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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界吟会(贰) ...

  •   姜坚同往日一样到地上具,起火温油,不出一刻,就有妇孺看客聚上前。他确保器具无损后,点燃手中箔匙,准备开始戏耍。

      他手中箔匙上火团才刚燃上,还未摆稳,忽来一把龙缠木帚,掀起的风掠匙头而过。姜坚点火的匣子没来得及放下,新生的火团就匆匆“夭折”。木帚灭完火,在前方猛一掉头,飞回身后一人手里。

      姜坚面上没有过多惊愕,锁着眉重重叹口气,转身看着那持帚女子:“有完没完?”

      那女子身穿白底蓝衣,束袖,蓝衣对襟而系,是耐脏的麻料,手握缠龙白木帚,一贯苍临除秽婆装扮。

      此职日日维持苍临洁净,大至榭道,小至陋巷,犄角旮旯,有所怠慢,便是对苍神的大不敬,必降下神罚。这差职只有心细如丝的人方可胜任,故多为女性,就有了一民间称呼——除秽婆。

      那女子横着龙帚,三两步迈到姜坚面前:“你一日不肯杂耍完清理场子后再走,便一日没完。”

      姜坚貌似对此言格外不耐,眉目卷成一团,手背直拍手掌:? “老祖宗,跟你得说八百回了。箔屑不是我烧的!我姜坚在此耍技十余载,向来酉时收场,你定有过路,保准都是打扫的干干净净后再走。你也知道,我老姜从不出夜市,难不成我吃饱撑着专门跑道上洒箔屑玩儿?”

      “谁知道呢,”女子反驳道:“全苍临就你会吞焰吐花,也唯你能制作箔匙,再怎么说也跟你脱不开干系。”

      姜坚想再辩解,可刮遍脑袋都想不出任何不干巴的解释。除秽婆所言所思有理有据,换过是他,兴许也会理所应当这般怀疑,他可以理解。但这事他当真丝毫不知情,就莫名其妙成了背锅的冤大头。

      却说苍临近来异事重重,光撞上他的就有两件。从除秽婆起先找上他麻烦到现在,数来已有一月之久,次次指控他戏耍过后不收拾,弄的榭道四处飞灰,除秽婆每日寅时清扫都会见着这番景象,同僚间愤声不断。

      他起先不信这邪,特地寅时起身,亲自上道一探究竟。两位除秽婆已经提着缠龙帚清了大半榭道,剩余道段,竟真飘满碎屑。他脚边就有一簇,撮起来认,切实是箔匙燃烧后的碎屑。

      倒是近来,街市坊间常有人论说榭道的夜半密客,一些晚归者或是不眠人总能目击黑衣掩面的身影在空无一人的街中游荡,往往都在三更鼓过后。

      传闻并非空穴来风,他有夜去做帮工归地晚,就真远远瞧见过那样的身影。

      姜坚和除秽婆对峙不下,该说的能说的他都向对方交代清楚了,奈何又拿不出证据,光凭一张嘴,在除秽婆眼里就是无力的狡辩。

      周边街坊行人不散反聚,多数人都爱聚众看热闹。当事二人现下都闭口不争,周遭却是嗡嗡闹闹绵延不息。

      “依我看,就是这姜坚做了错事不敢认,吞焰吐花是他们家祖宗传下来的独门杂技,谁不知这苍临只有他会做箔匙….”

      那人话还未完,被身侧的妇人截断:“那也未必,他是个老实人。我在夜市摆摊卖灯的时候,从没见过他。”

      “那个半夜三更榭道游逛的怕不就是他?!”

      “还真不好说。”

      论声窸窸窣窣拱近姜坚耳里,好听的不好听的应有尽有。

      “姜坚,若再执迷不悟,就是对苍神的蔑视,待我上报界吟圣山,神罚必会降下!”除秽婆立下最后通牒。她年纪不大,言语还浮有嫩气,本身没多少威慑力。但单拎“苍神”和“神罚”二词,还是令姜坚心下一颤。

      不过除秽婆说到一半,周围的七嘴八舌就逐渐弱了下去,直至她话落,周围再无人声,一下子静地出奇,除却市上其他无关的喧嚣。

      姜坚也纳闷,上一秒还义愤填膺的除秽婆突然收敛了通身的嚣张气焰,眸里闪过一丝胆怯,瞬间换上副毕恭毕敬的模样。围观的看客也散了多数。

      姜坚转身就见一少年,衣着看得出是宗门中人,白底飞鹤红纹,还是玄门中位列七宗之一的九朝门。

      玄门分布苍境疆土各处,各守一隅。大都有大宗,小城有小派,相传七大宗门,是苍神在世时召集各路身怀绝技者,分遣各域开宗立派由来,而小仙门多半是大宗门的后代旁支亦或出师弟子而建,至少都有百年基业。这些玄门被苍境百姓视作苍神羽翼,护苍境安宁太平,因而受万民崇敬。

      除秽婆虽同为神职,为侍奉苍神而设,她也会些小玄术。但在玄门面前,她微不足道,是心存畏惧的。世人总分三六九等,这是永远不变的理,位卑者在位高者面前,永远只能匍匐而生。

      除秽女子赶忙交掌行礼,肖长悦微愣。他看着很吓人吗,瞧把人姑娘家吓得手都在抖。虽说他此刻架子端的十足,却也不像什么凶狠之辈吧。

      “恶意肮城一事我已知晓,待我上山禀明岑长老,即穷验问过后,再做定夺。”肖长悦干脆破罐破摔,装出记忆中威高权重者的言语气度,自认挺像模像样。

      女子应了声“是”,离开之际睨了眼姜坚,心有憋屈和不甘。

      姜坚心说这姑娘真不懂尊老,神经一抽来了劲,健硕结实的臂膀一把勾过肖长悦,牛气哄哄拍着胸脯说:?“俺干侄儿,你惹不起!”

      除秽婆闻言冷哼一声,跺脚忿忿走了。

      看人走后,肖长悦立马卸掉肃穆庄重的样子。

      姜坚这些日积怨久了,肚底的火得到发泄,还意犹未尽地跟渐行渐远的女子讥讽性地道着保重。

      甚是欠揍。

      肖长悦扒拉走那根黝黑粗重的胳膊,锤着自己的肩颈:“老姜,多大岁数人了,还玩狐假虎威这套,况且我也不能算头虎。”

      姜坚嘿嘿一乐,看着心情很好:“随机应变,随机应变。”

      乐罢,又要上前去拍人,被肖长悦一机敏躲开:“免了吧老姜,您那手劲我可消受不起。”

      姜坚不听,硬是连抓带拉把人拽过来,毫不客气地一通捏,心满意足后一掌呼在肖长悦有些酸疼的地方:?“好小子,精壮不少,个头窜的也够高的。”

      肖长悦倒吸口凉气,忙退两步说:“故意的是吧,过分了啊老姜。”

      “哼!老姜老姜,叫的挺顺口,小兔崽子没大没小。以前还会乖乖喊我姜叔,现在大了翅膀硬了,会扑棱上脸了是吧。”姜坚故作生气,说完又不解气地在肖长悦肩上用力捏了一把。

      胳膊麻了,肖长悦收起没正形样。玩闹归玩闹,适可而止便罢,他沉下嬉皮笑脸。姜坚已年过半百,面上皱纹虽远可见,较前些年割得更深。

      “姜叔,老了。”肖长悦都看在眼里。

      “岁数大啦..”姜坚笑叹,佝偻身把篓子置到一边,箔匙在火匣下灭而复燃:“吞焰吐花劳身耗体,壮儿郎才耍得出力气买得出气势。姜叔筋骨日渐衰弱,干不了几年了。指不定哪日就挥不动箔匙了,想再见我,就得上我家的的床榻旁。”

      “这才哪到哪,”肖长悦揣着一袋瓜子磕,靠着边上白墙:“你们岁数的人总有这毛病,才半百出头就说的自己跟风烛残年一样。也不看看刚刚勾我的力道,比我这所谓的壮儿郎还要刚猛。”

      姜坚不言,笑着指了指肖长悦,眼看刚散走不久的看客又都围拢过来,姜坚开始挥起手中箔匙。

      箔匙像舀着一勺火,随姜坚手臂挥舞,连串星火点点,大片热浪涌开。姜坚顺势抛出箔匙,另一只手稳稳接住。

      一番绚烂后,才是重头戏的开始,姜坚反握箔匙,仰面把火团寸寸送进口中,匙头取出时已然空空如也,看客最期待的就是这一刻。

      只见他把火团含在嘴里咀嚼,随着看客们满腔期许步步高涨,再一鼓作气,如潮的火花从其唇齿间飞迸而出,散落时犹如烟花。

      四围安静一瞬,紧接着掌声如雷贯耳,篓子里铃铃啷啷落进眼花缭乱的子儿。

      老姜这赚头行啊,肖长悦心呼,不住好奇上前张望。竹篓里的钱已经不见底,合着估有一两苍银。

      “财迷崽子。”姜坚看他这副没出息样,笑骂说。

      肖长悦嘴一撇:“说谁呢,我缺这点钱嘛。”

      话语间钱币碰撞声虽弱些,但没有停歇,忽闻其中闪过几粒微不足道的异声,虽轻到不易察觉,稍不注意就会错过,但依旧被肖长悦捕捉到了。

      异响很细微,隐约淹没在苍币相碰间,是两声清灵的脆声,空空如水流石罅。

      这声响他曾听见过,在九朝门万瑰阁一装灵石的机关匣里。前几日柳云绻带他去阁内挑选制作不暇接的用料,逛到灵石区前,阴差阳错瞅见那新匣,颇感兴趣。奈何柳云绻不准他瞧,他便连石带盒抓到耳边晃着听,十分清脆悦耳。

      “里面装的是粉砯。也不算极其难得的稀释珍宝,但也比较罕见。离遥城外澜石矿洞一年的产量也就不足一石,半石上贡圣山,其余的等量分配清芷和咱们九朝,到手的也就这一小匣。”柳云绻解释说。

      他对粉砯也略知一二,据说是种能储存玄气的灵石。在百余种灵石里,粉砯内积累的玄气较精纯饱满,又相对温和,最适合修炼炼化。

      但万物没有十全十美,粉砯即便贮气精纯,却极容易消散。除非加以玄力护罩或是特定器具保护,不然里面的精华很快就会流失干净,最后也只能充当制作首饰的珠宝。

      肖长悦闻声立即朝竹篓里探,没有捕捉到那撞出脆响的东西。他不想就此罢过,欲伸手进去摸索,未等触及篓中的钱,上臂就被一股熟悉的力劲猛地拉住。

      “打什么主意?”姜坚大掌提着肖长悦手臂,熟练地像抡了根箔匙。

      肖长悦才稚气未脱的二八少年,修的玄阵玄器,不太练剑,身骨略显纤轻。这一提,几乎半个身子都被拽起:?“没什么,就是….嘶。”

      他说到一半戛然而止,双眉微蹙样子吃痛,且余光捕捉到一面乌黑衣摆。

      姜坚一惊,以为是自己拉扯地太用力,赶紧放手,神情转瞬变成担忧。

      “怎么样,我伤着你哪没?!”他忙慌问。

      肖长悦摇头起身,突如其来的刺痛源头是另一只手背,他抬到眼前,映入一道鲜红。棱骨分明的手背处有道割开的横口,不浅不深,血微微往外渗。大概是哪位兄台身携利物,在挤攘的人群中不经意伤中他这个倒霉蛋吧。

      姜坚看着,慌不迭拿了伤药跟绷条过来,行云流水地包扎。

      肖长悦看着姜坚,就好像他仍旧还是个跟在屁股后头姜叔姜叔地喊、总爱调皮捣蛋闯出点祸的臭小孩。

      “好了澈儿,如果还疼的话,姜叔给你剥颗糖吃。”姜坚给肖长悦处理好伤口,顺手要去揉摸他的头,恰巧对上肖长悦回过来的视线。

      姜坚一愣,觑着这张年少风华,精致俊俏的面庞,又缓缓放下手:?“还说姜叔不老,一慌神,就忘了你已经长这么大了,怕过不了几载,就能领个仙门玄侣回来,我可想见识,究竟怎样的姑娘能吃得住你这臭小子。”

      “八字还没撇,你急啥?”肖长悦打量手上的绷带说:“眼下日日勤于课业修炼,可没这功夫。”

      姜叔笑说:“你看看叔,当年也跟你一般想,结果好姑娘家都被人挑走了,到现在都是孤身一人。”

      他刚说完,突然想起什么,从包袱里掏出一大叠牛皮纸包,用草绳捆着。

      其间,肖长悦环望八面,街坊亭桥经年如故,除却个别陈旧的雕砌有所翻新外。

      想来,他已经有三年没回来了。

      有阵清甜扑鼻而入,这个味就算是化成灰他也认得,定睛一瞧,果然是熟悉的牛皮纸包,印着桃源屋的专纹,是他最爱吃的桃花糖。

      “还有这个。”姜坚又递过两颗晶莹剔透的粉色石子:“你刚才要找的玩意儿。”

      肖长悦惊讶:“你怎么知道?”

      “肖少爷家财万贯,怎会贪我几个破子儿。姜某刚在篓里搜罗出来的,哪个财大气粗的主丢的。”姜坚调侃说,满脸写着我还不懂你五个大字。

      肖长悦一挑眉,二话不说接过两粒粉石,他不矫情,姜坚也最烦矫情的人。

      粉石透澈如水,润亮空灵,薄壳内有充沛玄气潺潺流动,还有少许溢出,泛着柔光。细看能瞧出外头还隔一层蝉翼般的护障。

      这就是粉砯的庐山真面目,而那投子儿人也并非简单,知晓该如何存放粉砯。

      “谢了老姜。”肖长悦掂手一抛,装进腰间锦袋。其实他跟粉砯的渊源不止这些,左宗恬就成天嚷嚷她的寄月双剑只够迅捷不够凛利,想要用好些的灵石来滋养,但灵石稀缺,她迟迟不敢开口向爹娘讨要。

      “粉砯?”身后飘来问声,肖长悦还未打好锦囊的结,就听见有风带动身后之人衣服上的饰物,银铃般叮当清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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