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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风月多愁 ...

  •   五道宫门,层层落锁。

      为斜阳所镀金的宫道瞧不见来人,亦不知所行者归处。

      在姜棣棠身后,那一道宫门被重重阖上,将已然登上靳府马车的靳扶楹与她隔开,也将京都,分成两个互不相通的城。

      天色明明还未全然暗下,一队内侍宫女便已然开始点灯,远远地瞧见宫道上独行的姜棣棠时,又一同躬身行礼,而后朝着更外围的宫道匆匆行去。

      姜棣棠与他们所行之路是截然相反的。

      故而,她瞧见了一路的、悬于两侧的灯笼。

      很亮很亮。

      比太阳甚明几分。

      只是那绢制的灯笼外皮里跳动的火苗光却是冷的。

      还照不暖十月间的过路人。

      姜棣棠忽地就笑了。

      嘴角漾着的那抹不知因何而起的笑便一直挂着,像是被冻住般,滞于她脸上。

      良久之后,姜棣棠才敛住了笑意。

      就在方才,她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会有好结局的。

      —

      从宫门口走到最北的长秋宫的这段路,其实很远。

      姜棣棠就慢悠悠地逛,急也不急,谢茗因就在太后身旁,饿了知晓用膳。

      谢絮因若是打算去长秋宫寻人,清凉殿那儿过去也该到了。

      她不担心她们。

      宫城之人行事皆稳妥,故而瞧见迎面朝她跑过来的一姑娘时,姜棣棠都怔了瞬。

      那姑娘只瞧了她一眼,似感觉惊艳般地笑了笑,便与之擦肩而过。

      像是一阵不可触及的风。

      “郡主恕罪,那是崇乐王府上的小郡主,常年与崇乐王居于北境边关,如今奉召才回京一次,不甚知晓宫中礼数,还望郡主见谅。”

      跟着那姑娘跑来的侍女瞧见姜棣棠,愣了一下,而后屈膝行礼同她解释着,眼睛还盯着已跑远的小郡主。

      “原是崇乐王爱女。”姜棣棠点头,已是副了然的模样。她抬手,扶起身旁的侍女,顺着朝那郡主背影瞧去,“北境再往上便是草原了。郡主倒是如草原上翱翔的鹰,活的肆意洒脱。”

      “去吧,跟紧她。”

      侍女松了一口气,语气都轻快了不少,道谢后又朝姜棣棠行过一礼,转身便朝小郡主追去。

      待人跑远,姜棣棠才收回视线,转身,继续走她的路。

      北境奉召回来的崇乐王及郡主?

      看样子,她不在的这段时日,京中确实发生了许多事。

      大大小小的事。

      与她无关,可她又觉得,皆与她有关。

      是冥冥之中的预感。

      大抵还未行至全途的一半,姜棣棠就遇见了她许久未见到的顾晴臻。

      平江一行,她知晓了太多过往之事,已分不清真假虚实,便是现下瞧见往日于几位长辈口中数次提及之人,都觉得如梦般虚幻。

      她好似,还沉浸在平江往事里。

      好似此刻瞧见的人,也不是臻淑妃,而是平江顾府的阿臻。

      姜棣棠愣神的那几瞬,顾晴臻已行至她身边,也不在意那些个虚礼,若无旁人地执起棣棠的手,携她一同往回走去。

      “淑妃娘娘……”姜棣棠被顾晴臻带着往回走的那一刻才反应过来,半信半疑地问了出声,“是专程等我?”

      “不然?”顾晴臻侧首瞧她,抬手轻轻点了点姜棣棠眉心,满是嗔怪,调侃道,“你这姑娘怎的回事,南境呆了月余将这脑子都养的慢了些不成?我不等你,莫不是喜欢跑这儿来吹晚风看宫人打灯笼?你也是,回来这么多天,竟一次也不往我的昭纯宫来,亏得本宫日日惦念你。”

      姜棣棠佯装痒般朝旁躲了下,心头难得生出些暖意,温热的感觉自心头涌上眉头,将她原本似蹙非蹙的两弯眉彻底抚平,姜棣棠便顺着顾晴臻的意致歉,笑嘻嘻的,眼尾却有些泛红:“是棣棠的错,还望淑妃娘娘大人不计小人过,便饶了棣棠这一次罢。”

      “我饶你?我啊,便是怪也不舍得怪你。”顾晴臻无奈地摇头,深知姜棣棠是哄自己开心的,却也乐的同她说笑。这一茬才说过,便悠悠说着自己是如何想着来寻人的,“我原是想去长秋宫瞧瞧太后与你的,可才离了昭纯宫就瞧见明宛牵着辞因往棠梨宫去了,一问方知今日结课结的晚,你与靳家姑娘同行一路。我想着,以你的性子,定是会将人送到宫门的,我便到此来候着,等你归来。”

      姜棣棠将头垂下些,有意掩饰自个儿神色,语气里却自然透了些涩意:“臣女哪能劳娘娘亲自等候。”

      “以前絮因于书院读书时,也常央着我去接她,可分明霰儿也在那儿,有兄长同行哪能孤独,只是絮因就偏偏要我这个做母亲的去领人回来。”

      “我曾问过她为何,她说啊,在宫城的每一日,她都总感觉空荡荡的。兄长年岁比她长些,也无甚话题可言;而父皇每次寻她也总是问她课业如何,旁的并不在意;伺候她的嬷嬷丫头也守着主仆分寸,不与她多说闲话,生怕落个责罚。故而她身边即使有再多人,其实也是一个人,还是要娘亲在身侧时方觉得最好。”

      “你别瞧絮因现在多好多好,贤淑端庄,知书达理,当初同辞因一般大时可黏人了,比辞因还敏感些。后面年岁大了,长至你这般大时也就如你现在的状态差不多,学会收敛心事了,也学会佯装坚强了,什么都憋着,也不常来寻我了。”

      姜棣棠起初只是静静听着,可听着听着便察觉顾晴臻似有一汪愁绪难以宣之于口,像是对女儿的挂念,可又不只是。“今日四公主被陛下唤去清凉殿叙话了,而后应是会去长秋宫寻六公主,娘娘既然挂心公主殿下,为何不去寻她?”

      “才说了,絮因年岁大了,凡事自己能拿主意了,也不愿烦扰我。”顾晴臻轻轻摇了摇头,将左手搭在姜棣棠手上,两只手将姜棣棠的手紧紧握住,而后缓缓笑言,“倒是你,比絮因小些,双亲又……又不在身边,独来独往更让我担心些。”

      “就这样都要将旁人往回推,可折之,你其实不必如此的。”

      “絮因总有人陪,你也说了,她会去长秋宫寻茗儿,可你只有一个人,折之,一个人自宫门回来,不会觉得孤独吗?”

      “会。”姜棣棠忽然用力地点了下头,眸中的晶莹随之晃落,她低着头,未看顾晴臻,像是要死守那一份莫名的倔强,“会的。”

      “所以臣女……甚是感激娘娘。”

      怎么会不孤独呢。

      这十五年,有哪一日,不孤独呢。

      只是她原以为,只要她习惯了孤独,便不会觉得孤独。

      为什么哭呢。

      姜棣棠也不知道。

      可能,是听见靳扶楹说,她要为了靳家嫁一个不爱的人,突然滥发的善心。

      可能,是瞧见崇乐王郡主可以于宫内肆意奔跑,不用如自己一般小心翼翼,突然生出的羡慕与酸楚。

      也可能,是感受到此刻掌心传来的温度和顾晴臻关怀的目光,突然涌起的委屈与感动。

      可能什么都不是,只是单纯想哭,便哭了。

      谁说哭就有罪呢。

      只是姜棣棠惯以用并不存在的枷锁来桎梏自己。

      “折之。”顾晴臻忽地抽回了双手,在姜棣棠无措之时,却又主动揽住了她,将姜棣棠抱了个满怀,而后轻声安慰道,“哭吧,有我在呢。”

      “我与明宛说过的,会将你当作女儿一样看待,所以,你就当是在娘亲的怀里一般,哭吧。”

      姜棣棠摇头,似想挣脱顾晴臻的怀抱,只是那温暖的感觉似无尽的归墟,拉她下坠,要她沉溺。

      她从不知,被人拥住的感觉是什么样的。

      现在,终于知道了。

      哭也只哭了一小会儿,姜棣棠缓过来后,顾晴臻也顺势松开了她,取了帕子替她拭泪,然后带着姜棣棠继续朝前走去。

      将将哭过,姜棣棠其实不知该同顾晴臻说些什么,一切都来的那般突然,突然到她甚至都未曾想过是否有过路的宫人瞧见,现下思索起,才惊觉处处皆是不妥。

      只是姜棣棠还未曾说话,顾晴臻便先开口了:“折之这些年,过得很不好吧。”

      姜棣棠张了张口,却未出声,她侧首,悄悄瞧了顾晴臻一眼,忽然忆及先前在平江府时,两位长辈都说她像甄鹿芩的话。

      顾晴臻与甄鹿芩是至交密友,所以顾晴臻也该认得她才是。

      一直未提,是因为不知她是否知晓么。
      顾晴臻未等到姜棣棠的回答,也不恼,反而自个儿接着说了下去:“不过往后,不会不好了。”

      “会有很多人在你身侧,贺你长命百岁,顺遂无忧。”

      “好。”姜棣棠点头,应了顾晴臻的话,而后起了话题,“臻娘娘可否与我讲讲絮因幼时之事?方才听您那一说,臣女忽然觉得公主幼时应是个很乖巧可爱的姑娘。”

      “哪会。”顾晴臻掩着帕子笑出声,莫测地摇头,“絮因幼时可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与你讲,絮因八岁那年打碎了一个花瓶,还将罪责推脱到她三哥身上……”

      —

      姜棣棠与顾晴臻到长秋宫时,太后殿内的晚膳都已传过了。

      谢茗因还是一如既往地欢快开朗,在太后身侧逗笑,而谢絮因则静静地坐于一旁,任凭谢茗因讲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也不笑一下,面色也比清凉殿见到时更白了些,像是情绪极其不佳。

      只是顾晴臻与姜棣棠行至她身侧坐下时,谢絮因就缓缓笑开了。

      笑容有些僵,不过却是真的高兴。

      果真如顾晴臻所言,谢絮因还是同她呆在一处时,方觉得最好。

      “母妃怎的过来了?”

      谢絮因看向身旁的顾晴臻,轻声问道。

      顾晴臻被谢絮因没头没脑的一问逗笑:“你这话叫母妃如何答?来长秋宫自然是来瞧太后娘娘的。”

      太后被谢茗因逗着,心情也愉悦了不少,今日倒也有闲心同她们说笑:“哀家可不做你们母女的托词,来寻谁的便是谁,今日长秋宫难得热闹一次,一个个的也不见得是来找哀家的,可莫要胡言。”

      顾晴臻也顺着太后给的台阶下,同谢絮因说着:“那臣妾便是特意来寻妾的小公主的。”

      谢絮因听着顾晴臻对她的称谓,倒也没忍住笑了声,方才的不悦忧愁烟消云散,好似姜棣棠瞧错了般。

      此情此景,姜棣棠倒也希望是自个儿瞧错了神色。

      许是风月太多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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