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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第八十一章:书中君(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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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辰淼脸上露出从未有过的讥讽笑意,像是在嘲笑祁樾太傻:
“我倒也想,可惜人家血神指明要的是慕青晷的身体,我又能如何?”
他说话时依旧是平日淡然沉静的神情,配上嘴里说出的毫无人性的话,祁樾只觉如坠冰窖。不论如何,他都不可能让慕青晷受到伤害。
祁樾的吊儿郎当逐渐被愠怒侵占,瞳中似能看出跃动的火,对陆辰淼起了些许杀意。
后者暂且没理会他,转而又对看戏的森罗道:“我还有个请求,不知血神可否答应。”
祁樾咬牙切齿,眼白泛红:“陆辰淼!你又要耍什么花样!”
陆辰淼依旧不睬,兀自说:“眼下外头恐怕血海弥漫,就算血神同意放了这群百姓,他们未必能活着逃出风华坊。慕青晷毕竟是与我同生共死过的同伴,我不希望忍痛用他换来的却是些未必能活下去的命。”
森罗一时不言,大概在斟酌,稍后,他对潺娘示意,后者心领神会,取出一块雕着诡异花纹的牌子,远远抛给陆辰淼:“拿着这块牌子,一切凶邪都近不了身,自然可以平安保他们逃出去。”
陆辰淼接到后,微不可查地在掌心里握了握,触觉不是刺骨的冰冷,而是滚滚温烫,普通人捏久了,皮肤可能会耐不住。而这种温热,不是让人心神舒缓的滋润,而是带着隐隐刺激的尖锐。难怪凶邪不能靠近,并非镇压,而是震慑,这块牌子远比凶邪还要凶邪。
他本来的意思想让血神平息外头的血海,不过也没怎么指望一族神尊会蠢到放这么大的水,能有一块避免血海侵袭的牌子,也算个不差的收获。
陆辰淼即刻轻点腰间银弦,小中再度显现身形,拿着陆辰淼递来的漆黑诡牌,用弦把一群百姓缠成一串,手指在空气中轻弹出声,控制他们在昏迷中前行。这种时候,还是不要叫醒他们为好,免得见到身处之景吓得魂飞魄散躁动不安。
小中很快带着百姓们畅通无阻离开,石室中陷入寂静,森罗在期待即将来临的重获新生;潺娘以及一众魔兵已经准备好恭迎神尊重生;而祁樾,已经剑拔弩张蓄势待发,准备暴扁陆辰淼一顿。
“我已经照你的要求做了,陆公子,现在轮到你兑现承诺了。”
祁樾心里火急更加,看似一副要立刻斩杀陆辰淼的样子,实则内心踌躇纠结摇摆不定,两股对冲的力源源不断碰撞,每每即将做出抉择时,又会立马蹦出一个念头将他打回混沌中去。
好歹陆辰淼也算救过他和慕青晷的命,就算救他们是为了这一刻给自己留有后路,但想不明白的是,陆辰淼大可只救慕青晷,大可营造支撑不住的假象送他入地狱。留着他,只会给此刻的计划增添堵塞,或者日后增多一个仇人,对他分明不利。
不对,还是很奇怪,祁樾心烦意乱,想到陆辰淼刚才跟他说话的态度就怒火中烧,转念一想,又觉得陆辰淼是故意做戏给对面看的。
如果真是做戏,等他们出去后,他一定要拉着陆辰淼去见离无音,请他收个徒弟,万万不能浪费了这一好苗子。
他正如是想着,就听陆辰淼说:“我只说过会把慕青晷的身体给你,没说会直接给你,能不能得到,还得看你们能否拿得到。”
森罗对此好像并无觉得意外,潺娘说他们狡诈,他早料到他们不会这么轻易屈服。不过他不担心,这里前后左右都是他们的人,就算插了翅膀也飞不出去。
祁樾恍然大悟,这看似正经的家伙,果然在演戏,好在他刚才没有一时冲动动手。
小中真分夺秒带着人群出了甬道,又出了寝殿,外边果然已经狼藉一片,坊主寝院是最先受到血海冲刷的地方,院里一切皆被冲垮,完全看不出本来的样子。
他拿着牌子避开人群过多的地方,抄小路近道将百姓们从距离最近的偏门送出去。出了门,百姓清醒过来,感激涕零不断道恩人后,他匆忙折回,很快就找到一群被血海阻住去路的外来人。他走过去,血海凶邪感受到腰间黑牌的威慑,不情不愿平息下来。
宋溪见他能控制血海,面带警惕,冰鞭横于身前:“你是何人?”
但鸦青很快认出来者,上前一步:“尹中?你怎么在这?陆公子他们在何处?如何了?”
宋溪纳闷看向鸦青,鸦青解释:“他是入眠堂安插在风华坊的线人的玄器所化,名为尹中,是自己人,放心。”
前者这才放松警惕。鸦青先注意到尹中腰间别的本不属于他的异物:“这块牌子从何而来,不像是入眠堂的东西...是斥魔令!你怎会有斥魔令!”
尹中回答:“算是...那位陆公子从魔孽手中骗来的吧。总之,他让我带着此物出来找你们,好顺利进入石室支援。得快,他们处境不太乐观。”
如尹中所说,陆辰淼与祁樾此刻处境堪称太不乐观,血海漩涡使他们折损了太多玄力,不待坐下打坐调息,好生喘口气,就又匆匆陷入一场殊死搏斗的激战。因此,即便在力大如牛婆婆弦大力帮助下,二人还是很快陷入劣势。
这次连森罗神魂都丝毫没出手,潺娘轻松就化去对面的飞来几招,抓住一瞬间隙,手臂一伸掌一握,叠叠寒霜凝聚五指掌心,隔空几丈远,将祁樾拔地掐起。祁樾只不过想喘口气功夫,脖子一凉,继而呼吸凝滞,双脚缓缓离地。
全身重量都交由最为脆弱的脖子支撑,脖子亦被紧紧钳住,再加上没喘完全的气,加倍窒息感很快使祁樾胀面通红。他双手死死抓住脖间逐渐冻结开来的遏制,身体于双腿只得无力扭动挣扎。
在此之前,陆辰淼被一群黑压压的魔兵纠缠,吃力解决掉一半,抬头就见祁樾陷入生死挣扎,背后的慕青晷此刻孤零零暴露在众目睽睽下,只要森罗一动手,取其性命夺其躯壳易如反掌。
陆辰淼捕捉到女人眼角闪烁的锐利寒光,分明是带着强烈仇意,使陆辰淼觉得,潺娘要杀死祁樾,并不只是为了替森罗夺得身躯。
借着婆婆弦施力,陆辰淼砍去最后一个魔兵,精疲力竭奔向潺娘,手中天潋随着意念先一步飞出,直戳女人额角,但与此同时,森罗先一步出手,噬魂黑烟逼向仍旧调息不醒的慕青晷。陆辰淼朝婆婆弦示意,银弦绷直若箭,疾速射向黑烟,欲图阻止,不料森罗早有另一手准备,黑烟中蓦然分出一缕,婆婆弦一时刹不住车,同黑烟轰然相撞,两股速度极快的力量如陨石撞击,气波震荡在整座石室中,剩下的黑烟,也足够剥除慕青晷的神识。
祁樾已近百念皆灰,他发不出声音,只能动着嘴唇,说着“不要”。
“不要...”他说好不会让慕玄时丢了性命,慕玄时一直深信他。
银弦软弱无力飘落在地,陆辰淼侧目,看黑烟已经接近慕青晷眉心,祁樾四肢垂落,双目轻闭,昏死过去,已经没有任何底牌能扭转局势。等宋溪和鸦青带着圣山的人赶到,他跟祁樾或许还能活着走出这里,但从此以后,再见到慕青晷时,就是站在最势不两立的两端。
时间好似静止一刹,又在天光霁虹般格外耀眼的光辉里重新开始流动,陆辰淼再能看清眼前事物时,噬魂黑烟连带慕青晷全都消失不见,天潋飞回掌中,森罗闪着金光。
可当他看到潺娘脸上的惊愕,才发现祁樾正躺在一人怀中。
“慕青晷...”他不可置信地低声自语。
见他看过来,慕青晷微微颔首,随后毫不留情地拍着祁樾的脸,将人硬生生弄醒:“别装了,我知道你没死。”
祁樾抽着凉气掰开慕青晷的手,顺势捏在手里:“嘶,好歹也离死不远了,你真忍心下手。”
慕青晷见他这幅半死不活还有功夫吊儿郎当的样子就来气:“说好的护我周全,只会耍嘴皮子功夫,关键时刻还得我自己争气。”
祁樾当真是个没脸没皮的人,对方越这样骂他责他,他反倒心里越高兴,把慕青晷的手攥的更紧,突然注意到他领口有东西发光,照的他刺眼:
“你衣服里什么玩意儿?”
慕青晷用另一只手握紧那里,怒意消退,嘴角一扬:“祁越影,我突破了,谢谢你。”
在将死之人水雾迷蒙的茫然中,慕青晷直接把人放在地上,拔腿就起,仅单手并驱双指,腰间鱼贯飞出十数张空符,围绕其身,然后在祁樾震惊又迷惑的目光里,取出领间泛光之物。祁樾看清楚那是何物了,是他先前连夜精雕细琢满含情谊的赠礼——书中君。
书中君不再是一支普通的珍笔,在慕青晷秀颀指间流转如云,柄身金纹流动,慕青晷凭空行云数笔,环绕周身的空符纸便同时显出字符。他握笔一挥,数张符咒接连飞出,杀魔孽们一个措手不及。
见此,祁樾了然慕青晷对他道谢的意思,不禁心想,书中君是他所赠,慕青晷借此突破,某种意义上说,他依然护了他周全。
如是想,祁樾方才的愧疚一扫无余,心中窃喜。
再看森罗周身裹满金黄色的不明液体,像是慕青晷挥洒书中君时流淌出来的笔墨。森罗一时被玄力所凝的金墨缠身,难以动弹,没能及时替潺娘挡下十张功效不一的符咒,后者中招后,当务之急以冰盾抵挡,还是被犁退数丈远。
玄修刚突破时力量是最源源不断的,慕青晷不等潺娘站稳脚跟,云中君旋身飞出,成为灵笔的笔杆玄力汨汨翻涌,重重横撞在潺娘腰腹,犹如天外飞石横空袭击,她喉间一甜,唇间涌出粘稠鲜血。
这一击力道十成十,还明显是带了情绪的,只见慕青晷面神阴霾,杏目柔色全无,挂上的是平日想起都觉得与慕青晷此人格格不入的冷酷,祁樾和陆辰淼都是第一回见他如此。
至此,慕青晷依旧没有停手的意思,随手召来几张符,三两笔添上字符,贴至潺娘颈间,潺娘想躲避,却不知为何四肢异常迟钝,随后便是气息滔滔不绝被抽离的窒息。
“方才符中,有能令人肢体呆滞的拟冻符,而你颈间三张符,一张使你倍感乏力;一张叫你伤痛灼灼;还有一张让你如同溺水只呼不吸。你加在祁樾身上的痛苦,完好无损一并还给你。”
慕青晷冷至低谷毫无起伏的语调,陆辰淼闻之也不禁心悸,下一秒,低头就见四仰八叉躺在地上傻乐的祁樾,简直不堪入目,他皱紧眉轻咳几声,然后不再看他。
潺娘带下来的魔兵死的七七八八,区区灵笔的墨汁终究抵不住上古神魂的强悍,森罗很快挣脱束缚,蛇头般的黑烟很快咬碎潺娘颈上符文,后者如获救赎,大口大口汲取新鲜空气,双目微瞪,还没从死亡挣扎中缓过魂来。
森罗解救潺娘后不再理会她,神魂中抽出一缕又一缕的黑烟,缠绕凝聚成型,片刻,他身后赫然耸立起一头乌焰滚滚的巨蛇,浑身上下足有石室之高。兽瞳腥红,仰天尖嘶,振聋发聩,本就让血海松动的砖碎如瀑雨落下。虽是形态不稳固的烟雾之状,慕青晷稍加思索还是惊觉,此为血神森罗的真身,无名,卷上一般只称其为释恶。
当下,森罗是神魂形态,释放出来的真身,亦也只能是神魂之貌。
“玄时,快退回来!”祁樾终于不再傻笑,意识到事态严重性,拖着软弱无力的身子要冲出去把慕青晷拉回来,没完全站起来,就膝盖一软再度趴倒在地,陆辰淼来都来不及扶。
不过现在的慕青晷比祁樾不知敏捷多少,迅速跟释恶拉开距离,只是看上去隔了数丈,对释恶而言,微不足道。
只见蛇口只是张开寻常大小,深渊巨口中,成群结队掠出密密麻麻大小不一的怨灵,好似闹蝗灾时的田野。怨灵对这一刻的重获自由期许已久,尖啸着欢呼着冲出桎梏,又对眼皮底下就有的鲜活血气饥渴难耐,四面八方奔腾冲来。
释恶,即罪恶得以释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