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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第三章

      房门紧闭,里头四处都摆满了烧着的炭盆,靠墙的床边放了小方几,上头一堆瓶瓶罐罐的跌打药酒。

      刚从水里捞上来的贾琏坐在床上,好似落汤鸡。
      他浑身上下裹紧着入冬后新裁的锦袄,额角已经包扎过了,仍瞧得出紫青色的肿块,四肢则无力地耷拉着,面色郁郁。

      据说还在河里磕着了礁石,险些破了皮相。

      大半夜的,琏二爷误落水这么大的事儿,几乎惊动了整船的下人。幸好众人虽手忙脚乱的,也及时合力将人救起来了,未酿成惨祸。

      昭儿招呼人忙前忙后,跨过门槛时,忽一拍大腿:“早知就不该送那几个郎中回去,留下来正好给二爷医治脑……”

      贾琏气闷:“医什么?我喝一副药便能好、阿嚏!”

      “嗳呦爷,您可别冻着了。”昭儿是真担心。

      毕竟这一船上下,能做得了主的就指望琏二爷了。更何况出远门的路上琏二爷要是出了什么岔子,他们做下人的也甭想回府后还能安然无恙。

      贾琏此刻浑身不适,着实装不出不打紧的模样,他一边端起暖身的汤药就往嘴里灌,一边还不忘问道:“林表妹那如何了?”

      昭儿接过空药碗:“回二爷,林姑娘睡下了。”

      贾琏打了个冷颤:“……就这?”

      昭儿点头:“嗯。”

      贾琏郁结地闭上了眼。
      方才还嚷嚷着头疾发作、欲下船就医,他落水后反倒能安心睡下了?

      昭儿小心打量了一眼自己爷的面色,觉得二爷是吃瘪了。

      这时,外头响起了紫鹃的声音。

      这么晚了,她也没进屋,直接在外头和贾琏的小厮说道:“林姑娘那有的是药,这包先赠予你们二爷,不必言谢。”

      昭儿走出去一瞧,紫鹃已走远,只留下他们几个小厮大眼瞪小眼。林姑娘的药,二爷能吃吗?

      “要我说,二爷定是盯着对岸的花船晃了眼,才往水里扑呢。”也有敢小声嘀咕的。

      昭儿喝止他:“你净瞎说!不识字了吧?听说过西汉末年分三国、鼎鼎有名的《洛神赋》吗?”

      “什么?河里有洛神!你们可知洛神与刘邦的虞姬孰美?”

      屋里贾琏一言难尽地捂住额头。

      江南鱼米之乡,水路通达,纵横阡陌,临河也有不少茶厮酒楼,来往商客络绎不绝,晨光中炊烟袅袅,碧波荡漾倚晴空。

      雪雁早起晾衣裳,和一旁帮着晒书的紫鹃低声聊起昨夜里的事,她仍觉纳罕:“琏二爷怎就想不开跳河了?”

      昨夜动静那么大,早歇的雪雁当然也被吵醒了,但她见姑娘不慌不忙地正要睡了。紫鹃姐姐拉她到一旁,平静又简短地说了几句前头发生的事。

      紫鹃说,那琏二爷听了一句“梦中身是客”,一知半解会错意了,后又怕不是误会了什么,便起身离开,没多久,不知怎地,坠河了。

      雪雁打小在林家做黛玉的伴读丫鬟,耳濡目染也会些笔墨。所以既然是琏二爷自己想不通,她也觉得旁人不必劝学。况且论读书这等事,贾家还轮不到琏二爷呢。

      还记得寄住贾府那几年,府里的宝二爷也读不进去书,要死要活的不知闹了几回了。从那时雪雁便理解了,有些人许是真不爱读书,贾家人许是祖传的不爱读书。

      雪雁深表体贴:“人救上来便好。”
      不然谁主持她们姑娘上岸寻郎中呢。

      到了晌午,贾琏才堪堪从床上起来,他四肢疲乏,头脑酸胀,身子骨并未在一夜后有所好转。

      昭儿服侍他吃饭,见他一连擤鼻涕,却也不敢再提自己去岸上寻郎中的旧主意了。

      他知晓二爷瞧不上小地界的郎中。

      不过有些话,昭儿此时是不得不说了:“二爷,上回您打发小的回家报信,二奶奶可记挂您了,连夜打点的大毛衣服叫小的带来,您今儿正好都裹上。”

      “阿嚏!”

      贾琏听了直皱眉,他一抬眼就瞧见昭儿欲言又止的面皮:“你有话直说。”

      昭儿硬着头皮接着往下说:“二奶奶还说……还说让小的时时劝您少喝酒,别勾引认得混账……嗳呦!二爷小的自己能走……”

      贾琏将昭儿撵了出去,一个人在屋子里躲清净养病。

      他喝了常备在船上的汤药不见好,身子骨虽不舒坦极了,脑子却一直在转。

      落水乃是他之意外,但昨日林表妹那一出不见得会就此鸣金收兵。

      当初林姑父病重,要他过来都是老太太的主意,老太太心疼黛玉年幼丧母,若林姑父再病重不治,林表妹就成了真孤儿了。

      贾母选派贾琏去,一是看林如海的病情,二是与林如海商议黛玉今后的事,期间还含替黛玉保全林家的财产——

      本朝例律,无子者,许令同宗昭穆相当之侄承继,先尽同父同宗,次及大功、小功、缌麻;如俱无,方许择立远房及同姓为嗣。[1]

      林家虽还有亲戚,可多是些远亲,出了五服,况且极远的族中人并未住在苏州。林如海病逝后,亦属绝户,贾母不会同意将黛玉留在林家。远亲哪有贾家亲?贾敏是她的嫡亲姑娘,黛玉是她嫡亲外孙女,日后黛玉的婚事,贾母自然会好好做主。因此就算林如海起初仍会犹豫,贾母也让贾琏想法子说服他。

      贾琏还记得几月前他初至林府,撞见林黛玉的两个远房婶娘、嫂子早已先到,见了他都藏之不迭,怎会不知都是来分绝户家私。

      那时林如海弥留之际,并虽年幼却也懂事的林黛玉,父女两人自然权衡得出来,林黛玉日后常住贾家才是不得已之中的上策。

      如今大事已了,顺利登上回京的水路后,他不信林黛玉会临时改变心意。难不成,是那些林氏族中的远亲贼心不死,仍惦记着同黛玉书信往来?这可不行,他得着人查查。

      待到晚间,贾琏身边的昭儿过来要人,说是寻雪雁过去问话。

      平白无故来要人,黛玉怎会应允。她倚在帘内问道:“琏二表哥身子好些了?”

      有力气轰人,想必好些了?昭儿讪笑:“二爷他好些了。林姑娘可也好些了?”

      他一说完就想打自己嘴巴子,哪壶不开提哪壶作甚!

      果不其然,就听见林姑娘在里头轻哼一声:“我这头疾,恐怕是好不了了。”

      紫鹃闻言在一旁不赞同道:“姑娘这是哪的话。昭儿,你们何故寻雪雁?有什么话问我便是。”

      林黛玉接着冷笑:“好啊,我还没问请的郎中如何了,琏二表哥却来无端问责我的人了。”

      紫鹃语气关心:“姑娘头还晕得厉害?快坐下罢!”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默契十足,其间昭儿张了张嘴,又张了张嘴,愣是插不进去一句话,被堵得个晕头转向。

      他一拍脑门,生硬地坚持道:“二爷关心林姑娘的病情,叫雪雁过去问些话罢了,林姑娘放心,费不了小半个时辰。”

      “瞧他说的,倒像是我的不是了。”林黛玉不紧不慢地在屋内坐下,“昨夜我头疾病重,昏晕难耐,五感消退,没听着琏二表哥落水,失了礼数,我这便带药过去赔礼。”

      昭儿还以为她只是气话,没成想林姑娘接着真携药过去探望琏二爷了。

      这两位,一个自幼体弱汤药不停,一个冬夜落水偶感风寒,眼下堪称病友互相慰问,真当是……有什么好相见的。

      差事没办好的昭儿将裹着貂皮斗篷的林黛玉迎进了贾琏的屋。

      贾琏正在里头病卧着,见着人后简直可谓是“垂死病中惊坐起”,他瞪了昭儿一眼:“你怎将林表妹请来了?”不是让他找雪雁问话吗!

      紫鹃是老太太的人,肯定不会胳膊肘往外拐,若林黛玉还在与林氏远亲通信,想必是着另一个丫头雪雁的手。

      可此刻,雪雁来了,林表妹更是来了。紫鹃上前给林黛玉看座。她们一行三人气势汹汹,不像是来探他的病,倒像是来先发制人问罪的。

      贾琏还真怕这时林黛玉嘴里再蹦出个“头好疼,郎中怎么还没请来”的话问他。他觉得自己莫不是落水受惊了。

      此行回京,登舟已有些时日,一路顺风,诸事顺遂的日子就止在了这两日。贾琏也不可能和年幼的林表妹真闹起来,眼下还是哄人为主。

      “好表妹,你看你表哥我卧病在床,对你照顾不周,实在有愧,你且再等半日,待我好些了,再来探望你。”

      道的是做兄长的关怀备至,真可谓感人肺腑,感人至深,感天动地……一旁候着的昭儿抬头望房梁,装聋作哑。一时百无聊赖。

      林黛玉扫了贾琏一眼:“表哥若是还不好起来,不如吃我的药试试。”

      贾琏一噎,正要婉拒,这时一旁的昭儿猛然大吼一声:“谁人在那?!”

      梁上岂有君子,藏匿之人被发现后立即飞身撞窗而去。

      昭儿眼尖,浑身更是汗毛竖起,正当他喊人动手是,外头也忽然想起了拳脚相击的动乱之声。

      “姑娘小心!”紫鹃腾地上前一步,雪雁也吓得叫了一声,两人毫不犹豫地便护着林黛玉躲到了贾琏身后的床板背面。

      他们的船上竟有人潜进来了!还不止一人。

      昭儿等数人抄家伙迎难而上,病恹恹的贾琏也顿时惊魂不定,咬牙起身去木架上拿剑。

      无论他身手如何,此时也必须全阵以待了。

      外面打斗声中夹杂着贾家老妇吓破胆的哭喊声。贾琏正要抬脚往屋外走时,身后传来了林黛玉她们喊他的声音。

      “琏二爷!”
      “琏二表哥。”

      他回头,看着这三个一介女流,尤其是亲姑表妹林黛玉……也罢,这两日他拿她没法子,他也认了。

      “林表妹且躲好。”

      病号贾琏提剑而出。

      ……一出屋就险些被一块木板砸中脑袋。

      好在他本就额角有伤、分外防护,才堪堪躲过。

      “琏二爷当心!”

      贾家那些会腿脚功夫的下人连忙将他护在身后。

      时缝乌云蔽月,夜深星稀,只见船上多出来的不速之客皆是身穿黑衣的蒙面之人。

      “不好,是水匪!”有人慌忙认了出来。

      一时间船头乱得一塌糊涂,老弱者各自惊慌失措地躲了起来,年轻力壮者一边奋力抗敌,一边团结一致听候琏二爷的调遣。

      贾琏在重重护卫之下,扬声喊道:“来者何人!”

      昭儿正挨了一拳头,他无语凝噎。
      是水匪!二爷您还未听到吗?是水匪!水匪!

      他对面的水匪一脚踹开了他,朗声道:“我们缺了酒钱,要借这船银子。”

      来人显然瞧出他们这船上是富贵人家。

      贾琏定睛一看,那人暗巾包头,眉目之间悍气毕露,一拳就能打退一个他们的人,比另几个黑衣人厉害多了。

      他立即低声吩咐手底下的人专攻其他几个,又在后方抱拳喊道:“在下金陵人士,急于奔丧,路经贵地,多有打搅,请各位高抬贵手,放一条生路,好让回去哭灵。”

      紧要关头,也怪不得他添油加醋了。

      贾琏年方二十有余,同贾宝玉一样也是不肯读书之人。他身上捐了个同知,于世路上好机变。

      为首那人闻言果然停住了动作。也不知是犹豫还是觉得晦气。

      可另几人却无甚犹豫,只顾吆喝同伴:“少跟他们废话,这船瞧着便是用了上等木材,不如占为己有。”

      贾琏忙说道:“非也,这借来的船,乃是刻了官印的,几位大爷要银子可以,这船不如留给我们回家?”

      怪就怪人生地不熟,要是放眼京城,哪有匪徒敢劫贾家的船。

      昭儿等人已琢磨出来二爷是想用言语绊住为首之人,便一鼓作气地玩命朝另外几人搏斗而去。

      主仆双方可谓是软硬皆施,合作默契,一头装作在掏银两、另一头仍在抗敌,一来一去,还真叫这伙水匪之间生了分歧。

      “还愣着作甚,占船!”其中一个水匪催促为首之人。

      可后者却犹豫道:“犯不着连官府的船都抢。”

      站在后头的贾琏慌不择路地正要回屋找银子打发人,一转头就撞上了林黛玉三人。

      “出来作甚!”贾琏喉咙一紧,又惊又怕。

      林黛玉二话不说,让紫鹃雪雁将两包袱的银子银票塞到他怀里:“给,表哥,银子有的是。”

      贾琏来不及多想,一把搂过,朝外头去交差。

      好在为首之人果真只是劫财,并未动杀人灭口之心。

      当贾琏将两包袱银钱抛过去时,他同时又示意远处昭儿等人,若是能拿人报官也好。

      情势一时变幻,为首的水匪并不恋战,另几人失望至极,正要劝说,却遭到贾家众人群起而攻之。

      其中还有人举起弹弓,转朝水匪“放暗箭”,那几个水匪没想到船上众人竟还有后招,一时不察,险落了下风。

      千钧一发之际,几个老妇端着刚出炉的热油锅,朝各个水匪泼了过去,热油浇得那水匪凄吼一声,众人顺势扑倒其人。

      为首之人见情势不妙,权衡之下,只能携银两飞身掠过黑夜,弃船独走。

      竟真叫他们抓到人了!

      贾琏士气大涨,身上的风寒都仿佛转好了些,他轻笑一声,拿剑踱步走到被昭儿等人捆绑在地的水匪跟前,颇为傲然道:“尔等手下败将,可知你爷爷我祖上乃是和太`祖打天下的!”

      只不过拿剑的那只手正抖个不停。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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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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