妹,你就高兴了?”
姜照雪垂着头没说话。
姜洋自以为捏住了她的命脉,脸色稍稍好了些,“再说没有血缘那也是你妹妹,你就这么见不得她好?这些年你吃我们的喝我们的,养育之恩比天大,而且我们也不是白拿你的工作,等你出嫁的时候,嫁妆我们给你二十块,可别说我们家亏待你。”
姜照雪只觉得讽刺。原身不敢哭不敢闹,换来的就是身无分文替姐嫁人,她闹了一场,反而让人好声好气给了嫁妆。
不过原身的打算已经不重要,她即将走上另一条路,最多三天,她就会离开这个所谓的“家”。
姜照雪脸上揉出一个委屈的表情,眼里含泪,“我不是容不下她,我、我是……”
三个人六只眼睛都盯着她,姜照雪把一个期期艾艾的木讷少女演得入木三分,“我听说陈厂长和姜舒处了挺长时间,我和他都没见过面,明天就要我嫁人,我心里不踏实。”
“有啥不踏实的,娘家离得这么近,想回家就回家,谁还能拦着你?”孟二妮的嘴跟机/关/枪似的,见她松口,好歹露了个笑脸,“你婆婆和孩子都好相处,陈厂长人也好,不打女人,亏待不了你,你就等着享福吧!”
倒是姜洋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也是,嫁人对女人是大事,得让陈厂长先见见你。”
万一姓陈的不满意呢?也不是所有男人都贪色,万一陈平安只想给孩子找个妈,不用多漂亮,会伺候人就行,那姜照雪可进不去他家的门,到时候弄巧成拙,亲结不成,好处占不到,以后还有的是麻烦等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