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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第一百零二章:极下宫(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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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人是鬼?”肖长悦压低声音问陆辰淼。
“从神门后边传来的,横竖要进去,且去看看。”
穿过神门,蕴含空气中的玄气骤然浓郁,突如其来的照面,令人一时来不及吸气,滚滚玄流堵在鼻口,争先恐后往里钻,肖长悦长这么大第一次希望自己赶□□息,好抵制过于热情四射的空气。
他于是边屏息边走,没气了再打开呼吸道补一口,够他消耗半柱香了。
过了神门后的景致,一别野花野草自由生长的自然景观,路上铺着齐整干净且制式庄重的石板,两侧虽也有植被分布,但都荧荧发着光芒,如此玄气浓密的“海洋”里,路旁随便折一根细草来估计都是百年难遇的珍品。
越往里走,那哭声就越清晰,大致能辨别其音色,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
“陆涯,这种地方,鬼触之即灰飞烟灭,十三四岁的小姑娘也不大可能独自一人涉足此处,你说,会不会是沐浴天地玄气化形的小神仙?”肖长悦双目发亮,饶有兴致猜。
陆辰淼嘴角牵牵:“若真是小神仙,遇到你这种好奇心泛滥的,怕不是要被你揪着看遍每处角落。”
这话肖长悦就不乐听了:“你这话说的,好像我是个轻浮恬不知耻的流氓一样。”
两人一言一句间,停住步伐,肖长悦侧目瞄身侧的树丛,几棵树长相奇异,串串神秘的抽泣就是从那里头流出。两人一对觑,肖长悦看着比较有亲和力,最终决定由他前去打头阵。
肖长悦轻手轻脚上前,努力把气息降到最低,扒开草丛那一瞬,由于发光植物的助长,晃进眼球的亮光就差挥舞着大刀把他的眼睛剐下来。身后时刻关注的陆辰淼只见肖长悦肩膀几颤,抬手捂住隐隐刺痛的双目,心下一紧,以为树丛里藏着暗器,伤到了肖长悦,三步并两步上前,扣住肩把人转过来。
“阿悦,你如何?”他问着,天潋已经随意念出鞘,对准万恶的树丛。
肖长悦揉了揉双眼,稍稍缓和些,眼底还略有湿润:“无碍,就是有刺眼的东西闪着了。”
然后,就听树丛说话了:“肖哥哥?还有...陆哥哥?”
两人齐刷刷回头,树丛上不知何时探出一颗脑袋,天潋剑尖正直戳戳怼着那颗脑袋的眉心,圆溜溜的大眼睛惊恐瞅着一寸之隔的剑尖,又时不时惊奇地看看他们。
这下一切都说得通了,能穿得琳琅满目,珠宝串饰挂满身,华丽闪瞎双眼的只有远在西北的楼兰宗,简称行走的宝箱,而次次出场方式跟草丛挂钩的就只能是楼兰宗的小千金花琉漓,上回初见也是,这次亦是。
小姑娘脸颊上还有弯弯扭扭的泪痕,见到他们,抽泣停了,隐隐有眉开眼笑之势,小孩子变脸就是快。
“你们果然也在天极呀!”花琉漓又惊又喜,钻出树丛,一瘸一拐走出来。
肖长悦往她腿上观察,长裙遮住腿看不见,但露出裙摆的脚腕上明显肿了一大块。
注意到肖长悦投来的目光,花琉漓下意识缩了缩道:“楼兰宗响应圣山号召,我是跟着师兄师姐们来驻地支援的,前些天听闻圣山谴来的玄修在雪野失踪,琉漓担心地睡不着,就带足干粮偷偷溜出来寻人,谁晓得误打误撞到了这个地方,我在里面转了好几圈都没找到出口,干粮也差不多吃光了,脚还走肿了,想想没找到人还要把自己都赔进去,就觉得好委屈...”
说着说着花琉漓又忍不住嘤嘤呜呜起来,肖长悦听完除了同情之外,更惊愕于一个小小丫头,做事这般虎莽,只身一人穿梭在风雪肆虐雪原间,还误入神域,在偌大神域里转好几圈,除了脚腕肿了居然能须发无损,也算一桩奇葩事,让人哭笑不得。
“小姑娘,你脚腕肿这么大块,就别走来走去了,看你全须全尾的,想必这里头没啥危险,”肖长悦掏出一包之前从老头那顺来的糕点:“饿了就吃,在这乖乖等哥哥们进去找点东西,回头带你出去。”
肖长悦牵起陆辰淼手腕起身,花琉漓上前一步扯住他的衣摆,撅着嘴巴一脸犟样:“不行!琉漓要和你们一起,琉漓已经转了好几圈了,里头有什么都熟悉得紧,有琉漓给你们带路,哥哥们找起东西也方便许多。”
“可是你的脚...”肖长悦。
“我也带了药的,已经擦过几次了,没那么痛。”花琉漓。
途间,花琉漓昂首挺胸在前边一深一浅,边带路边解释这里头都有些什么,依她所言,往里面走并不深,更没有危险的机关,大多是各色各样神气灵灵的雕砌和一些奇怪的景观。
不多时,一段路暂到了尽头,延伸至一片空间,空间呈六面形态,一面各伫立一座栩栩如生的石像,形态神色各异,有卧有立,有即将展翅翱翔,有昂首挺胸仰天长啸。这些用各种石料雕刻的神像,肖长悦从小到大不知道在各种渠道看过多少回,显然是苍神座下分别掌管六道的六神灵。
尤其是器灵耀熠那一樽,跟肖府门前左右威立的两座相差无几。
“前边没路了?”肖长悦张望着问。
“当然有路,只是还未开,既然来到苍神神域,就都是来朝圣的信徒,自然要经过一些检验才行,苍境玄修分六道,森罗玄修却不讲究如此,这间神殿便是检验朝圣者身份的,以免恶人潜入。”花琉漓解释着,首先示范起来。
她直径走向术灵那邪面前,指尖凝结玄力凑近这头羽翼丰满振翅欲飞的三首鸟,塑身通体溢光,犹如神明显灵,继而那邪身侧显现出一串字——苍境楼兰宗花琉漓,寄玄衷于术道,名列那邪之录。
肖长悦算是明白了,圣山穹启堂乃至各宗各派都具备的玄契石不单供他们誓刻玄衷之用,这些石头背后连接神台,玄修满十岁后刻下玄途,便会录入各道神灵麾下,自此有了正式的玄修身份。
花琉漓催促:“肖哥哥陆哥哥快点,只有我们三个都通过验实,后边的路才会敞开!”
肖长悦远远应一声,大跨步上前,在阵灵韶繁前通过检验,待剑灵盘湫通过陆辰淼后,原本封实的神殿尽头如水化开,露出背后继续延向深处的道路。
踏上那条路,立马能觉到玄流活跃的空气里多了几度潮湿,接触皮肤阴阴凉凉,雪野之下的神域不算寒冷,倒是温度适宜,因此这种湿湿的空气并没对三人造成什么影响。
肖长悦正寻思这条路是不是通往某个水域,侧目无意瞧见花琉漓比先前稍显严肃的神情。
“下头那一坎,怕是不好过吧?”肖长悦稍弯着腰问小姑娘。
花琉漓正准备提前让他们做好心理准备,点头道:“这段路的尽头,是座无边无际的湖泊,不过一望无垠只是表象,我第一次见到时候看傻了眼,以为要一路游过去。我前脚刚踩进水里,身上的灰尘污渍冰晶雪霜就像遇到一股吸力,沿着衣摆纹路主动滑进水里。我没多想继续朝泊中走,谁知越往深处,心神愈加动荡不宁,湖面原来平静地像面镜子,开始毫无征兆地波动。以前小时候干过的亏心事不管记的还忘了的,一股脑全自作主张涌现上来,为此我还呛了好几口水!不过好在那都是小毛孩时幼稚无知干的小破事,没啥好在意的,然后,我一抬眼,对岸就在我面前。”
这段路说长也不长,肖长悦和陆辰淼边听花琉漓讲述自己的悲惨经历,边东张西望,找寻莲花状植物的踪影。很遗憾,花琉漓所谓的湖泊临近眼前,依然没找到能让洛兰谛痊愈的药草。
这面湖放眼望跟花琉漓描述的大差不差,湖面平静无波,深邃地像置身夜色的一面明镜,除了他们站的这边,望不到边际,哪是座湖泊,分明是一片汪洋大海。
肖长悦身前有座石碑,他探头瞧,入目是金闪闪三个大字——濯尘泊。
“探泊身尘净,浸泊心尘映。”肖长悦凑近读出三个大字右下角的两串小字。
这句话不难理解,跟花琉漓说的基本对得上,也就是为什么她迈进去一步,身上的污垢便全然入水消退,而至全身都浸在泊水里时,心神要不安分地同她翻旧帐的缘故。
朝圣之路向来不易,欲到神明座前,必须历经重重考验,只有身份稳妥、虔诚耿耿、体肤洁净、心无繁杂、无俗利之求者,才是神明乐意接纳的。
花琉漓已经往返不知多少趟,熟练地都能玩出花来,抢先步入泊中,肖长悦紧随其后就窜进水里,把陆辰淼远远甩在脑后,后者只得摇摇头,板板正正走进水里。
果然如石碑上讲的,两人衣服这些天积累下来的尘埃污渍,统统落入水里,肖长悦见状大多是惊奇,觉得甚是有趣,陆辰淼则满腹一喜,四肢百骸从未有过的通畅舒坦,嘴角不自知地扬了点弧度,不禁想要是能舀几大盆这里的水回去,在清芷殿挖个坑灌上,沐浴浣衣可实在太便捷了。
肖长悦兴奋差不多后,终于想起陆辰淼的存在,一声不吭地在水里走太无趣了,回过脑袋又想找他唠两句,就见这个清仙般的人轻挂着两端嘴角。感受到前端投来的纳闷目光,陆辰淼毫不尴尬地保持微笑,顺便叮嘱一句:
“水越来越深了,好好走,别摔了。”
肖长悦不情不愿“哦”一声,回过头继续跟着花琉漓。小姑娘的脚已经踩不到底,索性挥臂游起来,想不到水性还不错,可没看花琉漓游多久,识海骤然一阵晕眩,荡开道道重影,紧接着伴随一瞬针扎的刺痛,来不及叫出声,竟沉沉失去意识。
眼前一黑又继而有光线透进眼皮,鼻间是多种东西混杂而成的气味,硝烟、血腥、腐臭逐渐变得清晰,耳边兵戈相交、玄波碰撞、嘶吼、惨呼接连不断,愈渐响亮。肖长悦缓缓吃力睁眼,透进眼球的不是寻常的光亮,而是满目鲜红,血天血地、熊熊烈火、落日西沉交相连绵。
他不是在跨天极神域的濯尘泊么?这是哪里?他又为何突然到了这里?
满脑疑问接二连三扑来,一时撑的他无法正常思考,四周空气被烈火炙烤的滚烫,催得令人作呕的的气味更是浓烈,这个场景他很熟悉,已经在梦里接连出现多次。
起初,他理所当然地认为此情此景是十数年前的森罗血弑,但次数多了,难免发现些跟血弑的记载对不上号的现象。眼前景象,没有着各种门服的玄修,看四周景貌,也并非处于邻僵城郊、妄水流域、苍临城郊等任何发生过惨重战争的地方,他不认得这是在哪里。
耳边蓦然传来哭声,有什么重物扑通砸下,血泥溅了肖长悦衣摆,垂落的手背上也有所波及,他惊得侧目,哭声来源是个满身趴在血泥地上的孩童,不到七八岁的样子,鼻里呛进去几小坨臭泥,嘴里也没控制住弄进去一些,他哭的更厉害了。肖长悦定睛一看,孩童身侧落了个东西,用脏污不堪的布袋包着,因摔在地上,袋口松开,露出里面东西的一截,竟是几撮散乱的头发!
是人头!肖长悦蓦然惊觉。
那小孩呜呜咽咽爬起来,顾不得擦去身上肮脏,却是赶忙捡起袋子,用身上仅剩的几处干净仔仔细细擦去其上的污渍,嘴里还不断念着:“娘放心,幺儿一定会好好安葬你。”
孩童欲起身继续逃离这片九死一生的是非之地,却膝弯一软,再度重重扑进泥里。肖长悦不忍旁观,赶紧上前扶起小孩,原是他方才摔倒时,不小心为泥地里露出的一截利骨所割,整只膝盖破的皮开肉绽,深可见骨,血不要命地往外淌。
触目惊心的画面,肖长悦心间狂揪,可他一无伤药,二不太懂处理伤口,尤其这种格外严重的,一时间手足无措。孩童痛苦地喘息,又要强地憋着不叫出声,额间布满豆大的汗。一时情急,肖长悦只好毫不客气地扯下自己大片衣摆,颤着手为其潦草包扎,随后柔声问:
“你家在何处,哥哥背你回去。”
“我没有家,娘没了,村子也被邪火烧了,我伤的这么重,恐怕也活不久了吧。”孩童年纪不大,说话的语气却是经历过大浪生死之人才会有的:“不牢大哥哥费心费力了,幺儿只希望能给娘一个好安息处,眼下我逃不出这了,能不能拜托大哥哥替我完成这个心愿。”
这个叫幺儿的孩童说着抬头看他,眼里充满恳切,肖长悦正欲答应,忽见幺儿瞳孔骤缩,抓着他衣袖的手猛然甩开,牢牢护着装着头颅的布袋,吃力地往后挪,拼了命与他隔开距离,双瞳中充满强烈惊恐。
肖长悦不明所以,摸了把自己的脸,跟平常没有任何区别,仅仅这一瞬间的不注意,远处刮来一片火焰般炽烈的翎羽,余光有道血线一闪而过,他迅速回头,幺儿浑身颤抖戛然而止,甚至来不及呼出最后一声,直挺挺地扑通栽在血泥上,再也没有挣扎着爬起。
脖颈间温热新鲜的血液流淌着,渗进本就通红的泥土里。
天边,烈火夕阳下,越来越多的羽毛洒下,闪着橙金色的光,好似一场火雨,但没有伤肖长悦一根毫发。
有一双脚,着环佩叮当的绣美翘头靴,轻盈的如同风,踏羽而下,直至全然落在肖长悦眼前。
他缓缓起身,视野框进面前之人的脸,眼神从疑惑变为惊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