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第 3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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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氏未曾打探过入住两户宅院的人家出自何处，但光平日里吃穿用度出手之阔绰，便也能知其绝非寻常人家。
眼下她深夜回来，则是为了先前那个丢在地窖的废物。当时她因在那家厨房做工才将人顺势丢入地窖，可如今也不知那户人家是否还愿留她了，因此她今夜折返回来，得先将地窖那人带走。
她带着阿花路过隔壁宅院时见后门虚掩着，若非小丫头一心关切，她本也无意进来。岂料她们两才刚进来没一会儿，隔壁那个总角小厮也鬼鬼祟祟地推开了虚掩着的后门，深更半夜摸进了邻居家。
香儿丝毫不知自己蹑手蹑脚进来寻厨娘蹭夜消的背影在旁人看来会有多么怪异，他走进厨房之前还想着逗弄厨娘姐姐，可当看到里面的模样后，顿时惊得原地失声。
“咚咚咚咚”响，是那砧板之上的敲击声。细长的木柄，上头镶着倒钩的铁榔头，一上一下，声声作响，倒映在墙面上犹如巨大的镰勾，坚硬无比的一面正毫不留情地碾击着一物——
倒卵形，有四棱，便面有皱纹……撬开外壳，撕掉最外一层薄膜，而后铁器凶狠地碾碎之……一旁的炉子开了，白汤弥漫出腥味，滤过残渣的碎末倾泻而入，加之暗黄色的粘稠汁液。
冬日寒夜，热流滚烫，乌黑的酱汁，淋漓于白纱之间；忽地，一阵浓郁花香刺鼻而入，又咸又涩，如同腌制腐败的陈酒；颗粒硕大，分钵容纳，粘腻中交缠着黢黑的暗粒。
角落里的炖锅咕噜噜冒起沸腾的浮沫，粗^长的木棍从中搅和，隐约间耸出几根黄白硬骨……
“嘿嘿嘿嘿，”低沉的笑声，夹杂着啧啧声，接着便是“哧溜哧溜”“咂吧咂吧”……墙面上的庞然大物黑影张开血盆大口，将黑咕隆咚的出锅之物拆吃入腹。、……
香儿半只脚跨进去的刹那，这一幕吓得他吞进一口凉气，更是错手空划过门帘，脚下一绊，他险些倒地。什么东西？圆溜溜的又硬又大，吓得他原地弹起双腿，这才发现是虚惊一场，脚畔滚过一颗冬瓜罢了。
这一声响惊动了灶前之人，闻声捏着一张锅盖回过头来。
六七尺的个头，一身崭新的青衫，下巴下的须尖在昏暗的烛火光下一颤一颤，另一只手里还捏着一根不长不短的骨头。
香儿当即脑袋“嗡”的一下，扶着门框堪堪稳住身形，耳旁全都是自己短促的呼吸声，眼前原先亲切的厨房也变得格外陌生。
哪里来的陌生男子！？
他的厨娘姐姐何去了？
此人的模样怎么瞧也不像是在厨房做工之人，可眼前早已凌乱不堪的灶台各处已然成了他一个人的阵地似的，不少炉子都绕着烟火，锅炉滚沸，热火朝天，好生热闹。
见香儿张着嘴一愣一愣的不吱声了，此人才扬了扬手中的锅盖，叹了口气。
香儿的目光一直锁在此人的手上，那手一动，便吓得他如同惊弓之鸟，生怕扬的不是锅盖，而是自己的骨灰。
——他方才绊到的的确是冬瓜吧？不是人头？锅里煮的也不是人肉？这大快朵颐之人也并非吃人的鬼怪？厨娘姐姐她们人呢？
此人正是贾家特地跑到金陵薛家求助送来的郎中。
香儿也从未料想自己当场撞破了旁人深夜偷吃。他并不认得此人，又进退两难，只能呆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那人拿着吃剩的骨头，一步又一步地朝他走来。
香儿恨不得自己是在做梦，周围无人，他生怕此人对他杀人灭口毁尸灭迹。不然那锅炉里炖得怎么那么像是人肉骨头。
而于此同时，后门口处，郑李黄差点又和客氏交上手。
可惜他手上没有兵器，而且又是在邻居家的地界上。
黑夜中，客氏讽笑：“白日里装得正义凛然，原来也不过是个偷鸡摸狗之辈？”
郑李黄料想这老妇是误会他了，但他也并非独自理亏，哪怕打不过她，他也并不露怯：“那么你呢？”
“你管得着嘛！”客氏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无知小儿，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
她这话虽听起来毫不客气，但郑李黄见她并未有动手之意，一来一去也明白了白日里兴许是他误会什么了，这老妇虽深藏不露，但并无害他雇主之心。
这时，厨房深处传来一声总角小厮的轻呼声。
阿花闻声不由地想上前察看，郑李黄也是不约而同的反应，却被客氏拦住了去路。
双方互不相让，都以为对方对那厨房不怀好意。
而厨房里的香儿正目瞪口呆地看着那男子，不可置信地问道：“你便是那白日里海量的客人？”
那会子他初来乍到，只顾着和厨娘姐姐套近乎，为此多蹭些美味的吃食，也些许听说了这户人家来了客人，一连点了数十道菜肴，稀奇古怪，无穷无尽。香儿还记得等到他都吃饱喝足打道回府的时候，厨娘姐姐还在忙活着烧下一道菜。
白日里吃了那么多，此人竟然夜里还饿得自己溜到厨房偷吃？
蓄须郎中嘿嘿一笑，给他一一指了过去。
“核桃乳。”“蜜瓜茶。”“赤豆糕。”“炖蹄髈。”……
香儿叹为观止地制止他的滔滔不绝，甚是疑惑：“你说你是个郎中？”
他依稀记得李大的确提过一嘴，隔壁这儿又请了一位郎中。
蓄须郎中笑道：“你要不要也来一碗？”
香儿奇道：“你原先是个厨子吧！”
“非也非也，”蓄须郎中侃侃而谈，“能吃是福，鄙人儿时乡里闹过饥荒，饿过头了，从此以往便日日都吃不饱。”
香儿着实没见识过这般吃法之人，他好奇道：“那当初你如何熬过饥荒之苦？”
“什么都吃。”
“哦……”香儿似懂非懂，心道怪不得此人口味独到，稀奇古怪的菜色来者不拒，原是儿时饿怕了。
蓄须郎中替他舀了一碗满满的蹄髈，递给他道：“别客气。”
香儿连连摆手：“这不大行吧？我冒昧打搅，已是失了礼数，你这……”
郎中笑道：“嗳，迟早都是给我吃的，我今夜自己动手烧些，又不打紧。”
这话倒是也在理。
香儿一向不怕生，此人待客有道，两人更是转眼便打消了生疏之色，你一眼我一语地聊了起来。
“你从水路来的？”香儿边吃边想起郑李黄好似也提过一嘴，说这户人家当初也是在水路上遇险才到小镇暂住。
“正是。”蓄须郎中又张开硕大的嘴巴，一股脑地将硕大的肉骨头塞进嘴里，这蹄髈炖的酥烂适中，指尖一扭，便骨肉分离。
香儿看着他的吃相欲言又止。说实话，他从未见过过如此不雅的吃相，相比起来倒显得他“殷桃小嘴”似的，吃得太过于秀气了。
他试着也学起张大嘴吞下整块肉，可惜卡在门牙之中，实在不得法。
蓄须郎中笑道：“小兄弟，瞧着也是富贵人家出身？”
香儿边嚼着肉边含糊回道：“我不过是个跑腿的下人。”
两人虽颇为投缘，但言语之中也点到即止，并未深入询问各自本家细节。
蓄须郎中接着又给他尝了不少稀奇古怪的菜肴，都是此人方才闭门造车炮制出来的，说是还添了一些多多益善的药材加以佐料呢。
转眼间，香儿吃了十成十的饱，实在吃不下了，闭眼讨饶道：“诸大哥，我不行了，你自己吃吧。”
“当真？”蓄须郎中面露失望之色，“嗳，我还以为你胃口如我一般呢。”
香儿咂舌，他自认自己也颇好口腹之欲，但也从未见过如此肚腹如同无底洞的人。
他是真吃不下了，他原本只想蹭几口厨娘姐姐的夜消罢了，没成想如同吃了一顿饕餮盛宴。
还记得白日在矮屋前，小爷兴致盎然地想要打听隔壁的“饕餮”，以为自己养得了大虫便也再养一只饕餮不在话下。但此刻香儿觉得，若是谁家养了这位诸郎中，再大的家底都有朝一日被他吃垮吧？
香儿撑得直打嗝，迷迷瞪瞪地望向不远处的锅炉，诸郎中光今夜的食量，恐怕都比大虫还要多。怎会有如此胃大如牛之人？
吃饱喝足，香儿艰难起身，是时候该回去了。
一旁的蓄须郎中还要好心送他。
香儿脚步蹒跚地谢绝道：“不必了，我就住隔壁。”
“哦，”这郎中若有所思，“如此甚好。”
香儿揉着肚子跌跌撞撞地走出了后门，迎面便撞上了郑李黄的肩，他定睛一看：“唔？”
——还没开口就被郑李黄捂住了嘴。
香儿在他的手下挣扎着，嘴里也喋喋不休：“好啊，老郑，你是不是也馋了，躲在外头不敢进去。”
郑李黄并未立即回复，而是先将他拖回了他们的院子内，栓上后门后，又屏息等了一瞬，确定无人跟来，才彻底松开了手。
方才的客大娘同他都听清了里头的动静，那客大娘无甚关心，已先走一步，而他则是好心等到这总角小厮出来为止。
两人踱步往回走去，香儿还想再打趣郑李黄知行不一，却被郑李黄打断道：“你方才听那人怎么说的？”
“什么？”香儿一脸疑惑，“哪句？”
他方才和那诸姓郎中聊了不少，但保证也并未透露什么私事。
郑李黄兀自边走边念道：“闹过饥荒，什么都吃。”
香儿仍是不解：“怎了？”
郑李黄转头拧眉道：“饿殍遍野，什么都吃，那……吃过人肉吗？”
冬风忽卷，香儿浑身冒气冷汗，他大惊失色，毛骨悚然，魂儿都快吓出来了：“你可别乱说！”
郑李黄轻哼一声。
庖有肥肉，厩有肥马，民有饥色，野有饿殍，此率兽而食人也。[1]
他与香儿不同，多年行走江湖，什么样的没见过。闹饥荒时最不缺人肉了，“什么都吃”，难道不过是树皮枯草吗，十有八^九必然也用人肉果腹过。
香儿浑身汗毛倒竖，他回想起不久前自己与那郎中的点点滴滴，腿脚发凉直逼脏腹，方才胡吃海塞的肉食霎时在胃中翻江倒海，一股灭顶的恶心只窜到嗓子眼……一时间早没了方才的笑颜，忙不迭跑到一旁树旁，弓腰干呕起来。
他边吐还边还质问道：“郑李黄！你故意的吧！”
郑李黄走过来拍拍他的背：“我骗你作甚。”
香儿哀怨地抬起头。
他哪是骗，他这分明是要吓死他不可。
郑李黄还好心提醒道：“嗳，你吐得小声点，当心李大听到。”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第 3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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