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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瘟鸡 ...

  •   但下回陈竟再寻机会,问克拉肯一九八九年究竟芳龄几何,在“伊万·帕帕宁号”上担当的是何等职位,哪怕是烧菜的、烧锅炉的……克拉肯却笑问陈竟,是对他父亲的早年经历感兴趣了吗?

      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陈竟哪能说不是,可一说是了,克拉肯便好态度地说,凡是有关于他父亲的事,只要他好奇,只要自己知道,一定都如实以告。

      陈竟哪儿他妈是要问他爸,分明要问的是克拉肯,问的是“伊万·帕帕宁号”,在看见他爸的白锡烟盒子之前,陈竟仍不能十分确定,他在“噩梦”里头见到的人、发生的事究竟是虚构的,还是复原了他爷、他爸当年的事,如今算是有几分确信。

      但从“捉龙号”到“伊万·帕帕宁号”,这一整件事的动机,也是真正的关要,对陈竟来说,仍是未可知的。

      可如果陈竟找借口,向克拉肯追问当年的“伊万·帕帕宁号”,克拉肯却说过去太久了,他也已记不太清了……甚至还言笑晏晏地反问陈竟,是他叔叔家里的人和他提起的“伊万·帕帕宁号”吗?他已经几十年没听人提起过这艘船的名字了,陈竟怎么突然想起它来?

      陈竟只好推说,说你之前不是和我说过,“伊万·帕帕宁号”出过意外吗?

      克拉肯大方承认,且同陈竟进一步说起这档意外造成了“伊万·帕帕宁号”的损毁,但他的父亲……陈光中福大命大,最终好好地回国了——那个时候还没有陈竟,这当然是不言自明的。

      在登上“进化号”前,陈竟始终以为他的父辈、祖辈都距离他得有十万八千里,他的生日与他爷的死日,相差近六十年,他的今日与他爸的彼日,相差近三十年……陈竟这辈子都从未想过,竟有一日他会这样关注、困扰他的父辈、他的祖辈当年的经历。

      对克拉肯的说法,陈竟试探地问:“这次意外……是人鱼造成的吗?”

      但克拉肯露出微笑,说这次意外是人祸。

      陈竟闻之愕然,问道:“你不是说我爸在一九八九年见到了人鱼吗?”

      克拉肯的手自然而然地搁在陈竟脖子上,叼崽子似的捏了捏……陈竟冷不丁忆及起他爷的相好,他爸的情人。但从已有的证据来说,这是一种无理取闹的联想,不论是他爷的相好,还是他爸的情人,都好似刑场的绞索,绞着他、吊着他,跑都跑不了,但克拉肯分明是一副好长辈作派。

      克拉肯柔缓道:“是的,在一九八九年的‘伊万·帕帕宁号’……最终你的父亲见到了人鱼。”

      “进化号”的首席科学家日理万机,这几日陈竟不过是找由头来同克拉肯说几句话,克拉肯也不食言,每每一副知无不言的派头,每每叫陈竟听了两耳朵一脑袋瓜子的新知识回去,再到夜里一归拢,才惊觉这和他说的也没什么鸟用啊!

      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陈竟就是脑瓜子转得快,毕竟仍太年轻……但夜里怎么归拢,夜里再说。今日今刻,挨到克拉肯这每每都叫人凉得一激灵的手,陈竟禁不住想起上回,他旁敲侧击,问克拉肯手怎么这么凉,克拉肯似笑非笑地从工作之中分暇抬头,同他说道:“陈竟,我已不年轻了。”

      这话什么意思?陈竟心里头一合计,心道这是说自己岁数大了,气血不足?

      可克拉肯虽岁数在这,看着却委实没有气血不足的蔫头巴脑劲,甚至看着能单手把他扛起扔海里去。当时陈竟听了,心里半信半疑,可此时此刻,陈竟想起克拉肯的岁数,再想起自己由他爷相好、他爸情人发展而来的色-情联想,甚至于严峻的怀疑,登时便挂不住了,找了个由头匆匆溜号。

      “……连长,连长?连长?!”

      中指冷不丁一烧,陈竟吃痛,烧干的旱烟卷掉在他擦得锃亮的鞋面子上。陈竟狠狠踩灭,脸色谈不上好:“王胜仗,你他妈鬼叫什么?”

      方才鬼叫,如今陪笑的,除了王胜仗还有谁人。王胜仗道:“报告连长,我……我方才是想报告您老人家,您老人家的烟快烧到手指头了……”

      陈竟捺住想一脚蹬在王胜仗腚上的冲动,冷笑道:“废话,我刚才没看见?”他三令五申,算是强改了王胜仗拍起马屁来天老爷一通乱叫的臭毛病,命令王胜仗称“我”。

      王胜仗期期艾艾道:“连、连长,您看……您抽了半宿烟了,这烟卷也都使完一遭了,明日响午头您老人家还有要事要办,您看……您看是……”

      夜探西贡,如今已是见怪不怪了,不过当年他爷在西贡也滞留得够久的,白日正事,陈竟统统不挂心,但对他爷缘何还留在西贡,也略知一二。

      一来是南洋官商交际,要跳舞跳舞,要喝酒喝酒,这不稀奇,二来……是他爷托人雇来一个虾夷人,正在等虾夷人结伙下南洋捉人鱼的好时机。照他对他爷德性的了解,定是自己刨食,不如等现成的。

      而今夜陈竟找王胜仗过来,本是想旁敲侧击,问问王胜仗对他爷和他爷相好的那档子事有几分了解,可叫夜里热风一吹,异国他乡、举目无亲,陈竟忆及如今自己是在“捉龙号”、“伊万·帕帕宁号”、“进化号”上三相为难,在哪都讨不了好,一时悲上心头,只顾着抽烟了。

      掏了掏空空如也的烟袋子,陈竟终于站起身来,背手踱步半晌。正值酷暑,便是夜里也暑热难耐,依照法式风情筑建的花园之中蛰虫争鸣、花繁木青。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还是他爷显灵,几日不见,再回西贡,陈竟率先去洗了个澡,换了一身西装四件套,叫人来发型拾掇时兴,鞋面子都擦亮了……陈竟原是预备和王胜仗说几句话,便回饭店套房,去见他爷相好的,但如今蹉跎,热得他上气不接下气,脑门儿汗直淌得和落水狗似的。

      陈竟打口袋掏出别人送他爷的乌利文瑞士怀表,看了一眼点,遽然折身,锐利地同王胜仗道:“王胜仗,我问你几件事,你如实和我回答……如果有什么你觉得不便于说,或者难以启齿的,不必兜圈子,照实与我说。这是命令。”

      王胜仗一个激灵,连忙给陈竟立一个军礼:“连长请说!小……我一定说大实话!”

      陈竟眉心一跳,上回同他作这样承诺的,还是克拉肯。不过王胜仗必不可能有克拉肯那样百转千回、铜墙铁壁的本事,陈竟压低声音道:“你……认不认识我一个相好?”

      王胜仗一呆,道:“连长您老人家……说的哪个?”

      陈竟险些没挂住脸,“哪个?!奶奶的,照你说的,我还有好几个?!”

      王胜仗眼神一溜,便是要拍马屁,正不知要放出什么不实的屁话,但见陈竟脸色阴沉、目光如刀,当即一个寒噤,倒豆似的说:“连、连长您老人家的私事,我哪里敢过问?不过……不过就我知道的、见过的,是暂只有一个,但不知连长您问的是不是这个……”

      陈竟立马道:“是不是个男的?长得特别高,长头发,还神出鬼没,看着怪吓人的?”

      王胜仗先一愣,继而立即道:“是、是男的,也是怪高的,比您老人家还……”觑见连长脸色,王胜仗一哆嗦,忙不迭往花园里头一指,“比那头的树都长得高哩!是长头发……不过您老人家的心头好,当然倾国倾城,哪有长得吓人的道理?”

      只见王胜仗一脸赔笑,想是实在揣摩不出“看着吓人”这句是连长的贬斥还是爱昵,陈竟没闲暇理会王胜仗这些花花肠子,只且随着王胜仗往花园里头一看,但见几株起码有二十来米高的椰子树巍然矗立。

      陈竟脸色一阴,暂强为王胜仗解释,这是王胜仗的修辞手法。他道:“倾国倾城?我不是让你照实说吗?我再和你重申一遍,我今晚不需要你拍马屁……你先和我说说,我这个相好具体长什么样子,又是什么来头?”

      不消王胜仗开口,陈竟已先恨道:“你要胆敢再和我拍一句马屁,说一句违心话,叫我听出来了……老子他妈今夜把你吊死在椰子树上!”

      疾症用猛药,陈竟掏-枪出来往王胜仗脚旁“砰”地开了一枪,王胜仗的马屁病立马不治而愈,两脚立正,严词以道:“报告连长!您的这个相好是英国来的洋人,听说是学医的……”王胜仗偷觑一眼,小声道:“不过这也是俺……我听人说的,真不真……”王胜仗欲言又止。

      陈竟一听,却是皴眉道:“英国人?”

      有片刻,陈竟已怀疑王胜仗说的是不是他爷的另一号相好。可上回他爷相好已同他说过了,他是同中国好友坐轮船来的中国……还是那个问题,畜生是坐不了船、买不了票的,只有人可以。

      既早已忖度他爷相好是以人的身份在人的社会活动,如今再从王胜仗口中二回确认出是“英国人”,从道理上说,也不足为奇了。

      陈竟用最后剩下的烟叶子卷了支烟,口吻平稳下来道:“你还听说什么别的了?都和我说说吧,不用管真不真,只要是你从别人嘴里听来的,都原样和我说一遍。”

      眼见王胜仗情急之下想不起、没得说,抓耳挠腮那样,陈竟点点烟灰,索性道:“罢了,我问一条,你答一条,听过的就照实说。还是那条标准,不准添油加醋。”

      王胜仗嗳嗳应是,陈竟首先问道:“他叫什么名字?”

      问自己相好叫什么名,真够奇怪的。可长官命令,王胜仗绞尽脑汁道:“是个洋名,叫……叫……叫佛——佛的……佛的里面……”

      眼见王胜仗已要追忆出佛光普照了,陈竟连忙叫止道:“想不起来就算了。”王胜仗闻言一喜,忙不迭道:“连长,洋名咱不好记,不过咱还是记着您给人家起的中国名的!”

      陈竟一愣,问道:“我起的什么?”

      王胜仗喜洋洋道:“陈老二!这名好记,咱记着了!”

      陈竟却更是一愣,原先陈竟只是猜想,猜想他爷犯错,惹下的这桩风流债事里头的相好,便是十四年后会战大溃败中给他爷收尸,把他陈奶奶带去东胶的“陈二”,可猜想只是猜想,没有证据就屁也不是……他还猜想他爷成神仙了,可难不成这事儿能当真吗?

      陈竟原是在琢磨他爷同他爷相好总归是没结果的,不如早断了好,只不知最后断得体不体面,会不会两相怨恨,可如今好了,他爷这是到最后也没断成,打仗打死了。

      陈竟再点点烟灰,指头抖三抖,问道:“我和人家一共认识几年了?”

      “得……得好几年了吧?连长,咱都跟您快三年了……您相好总比和咱要早吧?”

      “我和人家是在天津认识的?”

      “应该是吧?您挑中咱,叫咱跟着您干的那会儿……是已调到汉东来了,那要再早些年头,那肯定就是在天津卫了……不过,不过……”

      “不过什么?”

      王胜仗却是一副吞吞吐吐的作态,幸是余光瞄见自个旁边的弹坑,不消逼问,立刻悉数招了:“不过虽然您老人家看中的洋人长得是倾国倾城,但您老人家每回看见您相好就跟看着瘟鸡似的,能躲多远躲多远……说大实话,咱还是头回听见您老人家承认那人高马大的西洋人是您老人家看中的相好。”

      陈竟本是默然,心道:“这不都对上了?”却不料王胜仗竟给他倒豆倒出这一出,登时噌地起身厉声道:“妈的,你说什么?!”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瘟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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