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踏山河焉渡神魔》随安真君

50、第五十章：不挑阳（壹）

　　话音才落，积蓄已久的邪血从房顶喷涌而出，直迸云霄。一时间，漫天黑红邪云，与周边的暗夜连成一副深渊似的画作。

　　像天空割裂开无数伤口，洒下浓稠血水。

　　此时破败房墙间，显现出一人影，轮廓相当怪异，除了头颅躯干还正常外，四肢竟能毫无节制地延长，变成诡异扭曲的血森罗茎枝！

　　所有人一眼认出，这个不人不鬼的怪物，就是堂堂叶湫派掌门叶重戈。

　　“爹！！”叶凡青知道喊的再响也得不到任何回应，他满心愤恨疼痛，只觉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毕竟是血肉相连的至亲，他能比肖长悦更早感觉到，叶重戈还留有的一丝意识。

　　只是这丝意识微不足道，也奄奄一息。

　　叶重戈全然与血森罗融为一体，胀得肤表下血管青筋凸起，周身黑烟贯着血天，比无妄林里的魔兽还不像个人。

　　肖长悦即便想保下他一缕清醒神识，前提也得先将叶重戈的血森罗躯体斩杀。他看向浑身褴褛的叶凡青：

　　“你爹已经不是人了，血森罗根已经深扎他脏腑之中，要想拔出祸根，就必须给他一个了结。”

　　“你不必特地解释，我明白的，我不会阻拦你们，但我亦不会参与此事。到了这步境地，计算有再浓厚的感情，我也必须视而不见，大不了就当眼前这位，早已不是我爹了罢。”叶凡青退到最后端，垂于两侧的双手紧握成拳，骨节发白，艰难背过身去。

　　地面重新开始颤抖，叶重戈悬于半空，抬起一根血森罗臂，犹如提线木偶，诡异万分。成千上万的血森罗茎藤听从号召，拔地而起，有如乌钢长矛坚硬，要戳穿大地万物。地面早已冰冷的几具尸体，再次被贯穿身体，捅离地面，举在半空。

　　祁樾早就猜到有东西要从脚下冒出来，提前做了心里准备，第一时间就召来风盘，载众人飞离地面。要远远眺去，就会发现正与悬在空中的叶重戈持平。

　　叶重戈双目空洞泛白，左臂再度一抬，几根最为锋利的血森罗茎发了狂地疯长，迎着漫天挥洒血水，闪着血红锋芒。

　　“大家快散开！”天地轰鸣间，肖长悦用最大声音嘶喊，他们聚在一处，很快就会被捅得四分五裂。

　　几座风盘疾速朝四面分散，血森罗引发的玄波还是差点把风盘掀翻。

　　不等所有人喘口气，拧成麻花似的血森罗蓦然分开，朝各个风盘追来。

　　对此，肖长悦也有所预料和准备：“血森罗再凶神恶煞，归根结底还是草木，草木都怕火，我们可以提前做些防备。”

　　肖长悦从纳佩里掏出一枚印章，章面很直白地雕成栩栩跃动的火苗形状。

　　以多年对肖长悦创作风格的了解，祁樾大概能猜到这玩意是干啥用了。不过有件事他一直想不明白，肖长悦的纳佩里究竟装了多少形形色色的玩意儿，这一路下来，数不清他从里面掏出多少东西了，简直就像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百宝袋。

　　“这是火渠印，打在手背上，一个时辰之内，非火属玄性的玄修可以暂且获得火属玄性，在血森罗面前，至少可以自保。”火渠印在每人手背印下一记滚烫烫的流炎纹，风盘再度散开。

　　血森罗分别朝四座风盘袭来，流炎纹中的火玄流一出，把风盘上的人层层围绕，迎面扑来的血森罗，果然在距他们一丈远处，让烫气烤得一滞，停在原地扭捏徘徊，踌躇不进。

　　血森罗惧火，前进不了，又不愿退缩。被四面灼气联合起来炙烤，明显比刚才蔫了不少。

　　趁这绝佳时机，姬雀因指间捻出数根细密长针，针身过于细微，以致根本没看清轨迹，便接二连三扎进血森罗藤内，至麻至幻的药效即刻发作，血森罗抽搐一阵，软趴趴砸在地面。

　　叶重戈左臂的酥麻无力还没退去，右臂又泄了力。

　　肖长悦看向叶重戈心口，一朵血森罗花开的正盛。只要将其摧毁，叶重戈肉身死，寄生在内的血森罗也会立刻枯干衰竭。

　　姬雀因也盯着那朵邪花：“小外甥，让小姨来，你们帮我争取时间就好。”

　　肖长悦点点头，他们中姬雀因修为最高，交给她最为合适。于是给慕青晷挤去一眼色：“慕兄，用增符。”

　　慕青晷点首，先向地面甩了几张增符，加强细针的麻痹效果，为姬雀因争取更多时间。接着又飞了两道过去给姬雀因。

　　叶凡青跟慕青晷呆在一座风盘上，始终背对这场恶战，他不知道身后发生的一切，但突然间，他好似可以通过声音，清晰地知道身后的一切画面。

　　比方此刻，他听见姬雀因从祁樾腰间抽走一柄弯刀，周身绯烟滚滚涌现，一跃腾空，直指裸露叶重戈前胸的血森罗花。地面传来轻微窸窣，是叶重戈想要躲开攻势，奈何双臂酥麻没有只觉，移动地十分笨重。

　　就在姬雀因离花蕊只有不到半丈距离，叶凡青愈发心惊肉跳，他识海不由自主地翻涌，俄然，他好像看到成千上万的血森罗枝，如恶鬼的魔爪，追向姬雀因脚跟。

　　这些画面不是来自于他的，可他为什么可以感知到？

　　紧接着，他又“看”到姬雀因暂且收起刀，掠过叶重戈胸前的血森罗，转而朝眉心袭击。

　　只是姬雀因恐怕来不及了，因为身后的血森罗已经触及她的脚底。

　　叶凡青感觉自己眉心也开始隐隐作痛。

　　他蓦然睁眼，这股突如其来的意念，就是他爹叶重戈的。

　　意念深处，有很微弱、很模糊，好似从极遥远处传来的声音，说的十分艰难：

　　“凡青…青儿…爹…对…”

　　！！

　　叶凡青睁大双目，迅速起身转身，边上慕青晷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一跳，发现对方神情惊喜又惊恐：“…叶少主？”

　　叶凡青没有理会慕青晷，怔怔看着眼前，跟刚才识海里一模一样的画面。不远处肖长悦正催动玄力，烈火如展翅的炎凰，烧向姬雀因身后的血森罗。

　　“爹！！！”

　　叶凡青再也控制不住，迈出风盘。

　　“叶少主！！！莫要冲动！！”慕青晷急忙伸手去拉叶凡青，却抓了个空，只能眼睁睁看着叶凡青纵身火海。

　　场面完全乱套，姬雀因为躲避血森罗被迫临时转移目标；肖长悦为掩护姬雀因动用大量玄力；叶凡青也不知抽什么风，说好不插手此事，关键时刻突然反悔把水搅得更浑。

　　有了肖长悦的掩护，姬雀因成功击中叶重戈眉心，灌入一团可以致幻的绯烟。

　　与此同时，叶凡青眉心也传来钻心灼痛。耳鸣阵阵，周遭嘈杂逐渐退去，最后全然销声匿迹，周遭一片寂静。

　　肖长悦玄力消耗得彻底，经脉发软通身乏力，单膝跪在风盘上，陆辰淼剑眉紧蹙，掺扶着前者。

　　“不是说不乱用玄力的吗。”陆辰淼语气焦急，还带着微微愠怒。

　　肖长悦剧烈咳嗽，又有血从嘴里洒出来：“这不迫不得已嘛，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雀因姨卷进血森罗里吧。”

　　陆辰淼心里揪动：“抱歉。”

　　肖长悦纳闷：“好端端的，你道什么歉？”

　　“我应该赶在你之前，阻止那些血森罗，而非让你出手。”陆辰淼神色肃然，语气坚定。

　　肖长悦看了他一会，叹了口气：“陆辰淼，你不必如此…”

　　“我必须如此。”陆辰淼打断肖长悦的话，盯着他，语气不容抗拒。

　　肖长悦一怔：“…陆辰淼？”

　　陆辰淼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情绪有些激动：“你我共赴神遣，就是同伴，怎可看着同伴遇险。”

　　肖长悦只觉得陆辰淼跟之前有些不一样了。

　　只是外界一切，此刻在叶凡青眼里，都是静止的。

　　时间好像在这一刻驻足，紧接着，眼前绽开剧烈白光，铺天盖地，刺得叶凡青不得不闭上双眼。白光尽头，展开一层幕布，不断扩散，把外界一切隔绝。

　　他再睁眼时，眼前是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景象。叶凡青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糊乱搓揉几下眼，身处的境地，周遭的环境丝毫没有改变。

　　怎么好端端的，他就突然回到集叶堂了？这是他以往勤苦练功的地方。

　　叶凡青原地转了一圈，环视周围陈设，全都如往昔丁点未变。他又快步穿梭其间，里面的一切也跟平常一样，毫无改变。

　　整个叶湫府上下不是都被血森罗侵蚀得残破不堪，即将沦为一堆废墟了吗？为什么集叶堂还像遗世独立的堡垒，完好无损？他分明亲眼看着血森罗的茎藤捅破墙壁，爬上屋檐，把房梁尽数扯断，最后轰然坍塌。

　　“青儿？”隔间外突然响起叶重戈的声音：“你又躲到哪个角落里去了？爹跟你说过多少遍了，练功最怕的就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懈怠一日，便会纵容心性，纵容心性，任由其浮躁，对修炼会造成致命性打击。你是叶湫派未来掌门，全派上下都看着你，昨天你也向…”

　　“哎呀好了好了，爹，你是怎么做到一段话能一字不落说上千遍的，听的我比吃一整盘厨房做的桂花糖藕还腻！”这段话叶凡青从小到大已经听过成千上万遍了，平常，他都要如此吐槽两句。

　　但眼下情况分明很不对劲，他这次没打算反驳，但身体竟不受控制地按照流程进行下去。

　　一股来自外界又好似从他身体里发出的力量，让他不由自主跟往常一样走出隔间，说出这些话。

　　叶重戈去边上取了把长枪，是叶凡青平时练功常用的：“要的就是这种效果，你听得烦腻了，躲不下去了，爹的目的就达成了。”

　　叶凡青接过那把长枪，又觉得此情此景似曾相识，不是因为曾经经历了数遍，而是他目前所经历的这一遍，好像就是血森罗劫爆发前的最后一遍。

　　从叶重戈穿的那身衣服，还有门外前几天才修理过的树枝，都能证实他的猜测。

　　当时，谁又能想象此番岁月静好，再过几个时辰，就会被尸山血海淹没。

　　叶凡青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回到这里，他任凭身子跟随那股自发的力动作，向叶重戈展示练习成果。

　　他边练边想，难道是偶然间触发某种力量，让时间退回了？

　　如是想，他内心一阵狂喜，重来一次，也就是说，他还有机会改变叶湫派遭受劫难的命运。

　　这不是人人都能撞上的机会，何其幸运，叶凡青在心中向苍神谢了十万八千遍。

　　按照原先事态发展，等他回完课业，叶重戈就会离开，说是去和潺娘谈事。他当时没有多想，但现在，不论他的猜测是否正确，都不能傻愣愣地覆辙重蹈。

　　一遍课业内容很快展示结束，叶重戈脸上挂着满意的笑。可叶凡青定睛一看，总觉得他瞳孔之下的情绪没有那么简单。

　　“青儿，是爹对不起你，爹对你大有愧欠，没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你要怪爹，怨爹，爹都接受，只是…只是爹还有一愿未了。你已练就归根十三式，叶湫派的未来，也能放心交到你手里了。”

　　不对，不对啊，他记得当时，叶重戈没有说过这样一番话，不是回溯吗，怎么事情的发展会有所不同？

　　他猛然抬头，发现眼前叶重戈根本没有开口，但那番话，却像是贴着他耳边说的。

　　“青儿？”又是一阵呼唤：“你这孩子好端端的，发什么愣，没见过爹高兴？”

　　叶重戈的大手在叶凡青发直的双眼前挥来挥去，他回过神，下意识慌忙环望四周，可周围空荡荡的，那阵毫无由来的声音就像从未存在过。

　　“青儿，你在找什么？”叶重戈愈加纳闷，一度怀疑他勤练过度，脑袋瓜子傻掉了。

　　叶凡青猛得回过头，好整以暇说：“哦哦，没有，活动一下脖颈罢了。”

　　“那便好，”叶重戈松了口气：“如此，今日课业完成的非常好，明日我还希望看到你进步。爹还要同你师父商议要事，你可切莫偷懒。”

　　果然！

　　叶凡青心脏剧烈一怵，赶紧冲上前拦住叶重戈去路：“爹！且留步！”

　　叶重戈吓了一跳，睁大眼睛看着叶凡青：“青儿还有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