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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7、第一百零七章:北坤原(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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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千年前,天极一战,世间如坠地狱,天穹险将动摇。战后的天极冰雪映红,花草树植迅速枯萎,神都地崩山摧,一片狼藉,幸存族人不出寥寥。穹川虽全身而退凯旋,但神元受创、神骨将崩,奈何天地玄气在以肉身可觉的速度日益稀薄衰竭,难以得到修复。
穹川自知这具肉身时日无多,不久便会腐朽消散,恰此时北老带来消息,从袭应处得知了超然之预见,周而复始,千年之后将迎来这大世死而复生的转机,此前,他们须做的,便是静待。穹川不愿他庇佑的苍境成为满目疮痍的死地,用一丝神识与神力凝成蕴寒珠,交予凌珏司,并携上幸存的族人们离开天极,去往苍境没受战火摧残的地域安生。
穹川不知深中他一剑的袭应是死是活,于是用所剩无几的神力,将周身的神殿沉于雪野之下,长久封存。不久,肉身陷入长眠,神元脱窍而出。
直至天地玄力基本衰竭殆尽,天极以南的苍境,因着蕴含珠的护佑,较以往愈发生机万象。而天极凋零衰败,潺潺水曲停滞凝固,冻结成冰,生灵尽灭,有的,只是肆意骤狂的风雪,一望无垠的荒凉雪原。
肖长悦已经将蕴寒珠取下,捧在掌心,看似细细端详,实则心神早已散到很远的地方。这蕴寒珠看着生寒,皮肤触之也像碰到千年寒冰,如同被冰冷覆盖千年的天极。
即便此刻身前有跃动的火堆,赤热的红跃动其上,都无法将其烘暖丁点。
门口响起脚步声,陆辰淼端着碗热汤和一些换药的物品进来,在肖长悦身边的矮凳坐下。
陆辰淼端起热汤递过来:“神域寒气过凛,渗入过多对身子不好。这汤我已经吹过凉散了烫,温热刚好,快喝了暖身子。”
肖长悦没有回应他这话,而是突然把蕴寒珠递过去。
陆辰淼一怔,不明所以,但也隐约猜到肖长悦此举的意思。此次神域之行,揭开太多曾经不为人知的秘密,其中,自然包括清芷殿的。
凌珏司。数千年前,穹川手下左膀右臂的组织,奉苍神命令携蕴寒珠带领族人们避至天极以南的,传承部分神脉,就是清芷殿的前身。
奈何当时战火初歇,天地玄力迅速流失枯竭,穹川日益衰败,势必对凌珏司造成影响,致使神脉凋零,寿元大减。渐渐的,便与现如今没有玄力的百姓们寿数相仿,好在蕴寒珠及时留住了天极以南最后一丝玄力,才让他们守住得以世代修炼的资本。同时,也给了少部分天生玄力感知较强的人修炼玄途的机会,最早的一批,大多是如今玄门的始祖。
这颗看似小巧的珠子,实则是维系苍境千年生息的命根。
俗话说要想骗过别人,首先骗过自己。清芷殿为保护这颗命根,不光对外,对内也一致当它只是颗浸泡过天极雪水,粘了点微不足道的神力,能当护身物用的普通宝贝罢了。毕竟哪个宗门,没点自己珍藏的小宝物。
“先前是我不识此物重要性,现在了解了,识相的就应当还予你。”肖长悦见陆辰淼无动于衷,直接塞进他手里。
趁他没完全缩回手,陆辰淼眼疾手快将那只手腕捉住,又把珠子放回肖长悦掌间。为防止后者抗拒,把递交的手掌覆盖肖长悦手掌之上:“不论如何,它这一路护了你多次平安,眼下除了我等几人,所有人都以为它只是普通护身物。清芷殿为护它骗了自己与世人千年,你也就当他并非神物罢。”
肖长悦一改平素玩味,正色道:“陆辰淼,这不是儿戏。”
“我知道,”陆辰淼接的很快,几乎咬着肖长悦未落的尾音:“我自小舍弃孩童该有的无忧无虑和欢愉,终日将自己封闭在无尽修炼之中。自记事起,身边人皆言,爹娘为守护苍境,死在血神魔爪之下。我是清芷殿唯一留下的血脉,生来就是为了肩负爹娘留下的重担,为光耀清芷殿而活,为守护苍境而活。我天赋极高,加上终日不懈修炼,成为了身边所有人期望的模样,渐渐有了我爹娘当年的影子。可这十八年来,从未有一人问过我,作为自己,究竟想要怎样的生活,究竟想要做什么。”
火堆依旧雀跃,似乎比方才更盛几分,肖长悦刚窜上来的恼火好似一拳打在棉花上,连带着他内心一起柔软下来。他与陆辰淼相识大半年,说是过命的生死之交,也处处愿意为对方着想,但此刻他才惊觉,自己好像从未真正了解过眼前这个人。
只听陆辰淼继续道:“其实我没有世人看来的崇高,更没有他们看来的大公无私,解决过的所有神谴与委托,都是奉命行事,并非全然主动。我很自私,心胸并不宽阔,我只想依我所乐的过日子,跟...自己心爱之人。”
不知为何,听见最后一句,肖长悦下意识心间一颤,似乎敏感之处被针尖轻扎,撞的头皮一麻。身侧好像有双目光投过,含着若隐若现的水波凝视。肖长悦心中隐约猜到什么,他有些不敢回头对上那双眼睛,生怕对上了,就真会陷入那瞳孔深渊之中。
“所,所以这同你不要蕴寒珠有何干系...”肖长悦还是控制不住结巴了。
陆辰淼看出对方在装傻,但这次他没再像以前一样不戳破:“阿悦,以你的聪慧,不会不懂。你也听到苍神说了,纳炎珠中带了丝邪性,蕴寒珠随身或近身戴着,多少能有所抑制。我知晓此物事关重大,不能随意置之,但我说了,我并非无私之人,心胸容不下这世间苍生,但,护你一人,足够。”
这些话就像某种奇妙的加速剂,让肖长悦心跳愈发匆忙,话都说到这份上,他怎会不明白陆辰淼的意思,只是他从未想过,陆辰淼这种人会对他产生感情,更不认为自己会对一个男人产生那种情感。
一时间,肖长悦不知该如何接受,慌乱之余,嘴永远动在脑袋之前:“你不用解释,我懂的,咱们是过命的交情,难免比一般友情要深,有个词叫什么...知己,对吧,人生寻一知己难,你是想保护我这个难得的知己,我明白。况且神尊老人家也说了,不一定贴身,近身也行,所以你就安心拿回去罢。”
不用看也能感觉到,身侧之人似有深波荡漾的的目光一瞬暗淡下去,不过很快又叫他遮掩过去,只听陆辰淼若无其事地学着肖长悦打趣:
“这么说,阿悦是认为,往后日日都能与我形影不离?”
别说,学的还挺像。
“陆涯!”肖长悦自认今天受到的惊吓够多了:“你你你快闭嘴!”
这么一刺激,他总算转脸盯着陆辰淼,双颊不自然的红彤清晰可见,映在陆辰淼眼里,让他萌生一种念头。
真想戳一戳啊。
即便心里这个想法翻江倒海,面上依旧平静无波:“总之,蕴寒珠你收好,你的玄衷之志不就是做苍神最坚韧不落的羽翼么?我并非推卸责任,而是希望适者为之,他会是你玄衷的推力,更是护你周全的后盾。”
门口一声咳嗽,打断二人不觉间深情的对望,小老头一副早已见怪不怪的模样:“陆...神使,炼炉已经备好,可以下雪莲了。”
自从知晓清芷殿就是当年的凌珏司后,他就突然改口这么称呼了。陆辰淼听的浑身不自在,动作都有所僵硬。
“北老,您还是叫他陆公子或者陆少主罢,实在不行喊臭小子也成,神使什么的,听着实在不习惯,还怪生疏的。”肖长悦笑替陆辰淼解围。
老头不乐意了:“你们现在一口一个北老北老的,我凭啥不能喊他神使。”
“北老至少听上去比神使正常多了吧!”肖长悦回驳。
眼见两人快吵起来,陆辰淼无奈摇头,趁机出了屋子,避免了后面一通的“神使”称呼。
“你这臭小子,陆神使叫我北老就算了,你现在是不是该改口了?”北老看嬉皮笑脸的肖长悦,气不打一处来,挽起袖子一副要教训人的样子。
肖长悦心情极好,很有兴致陪这个老顽童闹一闹:“我不要,我觉得北老听起来比姥爷好听多了!”
北老气的面红耳赤,随手抄起边上的鸡毛掸就要扑过来揍人,肖长悦早有预料,话刚落就立马起身躲远。两人你追我赶在屋里绕了数圈,谁知这次北老来真的,眼见根本追不上飞窜的肖长悦,直接手一伸一握。
肖长悦腰间猝不及防缠上一根玄力凝成的绳子,叼着他往后猛地一拽,再定睛时,一根鸡毛掸一扫而过,使劲地抽在他屁股上。
生疼!
“我还教训不了你这臭小子了,还不好好叫?!还想挨抽是不?”接着又抽了几下。
“姥爷姥爷姥爷!姥爷行了吧!”肖长悦上次被打屁股还是毛孩时期,没想到这么大了还要被打屁股,疼痛之余觉得实在羞耻,还好陆辰淼不在。
说实话他也没想到,这个比他矮一个头,在山谷里种田砍柴的白须小老头,居然是溟神姬向北。溟族当年并无直接参与穹川与袭应的战争,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场突如其来的战争总令他感觉颇有蹊跷。因他与穹川是至交好友,背后也有默默帮扶些许,甚至在战后充当穹川与袭应间的传声者,试图化解二者间的误会。
因未直接参战,因此神元与神骨皆完好无损,即便天地玄力衰竭,对他也造不成寿数上的影响,带族民迁至安全的地域避世后,就把溟族交付圣女姬明因手中,随后在天极一守便是数千年,始终积不起雪的古祭坛,以及陆辰淼肖长悦顺利寻到的神域,都是姬向北所为。
一个是交情深厚的知己好友,一个是知己好友虽未言表的心中挚爱。袭应不可能无缘无故入侵苍境,除非从中有难以诉说的苦衷和其他缘由,所以他不希望这个误会一直延续下去,不希望看到穹川一直沉溺反复不断的痛苦之中。
那段心如刀绞的记忆,是姬向北建议穹川将其抽离埋葬濯尘泊下的,确为穹川仅存的神元减轻大半苦楚。
神亦有情,亦能尝到情起情落的苦水。
...
翌日,洛兰谛得药康复,恢复了半月之久,已经可以下榻正常行动,几乎不需要倪忆迁帮扶了,如此一来,便可启程返回苍临复命。独独叫人愁眉不得展的是,天极驻地的玄修们对整片雪原展开全面搜寻,此后,姬向北又用比雪原还广袤的神识探遍每个旮旯角落,都未能找到柳云绻和左宗恬的踪迹。
实在不对,即便真在雪野遇难,又叫大雪覆盖,也不至于一点线索都无。只是眼下瞎找一通也无济于事,神遣必须交差复命,不容拖延,倒不如禀告圣山,展开对全苍境的探寻。
再加上...
肖长悦习惯性起的很早,用完姬向北准备的早膳后欲要去叫陆辰淼起床,返回时,杂房的门竟从里边锁上了。
“陆涯!起床了,快开门,你怎么把门锁上了?”肖长悦边喊边敲着门。
里头毫无动静。肖长悦心道这人咋睡的那么沉,如此大动静还能无动于衷,想到自己认床的毛病,不禁有点羡慕。但随着他反复制造噪音后,还是没听到门内任何声响,终是察觉事情不对。
恰时,阿芜早起晨练回来,嘴里还叼了只热腾腾的包子,见肖长悦光杵门口揉着耳垂沉思也不进去,纳闷问:“肖公子,陆师兄还没醒吗,怎么不进去?”
他伸手就去推门,没推开,更加一头雾水:“奇怪,门怎么锁住了。”
“所以我杵着不进去啊。”肖长悦无奈。
“陆师兄好端端的锁门作甚,难不成在更衣?”阿芜瞎猜。
肖长悦神情严肃:“不太对劲,我方才喊了数遍敲了许久门,里面愣是没吭一声。”
说时迟那时快,肖长悦已经凝结阵子在指尖织出一座小玄阵,拍在门锁的位置,试图用玄力波动振开内里的锁扣,谁知反被里面弹出的一道青光斩的稀碎。
肖长悦明白了,这门是陆辰淼用玄力故意封上的,这家伙究竟在搞什么?就算真是不能告诉他的秘密,至少也随便编个理由知会他一下啊,一声不吭算怎么个事儿,叫人徒增担忧吗?
他有些生气,决定以牙还牙要把这家伙诈出来。他向阿芜使了个眼色,又指了指手臂上未好的伤,后者挺机灵,很快懂了,囫囵咽下包子,上来就搀住肖长悦:“肖公子,陆师兄不是提醒过你要少动这只胳膊吗,你还非要跑来跟我一起晨练,这下好了,又裂开了,还流了这么多血!”
肖长悦配合他假装做出很吃痛的喘息声,又若无其事说重新包扎一下就行了,但阿芜说包扎的东西都在屋里,二人正假装束手无策之际,门开了。
陆辰淼端着处理伤口用的物品,神色匆匆出来,二话不说拽起肖长悦那只并没有任何血迹的胳膊就要抹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