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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第七十九章:银瓶弦(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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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宋溪陷入一时沉默,鸦青明白她心有难言之隐,看样子对方不大愿意告诉她,毕竟二人之间相处不出几日,她也不好多问,只叫店内伙计把那串手链包好,赠给宋溪:
“喜欢就收下,哪个女子身上不带几件首饰的。我知道宋姑娘平日一贯行侠仗义雷厉风行,不同于寻常闺秀女子。不过戴个首饰罢了,影响不了什么。”
鸦青说着,抬起手臂,在宋溪眼前晃了晃,一串同样精美的手环套在束袖之外,宋溪见此,双神怔了怔。
“我跟你其实挺相似的,你是映雪堂未来堂主,而我是枯骨堂主手下最得力的左膀右臂之一,我们同样都是女主豪杰,平日的修炼与委托,令我们不得不放弃与生俱来对美丽的热爱,但不代表我们没有这个权力与资格。”
宋溪方才只是深情怔然,这下全然连带内心都愣住。对方有读心术吗,为何能如此精准地猜透她的苦恼并给予正中靶心的疏导。但转念一想,鸦青真的有很多同她相似的地方,或许世上能有真的感同身受,前提便是建立在经历相似,能够公情的一部分人身上吧。
这份如雪中送炭的感同身受,好似一滴温水,滴在坚封已久的寒冰上,滩开一片霜水,让这块坚冰得以化开些许。
同样,积存心底已久的心结,仅在鸦青直击内心的三言两语间,瞬间化解开来,如释重负。
她不再踌躇犹豫,接过伙计包好递来的精致盒子,收入纳器中,附身对鸦青行一完整标准的神礼,鸦青刚要阻止,后头匆匆冲进来一黑衣幽隐:
“鸦青大人,圣山派来支援的玄修们,已经按您指引通过城内外树干上的标记传至后院,时刻可以出发前往风华坊。”
闻言,无需鸦青作出反应,宋溪立刻起身,方才眼中的温情消失殆尽,换上平日的凌厉肃然之色,与鸦青不约而同对视一眼,便大步流星往后院行去。
与此同时,风华坊坊主寝殿后石室內,几人使尽全力终于击退森罗两头伸出的巨大魔爪,让这个大魔头得以片刻不做反应。正当他们以为终于可以喘口气时,只听脚下传来“嗡嗡轰轰”,如同闷雷声响,声音穿梭在周遭空气里,连带看不见摸不着的气流都不安躁动起来。四面密封的石室中,居然无缘由又诡异地开始刮起嗖嗖凉风。
血雾再度浓郁迷蒙起来,他们几个所隔不远,也开始逐渐看不清对方脸和轮廓。
“祁樾,休息归休息,你催动玄力作甚?”陆辰淼怪道。
“啊?我连根手指头都没动,催动啥玄力?” 祁樾的语气比陆辰淼更纳闷,还带着点无辜之调。
话虽这么说,不过他真的感受到周身有丝丝缕缕凉风流动,裹挟腥气。不怪陆辰淼会误以为是他搞的鬼,逼近这里四面不通风,突然出现风的确很不正常。
那么唯一说得通的就是...祁樾抬头望向悬浮他们更高处的森罗神魂,除了周身燃烧飘渺的黑烟,后者此时一动不动,安静的好像睡着了。可除却他,这种无法说通的现象,想不到还有谁会闲着无聊装神弄鬼。
“淼兄,大家都警惕着些,别看那家伙现在挺安分,说不定心里正盘算着怎么一举干掉咱们。”祁樾道,把身后的慕青晷又护地牢些:“喂!还有那头的琴弦朋友,你也要当心些知道吗!”
回音很快淹没在涌动的血雾里,很快,耳边又恢复成嗖嗖的风和隆隆的不明之物,而血腥气,也比刚才浓烈不少。
陆辰淼环望四围,欲从中找出异常,低头往下看时,透过浓烟厚雾,隐约能瞧出有巨大的东西在底下涌动盘旋,闷雷似的声音,大概就是从那里发出来的。
他示意祁樾看下面。
“这底下可有什么东西,能掀出那么大阵仗?”祁樾蹙眉。
这么一说,陆辰淼豁然开朗:“我想起来了,底下地面是从花坛里涌出来的血海,整片石室的地面,都已被血海淹没,除了慕青晷用符咒护住的百姓。”
刚才战况激烈,他们一时将血海的事抛之脑后,祁樾心里一咯噔,立即召出一座大风盘,甩向仍在地面的十几二十人,破开符咒,趁血海没来得及涌进来的功夫,迅速捎上所有人,将他们接到半空中。
叫人阵阵后怕的是,祁樾刚完成这一系列动作,底下的血海就淹没完整片石室地面,立即变得惊涛骇浪,腥风席卷,方才还只是静静吞没的血海,顷刻有如狂风暴雨下的海面,血浪呼啸,奔腾不息,逐渐形成一个如同深渊巨口的血海漩涡。
由于旋转疾流过快,重重撞上石壁的血水溅起足丈高的浪花,仿佛来自地域的鬼爪,争先恐后要将他们拖入深不见底的炼狱。而血海中央的漩涡,就如恶魔之眼或口,是通向死亡的入口。
从四周延伸向漩涡口,兴奋乱窜的黑烟和血气愈渐密集,在呼啸腥风中摩擦出尖锐可怖的尖啸,刺激得耳膜发痒颤动。他们终于知道之前莫名流动的微风从何而来,森罗神魂一动不动时,就已经开始催动整片血海,搅乱了静止的空气。
蓦然,毫无防备的,陆辰淼脚下传来一股凶猛吸力,整个人往下坠落一大截,他迅速双指并驱发力,硬生生将自己向上拉扯,吸力之大,令他手背颈间与额角,都突出根根分明的青筋。离血海漩涡更近些,被带动的狂风更加肆虐,鼓动他的衣摆猎猎作响。
祁樾稍好一些,他脚下的风盘抵消了一部分吸力,但依旧一寸寸往下沉,同样只能不停消耗玄力减缓被吸下去的速度。混乱中,他视线不断寻找慕青晷,后者正在闭目调息,对外界状况浑然不知,腥风血雾中,以比祁樾还要快几倍的速度迅速下落。他瞳孔猛缩,只得腾出一只手的玄力把人拽住,又紧咬牙槽同时拉住载着百姓们的风盘。所剩不多的玄力要同时支撑数个人不被血海吞没,吃力的祁樾浑身发麻,双目发黑,但还是死死撑着。
陆辰淼见状,虽然心里对祁樾颇有成见,但好歹也是唯一与肖长悦交好到大的发小,若他有个三长两短,肖长悦定会伤痛万分。如是想着,陆辰淼迅速拆下剑柄上的穗子,当空抛给祁樾,后者放开一瞬拉住自己和慕青晷的手臂,眼疾手快接住,吃惊地望着陆辰淼,眼底好像还闪烁着感激的光。
他将穗子塞入衣领,穗子感受到他即将耗尽的苦苦挣扎,白光溢现,力量顺着静脉霎时填满祁樾全身,疲惫感消失大半。
只是陆辰淼失去剑穗加持,比刚才辛苦不少,可对比祁樾一人拉众人来说,还是相对轻松些的。
石室外一房中,冯春娴抱着缺失一根弦的银瓶独自弹奏,蓦然,一音戛然而止,又一根弦从轸处断开。她并无意外,好似一切都在预料之中,只是浅浅感叹一句:
“啊,又断了。”
陆辰淼和祁樾同时感受到颈后有穿透力极强的锐物钻风而来,他们现在都腾不出手去应对,那物就已经丝线般缠绕他们腰间,二人都下意识低头看,正是一直默默协助他们的银弦。此刻分别缠绕住他们的,是琴弦的两头,弦中化出人形的男子,用指尖将弦身向后拉扯,蓄力,随后一松,比任何时候都要震荡骨骼的巨大“铮”响冲弦而出,连带仿佛一把大弯刃的音波射出,直劈血海巨口而去,试图用强劲的力量打乱漩涡运转,起到削弱之效。
这一击阻止不了血海运转,陆辰淼和祁樾是想到了的;被深不见底的巨口吞噬,他们二人也是想过的,可真正结果,偏偏不在这二者当中。音波在众目睽睽下,气势汹涌地与血海碰撞,溅起几丈高的血浪,没入暗红暗红的漩涡后,俄然,隐约可见在血海里迸开银光,然后,血海咆哮地更加狂妄了。
......
陆辰淼嘴角禁不住抽搐,祁樾无言吐槽,目瞪口呆,一时间不得不怀疑这个来路不明的琴弦精究竟是敌是友,刚才尽心尽力帮他们是否都是装的,目的是为了博取信任,好趁虚而入。
银弦显然没想到会是这个情况,感受到四道溢出杀气的目光聚集而来,内心慌张地额角好像马上就要流下汗液,可他并非肉身之物,不会流血也不会流汗,只觉憋得慌。
“小中,跟你说过多少回不能满脑子打打杀杀,也要懂得度势而行,现在好了,莽莽撞撞地帮了倒忙,我看你把我平时的话都当成耳旁风了!”一阵怒意盛重的话音传出迷蒙血雾,听起来像个老妪,石室里竟还匿着他们不知道的存在,想必这位不见其人闻其声的老妪绝非寻常之辈,竟藏的如此深,似乎连森罗都没有察觉。
仔细观察才发现,被称为“小中”的琴弦精腰上,也缠着跟他们一样的银弦,那一头直通进迷雾里,不知叫何物拉着。
森罗久违的笑声再度盘旋整座石室:
“苍境上下果然都是愚蠢渺小、有勇无谋的鼠辈,我这血海能吞没众生吸噬万物,转化为自身的力量,你们对它下越重的手,就是给他喂越饱的饭。这种有力气无处使的感觉,挺有趣吧。”
血海更加肆虐,祁樾就算有玄器加持,又开始不由自主难抵吸力,步步下沉,陆辰淼坠的比他更快。这回,连四面八方的石墙砖块都不堪血海排山倒海之势,开始发颤发抖。石顶上的碎石碎屑,落雨似的哗哗洒下。
漩涡巨口吸力加大的同时,血海不再只是盘旋奔涌,深海之下,不断有受血液浇灌的血森罗种子迅速生根发芽,藤蔓一下一下破海而出,像炼狱里迫不及待要吃活人肉喝活人血的恶鬼,争先恐后伸手捕捉猎物。
尽管有小中在拼命拉扯,还是避免不了他们一块不断下沉的现实,离血森罗藤蔓能够到的高度愈加接近,最茁壮的一根藤蔓已经几乎触碰到慕青晷身下托着的风盘了。
受血雾全然迷蒙的石室顶端传来一声猛然用劲的咽响,缠在小中腰间的银弦将他骤然一提,他的手一直拽着两头捆着陆辰淼祁樾二人的银弦,也随之连带着脱离血海愈发狂狷的噬力,让一股强劲的力量向上飞甩。
再停住时,他们离血海漩涡已然远了好几丈,吸噬的力道大不如前,顿感身轻如燕。而且有小中的银弦勾着,祁樾除了拉住慕青晷和百姓们外,无需担心自己是否会掉下去。
一轻松下来,他就忍不住动嘴,琴弦精的真实身份和名字都很令他好奇:
“你叫小中是吧,瞧你一身腱子□□格挺拔健硕的,想不到名字这么乖巧可爱。我很好奇,你究竟是人是鬼是妖是怪?能在琴弦里外自由穿梭的绝技,我还是头一回见识。”
小中神情冷酷,没看一眼祁樾,显然很不爽听到这些话,倒比陆辰淼稍微好相处点,不至于不回话:“你非老奶奶,不配称我此名。”
“老奶奶?”祁樾稍加思索:“你是说方才教训你的老妪?救命之恩祁樾万分感谢,只是我们素未谋面,你们是何身份,为何现于此处,还望如实相告。”
话音才落,血海之中又有新的变故,只听枝藤缠绕生长时发出的窸窣摩擦声,音量没有被血浪奔腾淹没,可想而知,即将迎来多么棘手的险象。
就几句话交流功夫,刚才还稀稀拉拉各伸各的血森罗藤,不知何时簇拥成一株,数不胜数粗细不一的藤蔓相交相缠,拧麻花似的快速向上肆意生长。不出片刻功夫,即将追上他们的高度。
凭借此时此刻石室中的地崩山摧,石室外倪重远寝殿都不由自主跟着微微地颤,守在寝院里帮忙打扫收拾的弟子觉出不对劲,慌忙跑去通报冯冬临。冯冬临面色一凝,按理他应该把此事禀告魔孽,由他们新谴来的使者定夺后再做行动,而他心里莫名有股力量抗拒他这么做,并怂恿他立刻前去石室查看。
自从冯春娴那里出来后,他的心境就产生微妙变化,冯春娴是这世上唯一还值得他关心牵挂的亲人,一曲《叹沉浮》和一段言语一直在他心头环绕,耿耿于怀。每次送新的“血囊”进石室时,魔孽总叫他候在室外,一次两次还好,次数多了,他难免怀疑是魔孽有意对他隐瞒石室内的秘密。既然是合作,应该对合作内容坦诚布公。
这次,他必要亲眼瞧瞧,魔孽到底在进行什么藏头藏尾的计划。
意料之中,冯春娴看着冯冬临大步流星走进寝院,急匆匆迈进倪重远的寝殿。他一进入通往石室的甬道,比昨日腥臭万分的风呼啸而来,兜头迎面的,还有血色浓重的异雾,他猝不及防呛了好几口,身后跟随的几个弟子都是第一次见此般场景,吓得不敢出声、瑟瑟发抖。
冯冬临心下也不住发怵,但还是咬咬牙迈步前行,小弟子们不得不瑟缩跟在后头。他边走边用手臂挥开浓雾,震荡逐步递增。
直至石室不远处,他透过血雾,那扇只能用血森罗打开的石门,依然静静闭着,没有任何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